尤磨





  第二天,父亲给他一个电话。
  〃你也该回来了。〃
  裕进忽然垂头,〃是,我明白。〃
  〃甚么?〃陈先生从未见过儿子那样乖顺。
  〃我这就去办飞机票。〃
  〃有本事的话请老人家一起来,度假也好,长住也好,一家团聚。〃
  〃我试一试。〃
  〃还有一个消息:你姐姐裕逵昨日带男朋友回来吃饭。〃
  〃啊。〃裕进吃一惊。
  〃是呀。〃陈先生欷殻Вㄋ阅切∽庸鼗潮钢粒页源琢恕!?br />   小姐姐竟有男伴了,自幼以弟弟为重,凡事先让弟弟,着弟弟到处走,被弟弟欺压只是忍耐的裕逵如今别有钟爱对象了。裕进像是失去一条手臂般仿徨。
  以后,谁做他枪手替他写报告?
  〃那小子真好福气,今时今日,像裕逵那般贤淑的女孩实属少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普普通通,黑黑实实,很会享福。〃
  父子都视他为假想敌。
  〃读书还是做生意?〃
  〃取到学位后在父亲店里帮手。〃
  〃养鸡还是养猪?〃
  〃做极偏门的行业。〃
  〃那又是甚么?〃
  〃养殖兰花,据说得过无数奖状。〃
  〃是吗,裕逵怎样认识他?〃
  〃在一次晚会上由友人介绍。〃
  裕进一时忘却私人痛楚,〃家里有多少兄弟,父母生活可正常?〃
  双重标准来了,他对自己的朋友甚么都不计较,只要喜欢就行,可是姐姐的对象却要百分之百合卫生标准。
  〃你自己回家来审问她吧。〃挂断电话。
  祖母在一旁轻轻说:〃南美女作家阿扬提说:生活便是失去,婴儿长大了,我们失去那软绵绵的一团粉,青年老去,又失去最好岁月,子女结婚,成为别人配偶,父母又怅然若失,若不能忍受失去的痛苦,一个人简直不会成长。〃
  裕进知道祖母藉词在安慰他。
  〃祖母,一起往旧金山度假如何?〃裕进问。
  〃明年春天我们两老乘邮轮环游世界,途经旧金山,一定来看你们。〃那即是婉拒一家团聚的建议。
  〃裕进,记住,相处易,同住难,一间屋子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祖母,思想如你这样灵通,做人一定愉快。〃
  〃这不叫灵通,这叫识相。〃
  第二天,他把回家的决定告诉袁松茂。
  小袁感喟地说:〃你真好,放完假,回去了,这里一切,死活与你无干。〃裕进笑笑。
  〃你知道洪钜坤已经包起刘印子?〃裕进不出声。
  〃还有见伊人吗?〃裕进摇头。
  〃听说他打她,视她为禁脔,但却不吝啬金钱,要多少给多少。〃裕进仍然沉默。
  〃你也算是见识过了。〃
  〃嗯嗯。〃
  〃明年暑假,还会回来吗?〃
  〃明年去印度南部。〃
  〃裕进你真会开玩笑,今晚我同你在玫瑰人生酒吧饯行,多多美女,你不会失望。〃
  〃谢谢你松茂。〃
  那一日阳光很好,裕进找到伊蝶庇亚芙的唱片《玫瑰人生》,在书房轻轻播放。
  电话响了。
  喂地一声就认得是印子的声音,但,那真仿佛是前生的情谊了。
  〃裕进——〃
  是裕进替她解围,〃伤势好了没有?〃
  〃用厚粉遮掩,镜头相就,不甚碍眼。〃
  〃那就好。〃
  〃听说你要回旧金山?〃
  〃消息传得真快。〃
  〃你走了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你,只好人头狗身,四处流浪,最后死在阴沟里。〃
  〃再预言下去,当心一切会成真。〃
  印子饮泣。
  〃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已得到,为何哭泣?〃
  〃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可是,除出你真正想要的,其它一切都已得到,还有甚么好抱怨的呢。〃
  〃裕进,你说得对。〃
  〃听听这首怨曲,听歌手唱得何等沧桑、无奈,却对生命仍然充满热情。〃
  歌播完了,裕进听到嗒地一声,电话挂断。
  他用枕头蒙住头,在床上赖上半天。
  晚上,裕进憔悴地找到玫瑰人生去。
  一屋是漂亮而妖冶的年轻女子,袁松茂看见他迎上来介绍:〃丽珊、丽瑜、丽琼、丽碧,轮到丽字辈抬头了。〃
  裕进坐下来喝闷酒。
  人愈来愈多,都听说是小袁请客,蜂拥而至。
  半夜,裕进已有七分酒意,也觉得人生除却贫同病,也没有其它大碍,正想与其中一名艳女攀谈,忽然之间,众人眼睛齐齐一亮,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门口出现一个红衣女郎,隆胸、细腰、长腿,这是谁?
  呀,看真了,是刘印子。
  她剪短了头发,化浓妆,嘴唇上胭脂像滴出血来,大眼睛更显得鬼影幢幢。
  裕进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裕进,跳舞,别说话。〃
  〃真是你吗?抑或,我疑心生了暗魅,醒来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女子。〃
  〃的确是我。〃裕进不信,大声叫松茂。
  小袁过来,他问他:〃真是印子吗?〃
  〃是她,我通知她来。〃裕进颔首。
  他无论如何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只听得印子轻轻说:〃真男人不哭泣。〃
  这个时候谁要做真男人。
  〃你明天走?我来送你。〃
  〃你忙,走不开,我会了解。〃
  〃要走,一定走得开。〃印子微微笑。
  裕进答:〃我会记住这句话。〃
  这时,不远之处,有人轻轻举起照相机,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因为没用闪灯,无人注意。
  袁松茂眼尖,觉得有人形迹可疑,走过去,〃喂,你。〃
  可是那人已经混在人群里失踪。
  小袁自己忙得要命,左右两边都是女伴,双手抱着酒杯酒瓶,当然再也无暇去研究那人到底是谁。
  有人问:〃红衣女是甚么人?〃
  〃刘印子。〃
  〃怪不得,也只有她配穿红。〃
  〃上帝造人也真偏心,标致起来,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
  舞罢,裕进与印子坐下来。
  她叫了冰水给他喝,〃好些没有?〃裕进不出声。
  〃这次回去,升学还是做事?〃
  裕进有点负气:〃买一座葡萄园学酿酒,天天卧在醉乡里。〃
  印子笑了,她耳后,用印度墨写着小小一个好字,亦即是女子。
  那一挞皮肤极少机会见到阳光,白腻似羊脂,裕进凝视。
  本来是一个仙子般清丽的女子,因这一点点不羁的记号泄露了消息,带起遐思。
  这时,一个男人醉醺醺走过来,脚步都不稳了,可是嘴里却称赞印子:〃美人,美人。〃
  印子不但没生气,反而客气地道谢:〃过奖了。〃
  醉汉说:〃我有个朋友,他也想见见美女,可否带他过来?〃
  裕进说:〃你醉了。〃
  那人摇摇晃晃,朝另一头走去。
  印子看看时间,裕进是聪明人,〃要回去拍戏了。〃
  〃煞科戏,最后一场。〃
  〃恭喜你,终于大功告成。〃
  〃裕进─〃
  这时,那醉汉又出现,这次,带着比他还醉的伙伴,两个男人,齐齐端详印子,一起说:〃美得不像真人,可是,把老郑也叫来开开眼界。〃他俩彼此扶着又走开。
  裕进说:〃我送你。〃
  〃不用,司机在门口等。〃
  〃印子,今时不同往日。〃
  印子黯然地笑,她掐住自己纤细的脖子,〃这颗头颅,快要接到狗的身上。〃裕进把她拥进怀里。这时,醉汉又来了,一共三个人,笑嘻嘻,对印子说:〃漂亮面孔真叫人心旷神怡,是上帝杰作。〃
  印子忍不住笑,〃谢谢,谢谢。〃
  〃你看,她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终于十分满意地走开。
  裕进送印子到门口。大块头司机看到她如释重负,〃刘小姐,这里。〃她登上车子走了。袁松茂跟出来,站在裕进身边。
  〃算是有足够人情味。〃
  〃你也是,小袁。〃
  〃明天我不去飞机场了,你有空回来看我们。〃
  〃这是我伤心地,我不要再来。〃
  〃心情欠佳时勿说气话。〃
  〃送我回去睡觉。〃
  〃我比你更醉,叫出租车吧。〃
  到底年轻,靠床上略眠三两个小时,祖母来叫他,一骨碌起床,梳洗完毕,白布衫牛仔裤,又是一条好汉。祖母依依不舍。
  〃我还有事,去一去邓老师处。〃
  〃速去速回。〃
  他买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敬老师。
  邓老师满面笑容:〃裕进,你是我学生中至特别的一个。〃
  〃是因为最蠢。〃
  〃不,最最聪明敏感,不学好中文太可惜,只有中文才能表达你的心意。〃
  裕进微笑。
  〃你要走了,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回来一定拜访老师。〃
  〃给我写信,可得用毛笔写了邮寄,不准用电邮。〃
  〃是,老师。〃
  邓老师:〃永婷也要回家了,呀,我这中文班门庭可冷落啦。〃
  裕进忽然说:〃老师,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我是书生,不是武将,你怎么同我说这些切口。〃
  裕进殷殷话别。来的时候,是一个纯洁的青年,走的时候,心里伤痕斑斑,裕进感慨万千。祖父亲自驾车送裕进。
  裕进真没想到印子会比他还早到。她一见他们便迎上来,已经洗脱浓妆,同裕进约好似的,同样白棉衫牛仔裤,清纯无比。
  她身边跟着保母及助手。
  印子眼红红,依偎在裕进肩膀上。
  在他们隔壁有一家三口,小女孩只得八九岁大,忽然咦一声:〃他们是在接吻吗?〃指这一对年轻人。
  那母亲嘘小女孩,〃爱侣便是这样。〃
  〃结婚没有?不是说婚后才准接吻吗?〃
  印子本来愁肠百结,听到天真无忌的童言,不禁一侧头笑出来。
  裕进说:〃有事紧记找我。〃
  〃你会为我飞回来吗?〃
  〃一定会。〃
  时间到了,裕进终于上了飞机。
  他一直把头靠在窗上,直至到家。
  一闭上眼,便看见印子的大眼睛,再不离开那城市,陈裕进会瘫痪。
  他喝了几杯啤酒,沉沉入睡。
  印子回到旧山顶道的住宅,管家低声说:〃洪先生来了。〃
  印子看见洪钜坤坐在书房里。
  〃去了甚么地方?〃
  〃送飞机。〃
  〃很不舍得?〃
  印子淡淡地答:〃好朋友,当然不舍得。〃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我也认为如此。〃她好不坦白。
  〃与你正好一对。〃
  〃是吗,可惜他已决定升学。〃
  洪钜坤把一张七彩缤纷的报纸娱乐版递到印子面前。
  印子一看,怔住。
  照片有点朦,可是不难看到一个红衣女与她高大的男伴正头碰头在跳舞。
  偷拍!
  标题是〃刘印子有秘密情人。〃
  她若无其事搁下报纸。
  〃是你吗?〃
  〃的确是我,免费宣传,多好。〃
  洪钜坤一时不出声,过一会儿才说:〃他那年轻强壮的胸膛,十分可靠及温柔吧。〃
  印子不去回答,斟了一杯酒喝。 
 


  
 
 
  
 

第6章 
 
  印子低下头,耳畔的印度墨装饰图案清晰可见,这次,换了一个宝字。五千个美丽的常用中文字,每天换一个,可多年不重复。这个别致的装饰已成为印子的标志,有一个女记者,专门拍摄她皮肤上的图案,试过一次刊登十多张照片。
  洪钜坤轻轻说:〃蚊子,最怕印度墨的颜色。〃
  甚么,蚊子?印子抬起头来。
  〃所以,四百多年来,印度民居的墙壁,都用印度墨混白漆髹刷,避蚊,是一种民间智能。〃
  印子看着他。洪钜坤嘲弄地说:〃我见你对印度文物那样有兴趣,故此买了一些书籍来看。〃想投其所好,想讨她欢喜。
  可是印子无动于衷,她与洪氏,只讲交易。〃戏会卖座吗?〃
  洪钜坤答:〃不知道。〃
  〃甚么?〃
  〃印子,我不必骗你,凭美国报业大亨兰道夫赫斯特的人力物力,捧得起总统,也捧不了他爱人梅丽恩戴维斯,观众有他们的选择,只有群众的力量才能捧出任何行业的明星,我们已经尽力,其余的,讲运气了。〃
  印子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她能跟他学习的良多。
  〃你的心,不在我这里。〃
  印子答:〃我根本没有心。〃
  洪钜坤凝视她,〃这我相信。〃
  印子忽然笑了,秀丽的脸容像一朵沉睡的莲花展开花瓣。
  洪钜坤自嘲:不是说要找一个极色的女子吗?已经找到了,还想怎么样。他轻轻把报纸搁到一旁。
  在地球的另一边,陈裕进的飞机着陆。姐姐与男友一起来接他。裕进对未来姐夫异常冷淡,只是紧紧搂住姐姐。
  裕逵介绍说:〃弟,这是王应乐。〃
  裕进含糊地应一声,把行李交给他拎。
  那小王却十分容忍,并不抱怨,兼做司机。
  裕逵笑说:〃弟你愈来愈英俊。〃
  〃有甚么用,不知多寂寞,又无女友。〃
  王应乐立刻说:〃我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