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魇难醒+番外
落魇点点头,收拾起情绪与他一起向摆好酒菜的石桌走去。
樱花飘落,夜香盈袖,两个白色的人对月而饮。直至天边泛白,水无潋才意兴阑珊地说:“回去吧,不早了。以后自己小心。”
“恩。”落魇颔首,然后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说,“无潋,记得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幸福。”
水无潋微笑着点头。白衣轻展,转眼间已经走到了数步之外。落魇还是那样站着,静静地,久久地,任朝露沾湿衣襟,任樱花落满肩头……
沉重,沉重,为何眼睑会如此沉重?
水无潋困难地睁开眼,惺忪的瞳孔找不到一丝焦距。
“无潋宫主,您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虽然用的是敬语,但言语间却听不出丝毫敬意。
水无潋抬起眼,熟悉的身影落入眸中,他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说:“是你……”话没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水无潋咬牙止住了将要出口的呻吟,这是他的尊严,可同时却也咬碎了余下的言语。
“怎么了?想说些什么吗?”那人讽刺的笑着,眼中透出的是胜利的邪笑。
水无潋没有开口,身上的玄冰丝因刚才的挪动已深入肌肤,他可以感觉到血正静静地从那些裂痕中流出。脚下那些排列奇异的红烛“滋滋”地燃烧着,热浪滚滚向上,灼得他的双腿疼痛难忍。
“不说话吗?对啊,我忘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人拉起水无潋的下颌,动作粗暴地说,“你可真会躲啊!我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竟然就在水溟宫,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凭什么把你放在眼里,你东方竺算什么东西?”水无潋甩开他钳制的手,一连鄙夷地说,“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哈哈哈哈,水无潋,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已经将‘水溟无潋’传给水落魇了,现在的你等于是废人一个,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无潋惊讶地望着他,“水溟无潋”几乎可称为水溟宫的绝密,除了历代宫主,旁人是不可能知道个中玄机的。东方竺虽为三代元老,但他也不可能有资格知道啊。
“惊讶吗?”东方竺轻蔑的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好师傅,如果不是他当年玩弄手段,能坐在水溟宫宫主的位置吗?我恨,恨我当时的心软,更恨我后来的隐忍,要是他一死我就杀了你,我现在还用这么辛苦吗?你真的该死。”说罢,东方竺的手上泛起一阵红光,水无潋有意识地闪了一下,可带着攻击力的红色的水滴仍在他的脸上、颈上和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顷刻从伤口汩汩流出,带着暖热的体温,剥夺着水无潋剩余不多的体力。他愠怒地望着东方竺,一字一句的说:“魇儿没杀了你,是最大的失算,你才是最该死的。”
“哈哈哈哈,”东方竺笑道,“成王败寇,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你们没杀了我是你们的错,但我可不会再次仁慈了。别激动,你的好徒弟马上就要来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水无潋几乎大叫的说道。不,不可以,魇儿好不容易才有了相对安定的生活,他绝对不要旁人去破坏它。
“何必这么急呢,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东方竺把玩着萦绕指间的红液,满脸自信地说。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收身跳起,双足互相借力,跳到了几丈外的血石上。再看他原来站的地方,一道深深的裂口被娇柔的水划出,露出了血色下面的土黄岩石。
“宫主来得真快,属下真是受宠若惊。你一来就送大礼,要属下如何自处啊?”东方竺挑起眉,满口揶揄的对着落魇道。
落魇沉着脸,一双冷绝的眸子泛着令人怔忪不已的的寒气。平常及地的长衣已换为轻短的衣衫,玄色的的流泉也一反平素披肩的状态,被墨玉的高高簪子束起。如此装扮,无形间竟透露着一股庄严之气,让人不敢轻触。
“东方长老下帖邀请,落魇怎敢怠慢。只是不知长老今日邀落魇前来,所为何事?”客套的话语从淡色的唇间轻飘而出,隐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怒气。
水无潋看着落魇,勉强地勾起唇以展示自己的无恙。可那满身的血污和苍白的面容看在落魇眼里,却让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地捏紧了拳。
东方竺隐隐地抽出刀,冷冷地说道:“属下不敢奢望什么,只求能与宫主一较高下。”话到最后,明显的提高了音调。东方竺借力脚底的血石,挥起雪亮的长刀,没有丝毫留情的砍向落魇。
落魇挥起衣袖,内力深含的衣帛与兵刃相接,击出一真清越的声音。刚与柔在空中较量,带出一番火与水的缠绵。
东方竺持着长刀,内力在指间游走,每招出手都是阴、狠、毒、绝,次次杀招,回回狠攻。落魇凭着灵活的身形,轻盈地闪过东方竺的每一次攻击。衣袖随风而走,仿若不受丝毫控制。然而,在这白衣演示下的双手却暗自蓄力,趁着东方竺露出的空隙合指结印。瞬间,一股红泉从脚下串出,形若利刃的向东方竺袭去。东方竺仓皇地转身,险险地闪过几乎擦身的水刃。落魇再次蓄力,红泉如蛇般逶迤而起,凌空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你该瞑目了,本宫可是用第十层的‘清潋无梦’送你的。”红泉应声而下,直逼东方竺全身各处大穴。落魇闭上眼等着东方竺最后的闷哼与倒地声,然而他却在那一书简感受到了液体穿身而过的疼痛。
怎么回事?唇角逸出的腥甜是什么?红色的?是血吗?血,谁的血?我的吗?脚好软,身体好重……好想休息……
“落魇~~~~”水无潋失控地大叫,他挣扎着,想挣脱玄冰丝奔到落魇身边。然而这都是徒劳,除了让玄冰丝更深入肌肤外,别无用处。刚凝结的伤口立刻又涌出大量鲜血,本就血迹斑斑的白衣变得更加斑驳不堪。
“无潋……别……唔……”落魇想开口制止水无潋的冲动行为,可刚一启齿,鲜血便如泉般逸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白襟。
“我们的宫主大人还真是孝顺呢,都自顾不暇了,还在关心养父的安危。”东方竺轻慢的笑道,“谨慎如你,怎么会上如此明显的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
落魇苦笑地看着脚下血色的阵图——水溟反噬阵。要做成这个阵并不简单,首先要将地面按照阵形打出一条条的沟壑,而且要上小下大,从上面看去看不见底。然后,用红烛液封。最后,便是采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处子之血灌入其中。若是随时间推移处子之血蒸发减少,便必须以九为单位取血灌入。脚下的泥土已经变得有些暗红,可见这个阵法存在的时间并不短,而东方竺要报复的想法也并不是方见雏形的。
“啧啧啧……别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我好吗?弄得你好像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一样。别忘了,你当年为了登上这个位置,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这个世界上,你是最没有权力责备我的人。”
落魇无力的启齿,轻轻道:“你这些年以水溟宫的名义残杀童子,让水溟宫由亦正亦邪的地位变成众矢之的,虽然这样可以助你趁乱篡位,但……咳……你接到的已经是一个烂摊子,你认为你还有可能安安心心地当这个宫主吗?”
“哈哈哈哈,水落魇,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你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有怜悯之心,既然你这个担心我,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朝廷那边我已经与他们达成一致,只要你不再是水溟宫的宫主,他们就不再过问水溟宫的事。我不用再去取童子之血,水溟宫邪教一说,也就当然无存了。而这从前的种种错误也自然会变成你犯下的,与我无关。那么,你说……我这个宫主的位置能不能安心的坐下去呢?”东方竺勾起唇,脸上洋溢着胜者的微笑。
“你的确很高明,是我低估你了……”落魇幽幽地说,声音细如蚊蚋,低不可闻。
“好了,话说完了,你也可以安心地走了。”东方竺提起长刀走进血阵,“就让属下送您最后一程吧。”说罢,他举起了那雪亮的四尺冷铁。
落魇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还有一种奇异的光泽,仿佛野兽看见到手的食物的眼神,七分嗜血,三分残忍。
“呃……”东方竺忽然捂住胸口,痛苦到呻吟道。一朵狰狞的血莲在他胸口次第开出,莲蕊则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尖。
东方竺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一脸冰霜的水无潋,放大的瞳孔中有着深刻的不信与惊异。
水无潋没有看他,兀自地拔出剑。东方竺不可制止地闷哼,然后如一个失去丝线的傀儡娃娃般倒了下去。
“玄冰丝可以封住内力与真气,但却封不住法术。你千算万算就算掉了这一点——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说完,一阵红光自“水无潋”脚底而起,包住了他的整个身体。短暂后,红光消去,原本银衣素发的“水无潋”已然变成焰衣红发的枫亟。
东方竺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惊讶,只是大笑几声,便吐血而亡。
落魇拭着唇角的血站起来,眼中血光不在:“枫,收回你的内丹吧,不然你的身体会负荷不了的。”枫亟轻轻地点头,将左手放在落魇的额心,右手捏出一个与平素不同的手印。落魇的身体微微泛着红光,一件仿佛纱衣的东西从包裹着落魇的红光中飘出,在枫亟胸前变成一颗鲜红的珠子。枫亟深深地吸气,那红珠向前移动,最终没入了胸中。放开手,枫亟不由得一个趔趄。
落魇抱住脚下有些虚浮的枫亟,满心歉疚地说:“对不起,为了我,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枫亟摇摇头,脸色苍白地笑着:“没事,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我只要取回内丹,我们俩受的那点伤……只要……几天……就……”
“枫……枫……”落魇摇着昏迷过去的枫亟,心中的歉意如宣纸上的淡墨,无声无息地晕散着。枫亟给了他什么?爱?关怀?还是所有……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枫亟给他的实在是太多,他还不起了。而枫亟唯一想要的东西,也在多年前就被他无偿的送给了别人,再也拿不回来了。对于枫亟,他只能永远怀着歉意吧,也许……也只有歉意了……
水溟宫
落樱殿
万物萧瑟的清秋在一番血腥的争斗中悄然而去,初冬裹着银装半推半就地走来。樱树失去了往日的风姿,徒留一树枝桠孤单的向着天宇。
落魇披着长发,一身素白的狐裘冬衣,若不是身旁有个焰色的枫亟,只怕他是要与着漫天的冰雪融为一体了。
望着飘落的冬雪,落魇的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激恸。曾几何时,他是那样地迷恋着无根的雪灵,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雪天里救了他,然后又是在这样的雪天里许下三生不悔的诺言。可如今,这轻盈的雪灵还飘然如常,而他与自己之间却已裂出一道明显的界线,泾渭分明。
落魇的失神让枫亟不安,很长一段时间了,落魇只要一站在雪地里,就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枫亟有些无力,同这些日子做的一样,低声叫了他一下。
落魇猛地回神,抬眉便迎上枫亟担忧的眼睛。他暗暗地咒骂自己的不小心,竟在枫亟面前如此失神。看来他真是天生劳碌命,闲不得。只要一停下来,这个脑袋就要不受控制的神游太虚。落魇收起情绪,一脸微笑地对枫亟说:“什么事啊?”
枫亟在心中暗暗一叹,旋即又神情平和地说:“落魇,我一直想问你。你师傅和你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如外界传说的那般恶劣,还是如我假扮的那般亲昵?”
落魇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感到诧异:“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那日东方竺算准你会去救‘水无潋’,就证明他知道你和水无潋的感情很深。可你之前的言语中又隐隐透露着你师傅对你很冷酷。”
落魇笑笑:“无潋是对我很冷酷,但那都是在练功的时候。其实他是个和墨残差不多的很温柔的人,只因为当年六王爷的绝情才让他一气之下进了水溟宫。他本身对于江湖杀戮并不感兴趣,自己也没有多大的血海深仇,所以他可是算是水溟宫历史上性情最为平和的一位宫主了。东方竺是无潋师傅那一代的护法,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情和‘水溟无潋’的秘密,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年我骗大家无潋被我杀了,他也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甚至还暗中派人找寻的人。也就因为这样,他才算准了我会不惜性命的去救无潋。只不过……”落魇顿了一下,回头朝枫亟露出一个慧黠的笑,“他没想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