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魇难醒+番外





颜上总覆着一丝云淡风清的浅笑。 
  那个人恋水。每日清晨,当雾水还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卧于大地的时候,他就已经抱起狐儿,穿越阡陌,到达那空滢无垢的湖边。 
  那湖止水如镜,深邃似渊,远观近看皆似一块绿瑜。岸汀上开着雪白的芦花,苍老的蒹与稚嫩的葭相互依着,如同湖边那对静谧的身影。 
  他总是抱着狐儿,静静地倚着湖边的树,时而闭目小寐,时而举目远眺。那无心出岫的闲云,倦飞知还的鸟儿,在他的眼中皆是一幅宁静的水墨。他冷眼地看待人生,看待事物,甚至看待生命。他从不在乎那缠身不去的痼疾,生死早已被他那云淡风清的眸子化开,消失在茫茫的太虚中。 
  狐儿可以感觉出那荏弱身子的虚弱,所以日日夜夜地赖着他,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自己浓厚的毛与丝丝输出的灵力能带给他丝丝温暖。 

  日子就这样悄然流逝着。从春寒料峭到烈日似火,到清秋萧瑟,到白雪纷扬。一切如盛于指间的沙,无论留与不留,都将消逝无影。然而,这一年的林林总总却如雕画般镌刻在了枫亟的心上,终此一生都难以忘怀。 

  在那个枫红叶落的深秋,他有了名字——枫。那时,他抚摩着他,喃喃道:“你的皮毛像这漫天的枫叶,嫣红,而且冶艳。枫,很适合你。” 
  从此,他不用再羡慕兄长的名字,不用再被父皇以“没有化成人形就没有名字”来威胁了。他有了他的名字,那个云淡风清的荏弱人儿给他的名字——枫。 
  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那清灵的声音仿若天籁,一次次沁入心脾,激起心中的层层暖澜。 

  “枫儿,若你有天修炼成人,万不可食人元阳,只有静心清修,才是正道。” 
  …………………… 
  “枫儿,茫茫尘寰,人心叵测,不比深山。你断不要轻易信人。” 
  …………………… 
  “枫儿,人生在世,许多事都强求不得,要顺其自然,知道吗?” 
  …………………… 
  “枫儿,珍惜你所拥有的,莫为遗失苦了自己。” 
  …………………… 
  “枫儿,………………。” 
  …………………… 
  “枫儿,………………” 
  …………………… 

  就在这一声声的叮咛与呼唤中,他们相处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 
  那日,他抱着狐儿,在落霞的余光中回到家。刚一进门,就看见花厅上坐着两个器宇不凡的红衣男子。下人上前说他们自称是他的朋友。他诧异的立着,不知远居田园的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个朋友。可当他还陷入迷雾中的时候,狐儿已经兴奋地奔向了那两个人。 
  刹时,他明白了,分别已经在眼前了。 
  不禁的,那云淡风清的脸上露出了丝丝哀怨。 

  天边收起了最后的霞光,四合的暮色将这个空间染成了一种死寂的色彩。田间,一丝白色突兀的现着,那样的寂寞。 
  他对逐渐远去狐儿笑着,云淡风清的眸子有着深深不舍。狐儿望着那熟悉的身影,眷恋的泪水点点滴落,浸湿了抱他的人的衣襟。而那线雪色也在泪光迷蒙中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茫茫田间。 

  回到灵狐岛后,枫亟像变了个人似的,拼命的修行,几乎足不出户。 
  所有人都相信这次的磨练让他明白了世事,让他有所成长。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是的,他要变强,他要满足那个人的愿望,他要真正的以一个人的身份出现在他的身边。 
  十年后,他的夙愿终于达成了。当他一袭红衣站于大殿上听封的时候,他心中想的只有那个荏弱的人。 
  接下父皇赐予的“亟”字。他心念一动。一阵红光掠过,圣诣上出现一个火红的“枫”字。笔锋蜿蜒,犹如那翱翔九天的的炎龙。 
  旋即,身旁传来了赞叹的声音。就连素来严肃的父皇,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无疑的,他的能力得到了肯定。这么多年来,能在成人式那天就在圣诣刻下自己名讳的人,屈指而来也就两位。一是万年前救灵狐一族于水火的先主,另一位就是这桀骜不驯的三皇子枫亟。 

  获得自由的枫亟无比兴奋,心心念念地就是要回到那他度过了一年的宅院。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尘封的门时,一切却如利刃般割着他的心。 
  荒木丛生,野草凄迷。芜秽如暗夜鬼魅般狉狉静伏,困乏而亡的蚍蜉飘于泥淖,赴死的蜉蝣间或发出几不可闻的哀鸣。一切坠入了无生气的空间之中,萧森难去。 

  不!!不可能。他答应了要等他回来的。他怎么能够这样走了。不,绝对不会! 
  枫亟疯狂的奔跑着,寻找着,他不相信他会这样抛弃他,他还要为他续命,他们还有几千年的日子要过,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变成了火焰,在枫亟身旁恣意地燃烧。那火红的光华映照着漆黑的天空,为这死寂的夜幕增添了些许诡秘。 

  一路狂奔,拼命地冲向那绿如瑜的湖边。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那里。他一定正靠着树小憩,心里一定在想他。一定!!! 
  然而,枫亟的猜测只对了一半。那个人的确是在那里,也是靠着树小憩,可他的心已经不能想他了。 
  惨白的玉石上刻着浅浅的字,一如主人身前的冷淡。是他的名字,那个他在心中想了数遍,却始终没有叫出来的名字。 
  炽热的液体从眼中溢出,滴滴掉落在无暇的玉碑上。一如当年娥皇女英洒在斑竹上的点点莹液。 
  他始终还是迟了,来不及留下这缕轻飘的灵魂。 

  心恸的抽泣被深秋的风揉碎,轻轻洒在漫无边际的虚无之中。 
  无由得,他念起了咒语。点点幻术注入石碑,带着那过往的种种。 
  企求他的灵魂还未被净化,企求他还能看见他一直希翼的自己化身为人的样子。 
  如若今生真无法再见,那么,就期待来世。 
  来世,他一定要找到他!!! 
  即使耗尽一世,他也无悔。 

  望向怀里的人儿,枫亟蹙眉。 
  是的,他找到了他,用了整整二千一百九十六年的时间。然而,一切仿若重演。虽然他已不是当年那只寻求他保护的小狐狸了,但他仍救不了他。那么,这一身惊人的灵力又有什么用呢? 
  枫亟苦苦地自嘲,眼中显出的尽是落寞。 

  一阵吃痛拉回了枫亟涣散的意识。他低头,看见落魇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额间冒出的冷汗足显了他此时的痛苦。 
  扣起无名指,让灵力具于指间,轻轻点上那洁白的额头,力量随之覆遍其身。落魇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既而沉沉的睡去。 

  枫亟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月上中天。 
  缓缓地移动身子,尽力不让怀中的人感到不适。好一会儿,枫亟才从落魇的身下离开。 
                  轻轻的将他放在床上,又替他掖了掖被子。直到从他的脸上看不丝毫的痛苦,枫亟才转身离去。 
  关门的瞬间,枫亟低低地呢喃了一番。整座画舫立刻沐浴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红雾中。 

  第二章 
                  朝云行雨 

  踢了踢那个还沉醉在幻梦中一脸色相的男人,枫亟不屑的冷笑。人类就是这么肮脏,只要稍施媚术,再怎样道貌岸然的人也得变成一头禽兽。人都说狐妖惑人,但要是人没有贪色之心,任凭狐妖再怎样妖艳,恐怕也无从得手。为什么就要将一切的罪过归于狐妖? 
  思及此,枫亟的脸上增添了些许的不快。 
  虽然身为灵狐的自己并不用靠吸食人的元阳修炼,但是如今落魇的身体太虚,如果没有这生气的支撑,他恐怕时日无多。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那要命的血蛊。 

  握紧双拳,愤怒的手指咯咯做响。为什么他要那么傻,甘愿日日承受血蛊噬身的痛苦,以来换取那个男人的性命。值得吗?每日当他痛得几欲死去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却抱着自己的娇美的妻子在床上温存,巫山云雨。 
  他恨,恨男人的绝,落魇的痴,也恨自己的……傻。 
  的确。每每说落魇是笨蛋的时候,他总是在心底轻轻的自嘲。 
  落魇是笨蛋,自己有何尝不是。为了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吸食人的元阳为他疗伤。丝毫没有把烈火焚身四十九日的惩罚放在心上。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浓烈而绝望,总是要将人烧尽一般。虽然心中明白那是深渊,但仍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那么,他是爱着落魇??是吗?他不明白。总觉得那种感情不像亲人,不似朋友,但也绝谈不上情欲。在他心中,他只想落魇幸福、快乐,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这是爱吗?…… 

  摇摇头,抛开这满脑繁杂的思绪。枫亟整理好衣衫,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肮脏的男人,带着满脸的不屑御风而去。 

  午夜的风夹着雾气打在脸上,清清凉凉的。枫亟故意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尽情的感受这大自然的恩惠。 
  月光被风撕碎,洒在地上,一片银华。萋萋山花,在这样深邃的夜中发出淡雅的香,比芝胜兰。树影婆娑,掩映间露出出条条孤寂的灵魂。 
  他们在期待什么,或者说,是在觊觎什么?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能够拥有的确实很少。所以他们即使穷尽一生也要苦苦地追寻,无论面前的是悬崖还是深渊。 

  氤氲不知从何时升起,越来越重,直到颠覆身边所有的景物。 
  枫亟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泉。绿如瑜,深似渊,仿若多年前那人喜欢的那个湖。 
  他俯身而下,碰到湖水的瞬间,心中升起莫名的空滢之感。微热的湖水从指间穿过,温柔得有如那个人抚摩他的感觉。 
  伸手解开衣带,焰衣顷刻落于青绿的草上,与地接合成一种亲密的姿态。枫亟没有多想,轻轻地进入了暖泉的拥抱。 
  一阵温热的触感袭来,包裹着身处水中的人。他伏在横木上,慵懒而失神。月光洒在他身上,犹如一件紧覆其身的银白纱衣。迷离的双眸因这层层水气显得妩媚,透出摄人心魄的华彩。微红于无声处爬上脸颊,在白皙的脸上开出艳绝的芙蕖,浸水红发垂于胸前,杂乱,纷繁,却又透着丝丝诱惑。火发掩映下那即使在黑暗中也不失色的肌肤,更是呈尽了主人的魅力。 
  一阵水气缭绕,一片如梦似幻。 
  然而,寂静的夜幕下毫无人声,如此一幅美艳的画面也只有赐予天上的残月和林间的清风。 
  低低地,水中传来了涉水的声音。枫亟惊觉地回神,扣指默念咒语,三尺冷泉弹指现于掌间,雪光印于其上,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白。 
  静静地,枫亟算计着对方前进的脚步。就在对方触到他的瞬间,纵身一跃,如一只傲天的火凤。既而他转身攻击,在对方猝不及防之际擒住了这近身的元凶,冷泉顺势而去,在夜里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然而,一切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枫亟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人。银发散乱,凤目微挑,一脸清淡的酡红拉住了观者的眼睛。睫上,唇间滴落的水珠更是折射出丝丝媚惑的光华。 
  “落魇,怎么是你?” 
  “不可以是我吗?”扬起嘴角,一个优雅的弧凌空画出。 
  “你不是在舫里睡觉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枫亟一脸不解,惊讶他是如何穿过结界的。 
  落魇轻轻地起欹 
                  身,掠起枫亟的一缕红发放于鼻间,接着饶有兴致地玩着:“还好意思问我,你去哪了?睡前你还抱着我,一觉醒来就不见人影。恩?” 
  “我出来透透气,散会儿步。”枫亟说得面不改色,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 
  “你这只偷腥的狐狸,吃了‘东西’,嘴都还没有擦干就对我撒谎。该罚!”说罢,用力一推。枫亟一个防备不及,竟硬生生地栽进了水里。 
  一旁观望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笑得花枝乱颤:“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哼~” 
  从水中浮起,枫亟理了理凌乱的发:“不敢了,我的宫主大人。小人还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算你识相。这次姑且饶了你。”落魇笑着“走”向他,一个顺势,靠在了他那温暖的胸口上。“抱我回去,这水浸得我全身无力。” 
  枫亟颔首,转身搂起眼前的人。一双白臂勾上他的颈项,落魇挽得自然。 
  枫亟启齿,一阵呢喃逸出。弹指间,红光来了又去,原来躺于水中的两人早已了无踪迹。只有那凄迷的草和清冷的风还在同天上的残月享受这漫无边际的夜。 

  宁静的天宇不见一丝光的华彩,飒然的凉风吹得舫内灯火摇弋。晶莹的水珠留于发间,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