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是这样欠下的





  垮不垮这饭店迟早都要卖!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为顾客着想,这是服务行业的宗旨,我怎么能违背?”楼上竖着大拇指高声叫好,经理气得问旁边的服务员:“总经理上班了吗?”服务员摇头,楼上哈哈大笑,秦礼言跟着呵呵小笑。经理的脸色难看之极,眼角抽搐,掏出手机出去了没一分钟又转进来,把电话伸到秦礼言耳朵边上,“有什么话你跟总经理说。”秦礼言一哆嗦,脸上笑容顿失,接过手机,对面方铮驰唤了声:“秦礼言……”声音虚幻,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秦礼言“嗯”了一声。方铮驰悠远地低笑。秦礼言不知道怎么回答。“秦礼言……”“我在……”“我在你的书房里,看你借来的书,《春娘》和《忘孽债》哪一本更有趣?”
  “都没什么意思。”秦礼言凝神,迟疑着回答说:“《镜花良夜》写大家公子和父亲的小妾……”“是吗……”方铮驰停顿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翻书的声音,“秦礼言……”秦礼言没作声,方铮驰接着说:“……第一行第三个字怎么读?”“不认识字?”秦礼言吃惊,声音明显拔高,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什么似的,放缓语气说:“你怎么会不认识字的?”“这是繁体字,我不认识很正常。帮帮我好不好?”“呃……好……那字怎么写?”“一个草字头……”停了很长时间,方铮驰低沉地微笑,“我描述不出来。”
  秦礼言心情矛盾,“要不然……要不然你换一本吧。”等了很久,对面只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秦礼言不知道该不该先挂断,终于,方铮驰幽幽叹气,“……好……我去翻翻字典,要是我能找到字典的话。”然后又只剩下不急不徐的呼吸声了。
  “我……”秦礼言差点冲口说:我一会儿回去告诉你。但是——在最后一秒,理智突然举起了大砍刀,活生生把这句话的脖子砍断了。对面轻轻“嗯”了一声,秦礼言良心开始不安,“我……我……”“弹琴吧……嗯……我办公室里有件外套,晚上凉,穿着它回去。”“……好……”挂了电话之后,秦礼言无意识地翻着琴谱发呆,眉毛纠结一处,盯着琴键好几分钟不眨眼。头脑里不停地思索:他今天怎么了?难道是我白天做得太过分了?电话另一端的方先生呢?他正躺在秦礼言的靠床上,盖着小薄被,旁边是中泡法七十度温水的碧螺春,可能还加了毛尖。手捧《镜花良夜》,短短十几分钟已经看了半本了。微笑着评论:“这也能称得上黄书?”
  他不是说不认识字吗?您一定要记住一个宗旨——方先生的话没一句能信的!!!
  秦礼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四个小时的,没吃福利,犹豫了十几分钟,还是去了趟方铮驰的办公室,穿着他的西装外套回宿舍。第二天去听了节课,跟李群借电脑打旅游文章,李群问:“你那台高配置苹果笔记本呢?”
  秦礼言扯谎:“坏了,黑眼镜正帮我修着。”“那你忙着,我去交文章。”秦礼言传完文章,吃过午饭,到图书馆泡了一下午。傍晚去饭店。看见方鑫从大厅出来,秦礼言奇怪,问:“你的工作这么快就完成了?”
  方鑫斜了他一眼,脸拉得老长,擦身而过。秦礼言突然笑了起来,“趁着你四叔这几天放假,你赶紧偷懒吧。”这噩梦急忙谗笑着折回来,“秦先生,您不会告诉他吧。”“我犯不着告诉他!”噩梦刚笑出两颗大门牙,秦礼言接着说:“其他人告不告诉我就不能保证了。”方鑫惊恐,眼睛瞪得像铜铃。秦礼言心说:未成年人啊!就是毛躁!一个板栗敲在他头上,“你干吗这么怕他?你就是不洗碗他能把你吃了?”方鑫不甘示弱,踢了他一脚,“你全说些废话,要是没把柄抓在他手上,我能这么听话?”
  “哦?什么把柄?”“就是……”噩梦猛然警醒过来,恶狠狠啐了一口,“你什么居心?”“不说拉倒,我不稀罕。”转身朝西餐厅走去。方鑫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管好你自己吧,你见到我四叔不也像见到猫一样吗?”
  方鑫往门口蹭了几步,想想,还是拐了个弯进了厨房。秦礼言又熬了四个小时,点了份一百多块钱的蜗牛,拿刀叉挨个戳一下,吃了几口,没心情,朝门口看了两眼,没一会儿又暗骂自己:“神经!人家正在放假,这时候还指不定在哪儿鬼混呢。”刚骂完,突然回过味来,“他鬼不鬼混关我什么事?”狠狠叉起蜗牛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进了肚子。站在饭店门口吹了十几分钟夜风,低落地坐车回学校。这时候方先生在干吗?很显然,秦礼言猜对了,人家正在——鬼混!方铮驰伙同闵榛坐在光线昏暗暧昧的酒吧里,一人端一杯红酒,前面茶几上放着四五只空杯子。
  方铮驰笑问:“刚才那个是你的新……”“不是!”闵榛打断他,“别提他,我倒胃口。”“我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方铮驰放下杯子,“你如果不想游戏人间,最好别在这种地方寻找伴侣。”闵榛闭着眼睛叹气:“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又睁开眼,“秦礼言呢?你今天怎么没带他出来?”“他啊……”方铮驰微笑,“正在彷徨。我认为我不该推波助澜,而是给他优沃的时间和空间认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为免他误入歧途,偶尔还是要给点导向性提示的。”
  “行了行了吧,你快拉倒吧!别跟我玩文字游戏。”闵榛连连摆手,“真期待他什么时候也能让你方寸大乱。”“方寸大乱目前还没有。”方铮驰歪在沙发上,“小乱倒是从来就没断过。”
  “恋爱啊~~~”闵榛一副哲学家的表情,“深入其中方能解其中滋味!”
  方铮驰哈哈一笑,举杯与他碰了碰,“好了好了。我恋爱经验有限,没法跟你探讨这么深奥的情感问题。我们还是来谈谈庸俗的交易问题吧。”闵榛坐直身子问:“你在城区的五十几套公寓要不要我帮忙尽快脱手?”
  “好。囤了半年多了也该出售了。”方铮驰顿了顿,“我们大学旁边的那套留下来。……总往郊区跑挺累的。”闵榛盯着他,很久都没说话,钟声敲了九下,闵榛回过神来,幽幽地问:“是不是一旦谈起恋爱,满脑子都是他?做什么事情都会不自觉地联系到他身上?”方铮驰笑眯眯地看着他,先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九点了,我现在就想着他偷瞟着菜单,专点昂贵菜肴的表情。”闵榛调过脸去,深嗅弥漫着脂粉味的空气,总结——千万别跟谈恋爱的男人谈论严肃的事业!特别是他的恋爱对象不在身边的时候。闵榛总结的是真理吗?也许吧。但是——对我们的方先生完全不适用。我们的方先生向来主张——生活要靠自己创造情趣!没有温饱,情趣就会根基不稳,生活如何完美得起来?他这么有见地的人能让自己生活在温饱线下?况且,在不久的将来,方先生认为自己将承担着更加繁重的生活负担。作为一个体贴的丈夫,即使不能使得家庭大富大贵,至少也得保证有瓦遮头三餐不愁。所以方先生说:“我们不能拖累政府,不能戳破经济泡沫,不能大量抛售商品房造成物价下滑,既然这样,那么每平方不得底于一万五。”也不想想,他是通过那些闲杂人等,内部价八千多一平方买的。各位是不是失望之极?哈哈~~~娱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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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秦礼言一大早起来,逃了课站在校门口公交站台上,远远看见张程从教工宿舍区出来,秦礼言下意识地躲到站牌后面,可惜——晚了。黑眼镜阴阳怪气地喊:“小言~~~~”那个“言”字被拉拉扯扯拖到半天云里,恨不得绕着地球转几圈,打个中国结再送到秦礼言面前。秦礼言心都凉了,硬着头皮转出来,装出泰然自若的表情,刚想胡扯几句打马虎眼混过去,汽车正好到站,秦礼言暗呼:“侥幸!”完全无视一群老弱病残,一马当先冲上去,站在司机后面死死盯着他,直勾勾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传达着——快开车!你倒是快开车啊!黑眼镜哈哈大笑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在关门前硬挤了上来,一步蹦到秦礼言旁边,坏笑着攀上他的肩膀,“小言~~~”这个“言”字顺着风飘出二里地,在玫瑰花丛里盘桓了三年五载,惹了一身香粉,蜿蜒返回,贴着秦礼言的鼻子钻进了耳朵。秦礼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全身发冷;面红耳赤,额渗薄汗,好像又热得厉害。
  “小言~~~”黑眼镜拽着秦礼言的脸颊,“你也有今天!老实交代,你和方……”
  秦礼言赶紧打断他,“那么你和楚……”黑眼镜慌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瞟瞟,车上一大半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这事要是传出去,还让不让人活了?汽车靠站停了下来,黑眼镜二话不说立刻拉着秦礼言下车,秦礼言老大不乐意,“哎!哎!我还没到,你干什么?”俩人坐在街边小广场的花台上,周围全是晨起打太极的老人。黑眼镜居心叵测地撞撞他,“人家可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你怎么说?”
  秦礼言站起来就走,黑眼镜也不拦着,呵呵笑着说:“你逃!你尽管逃!从他那里逃得掉吗?”
  秦礼言唉声叹气地回来,一屁股瘫在地上,靠着花台像全身没骨头一样。
  黑眼镜踢踢他,“好了,我不像你那么没良心,光知道凑热闹。起来!听听张大少告诉你点儿常识。”秦礼言白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也叫不凑热闹?黑眼镜举目遥望远方,一副饱经沧桑睿智通达的表情,脸色凝重、态度诚恳、声音飘忽,“两个人相处啊!那叫一个微妙!……最关键的就是……”秦礼言表面似乎并不在意,实则耳朵竖得直直的,摒声静气,生怕漏掉哪个字。
  黑眼镜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明确谁做家务!”秦礼言都没等他话音落地,跳起来就踹,“废话!全是废话!我要是跟他相处,一辈子都用不着做家……”陡然住嘴,可惜——又晚了!张程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还……还有这么好的人?”“好?你想要?拿走!我巴不得满世界兜售,谁想要直接拿走,不用给钱!”秦礼言又瘫下来,先长长叹了口气,“楚老师多好啊,他是你的导师,你的学分、论文、学位全都不成问题。我还要熬两年零一个半月。”“哈!他好?明明知道我今天要去给大一学生上课,昨天晚上还死按在床上……”黑眼镜脸通红,偷眼瞧瞧秦礼言,那家伙果然在窃笑,黑眼镜恼羞成怒,拿背包当乒乓球拍对准秦礼言的脑袋狠狠抽了一个弧圈球,“你别得意,你也就是迟早一天的事!”秦礼言揉揉头皮,不信邪,“我死活不愿意,他能把我怎么样?”张程斜着眼睛看着他,“死鸭子嘴硬!其实……其实……”满面春色,说不下去了。
  秦礼言听话听一半,心里着急,抬头问:“其实什么?”黑眼镜咬着舌头咕哝了一句,“其实除了刚开始,后来也挺舒服的。”声音比蚊子哼哼还低。
  秦礼言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好话不说二遍。”拎着秦礼言站起来,“你要去哪儿?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秦礼言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去东郊”,黑眼镜也没在意,俩人各怀心事分了手。
  秦礼言坐在公交车上认真揣测张程那句不说二遍的“好话”,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大概猜了出来,秦礼言鄙夷:“无稽之谈!谁信啊!”但是,内心深处——就在左心房与左心室的交汇角落里,一个小小褶皱却在强烈反问:“过来人难道睁眼说瞎话,自己给自己受的苦难找借口?”
  在离小区四五百米的地方下了车,秦礼言慢吞吞往方铮驰家蹭,一路上也没闲着,先把来这儿的理由想好了,他要是问就这样回答——我要画画,事关五千块钱的生意。进了门,找了一周,没睡觉也没炒股票,书房里还是狼籍一片。秦礼言的那些说辞没了英雄用武之地,懊恼:枉费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秦礼言黑着脸站在客厅里,“大白天的也出去鬼混!”钻进画室,抽出曾经被划破的大宣纸,握着铅笔不知道怎么下手。“什么是霸气的?”翻着眼睛瞪吊灯,“干脆画老虎吧,你长的就跟只矮脚虎似的。”秦礼言到网上搜了张老虎水墨画,打印出来,照着它构图落笔,两个多小时之后,自作主张题写——偏向虎山行。掏出傅抱石的章,“啪”一声盖上。秦礼言看看表,十点多了,烦躁,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气郁结心中没处舒散,抱怨:“就五千块钱,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一点一点描工笔,来幅写意挂着意思意思得了。只要是毛笔画的文化就低不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肚子饿了,秦礼言开冰箱找了个面包,一口咬掉一大半,进厨房泡了杯碧螺春,看见旁边放着毛尖,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