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把刀子 + 番外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一会儿,车停下来,廖东回过头说:“到了”。遮在他脸上的围巾已经取下,转头微笑的是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圆溜溜的大眼睛有着与成|人身材不甚相符的稚气。
那是一家不大的餐馆。不是很豪华,但很雅致,也不喧哗。
刘健明一直等在玻璃门后面,见到严力进门就迎上来,边握手边说:“你一点儿都没变,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变化,身材比七年前魁梧些,依然是略带冷酷的表情,即便是笑着也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严力矜持而虚假的僵着脸,说明自己不能久留的原因。
刘健明勾着他的肩往座位上带,边走边保证:“只是随便聊聊,绝对不谈工作不谈帐目不谈税。”
严力坐下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掺杂着悲哀的懊恼。他总是屈服于刘健明,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刘健明很守信用,绝口不提公司的事,只是絮絮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琐事:高考落榜,家里托关系出钱上自费大学,混到毕业又凭家里的势力开公司办厂……
以他的家庭背景,严力对这些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先成家后立业,大学毕业第一件事竟然是结婚。现在儿子都快两岁了。
菜上齐了,他们吃得很慢。严力一直沉默,刘健明也不多问,继续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几杯酒下肚,他说起那件旧事,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懊悔,为带给张华无法补偿的伤害难过……
严力的手又开始抖,他把它们藏在桌子下面。
刘健明似乎没有注意到严力的情绪变化,自顾说着这些年来不能说与人听的悔意,内心的谴责,以及梦中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刑罚……
严力看着面前自斟自饮、眼角发红的刘健明,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似乎多年来的内心煎熬也终于有人能够分担。
推杯换盏中,严力喝了很多,也不知在刘健明的搀扶下吐了几次。
最后,他瘫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扑簌簌落下来,在膝头跌碎。他似乎吓了一跳,用手去抹,却有更多的水滴落在手背上。
他已经习惯于压抑自己,以为能在人前做到足够坚强。事实上,他只是一颗生鸡蛋,看似坚硬的外壳已被刘健明轻易击碎,暴露出最虚弱无助的内在。
刘健明蹲在严力对面,直视着那泛着水光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一切都过去了。不过是年少时犯下的错。可以自责,可以内疚,但不能深陷其中,更不能让悔恨占领整个生活。”
严力咀嚼着刘健明的话,有些心神恍惚。刘健明不再多言,把他拉起来扶回座位,灌下几杯酽茶。
“我有急事。”严力倏地站起来,起立时身子有些打晃,向外走的步伐却很坚定。
雅间里,刘健明摇头自语:“果然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懦弱而执著的傻子。”
虽然此次见面的目的是要试探严力对张华的态度,但他所说的话倒也多半出自真心。在刘健明的人生字典里,因一次偶然的擦肩就把余生永远定格在回眸中的人,无异于傻子。而他,自认是懂得向前看的智者。
廖东走到刘健明身边,小声说:“他走了。江大江传话过来,下星期他们还要继续外调。”
“这次你听我的,不要再自作主张。”刘健明抬眼,森然的目光如炬,言辞间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廖东的娃娃脸上不自禁露出畏惧之色,低声下气的解释道:“上次是我太鲁莽了,差点搞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算了。走吧,跟我去趟懋隆商厦,趁着没关门还赶得及给莹玉买份生日礼物。”刘健明的语气缓和下来,径自走了几步,见廖东没跟上来,便回身催促他,“怎么了?”
廖东站着不动,圆滚滚的大眼睛眼底是杂糅的、琢磨不透的颜色,混合着忧郁、纯真、懵懂、悲伤等等数不清的情绪。
两年前,就是因为这复杂的眼神,刘健明管了一回闲事,把他从群殴中救出来。直到数月后他来“东源”面试,成为他的司机,才知道他的姓名。
“我想到嫂子喜欢什么了……”令人琢磨不透的大眼睛刹那间澄明起来,混杂的颜色倏忽沉淀,浮起单纯的快乐。垂在身侧虚握成拳的左手,无名指却在渗血,拇指的指甲已深深嵌进无名指的指甲缝里。翻翘的指甲因长期受到抠橇,已有些变形。
严力在沙尘中走得很急,边走边四顾路上是否有空驶的出租车。虽然酒劲没退,头还有点晕胀,但脑筋很清醒。
他急于见到张华,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未来还很长,不要让怨恨占领整个生活,不要再折磨自己……
如果张华能够抛弃过去,自己也许还能见到他久违的真正的微笑吧?
敲开房门的时候,严力感到胸中那一点希望之火燃烧得越来越旺,那光芒足以照亮他和张华各自的美好明天。
进门不及说话,他便被张华紧紧搂抱住,唇舌胶著在一起,足以将氧气吸光的缠吻。
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想要说话,唇舌已失去了自由。
张华气息紊乱的轻喘,手臂绕到他的颈后,胸膛紧贴前胸;一条腿抬起来,膝盖抵着他的髋骨,身体的中心摩挲着他胯下的火热。
几乎是下意识的,严力微凉的手,从张华衣服的下摆伸进去,揉捏着他胸前的突起,又沿着身体曲线下滑至侧腹。
恍惚中,已经赤裸着相拥,一起倒在床上……
流失的意识回转大脑,严力“腾”的挣脱张华的攀附,从他身上爬起来:“不!我不是要和你做,我是想告诉你……”
“不要和我做?”张华也撑起身,视线垂落至严力的胯下,冷笑道,“不想干就趁早滚蛋。除了使用你的身体,我一眼也不想看见你!”
黑暗中,严力仿佛看到自己心中渺茫的愿望,像燃尽的蜡烛,“嗤”的一声熄灭了。余烟犹存,光明不再。
抽去希望的身体被推倒,炽热的器官由张华的手扶持着,一寸寸送进一处柔软炙热的所在,直至被紧窒软滑的内壁完全包围……
张华跨坐在他的小腹上,手探向身下,抚摸溢出液体的紧密结合处,用指尖描摹濡湿的根部。嘴唇殷红仿佛滴血,笑容疯狂而妖冶。
但是,他燃烧着欲望之火的黑瞳背后,隐隐透出无尽的怨恨和鄙夷;衬着残忍的话语,形成无情的海浪,把严力心中刚刚筑就的沙雕轻而易举地摧毁。
他们带着一身的黏腻疲惫睡去时,窗外仍是寒风呼啸,飞沙走石。
严力梦到自己身陷在流沙里。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嘴里嗓子里灌满了沙粒;想挣扎却四肢麻痹,只能随着流沙迅速下滑。最后,认命的被漫漫黄沙吞没,没有了呼吸,尸骨无存。
沙尘暴过后的清晨,浅蓝的天空有一抹惨淡的红,整个城镇仍留有风沙肆虐过的痕迹。
张华一早便去了蔬果批发市场。严力掀被而起时,抖落一团黄尘,仿佛是从坟墓中爬出来,又一番轮回了。
第六章 不再掩饰
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
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
你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
你的勇气是属于你自己
我没有钱,也没有地方,我只有过去
我说得多,也想得多,可越来越没主意
我不可怜,也不可恨,因为我不是你
我明白抛弃,也明白逃避,可就是无法分离
《不再掩饰》BY崔健
几天后,严力到张华家,告诉他再过两天要继续出差外调。张华捻灭手上的烟,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脱去身上所有衣物,拉过严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牵引他摩挲过|乳珠和侧腹直至身后……
腊尽春回的天气,凌晨四点仍是黎明前的黑暗。
张华摸索着穿衣,感觉到腰腿隐隐的酸痛。昨晚要了两次,因为他后天又要出差,更因为早已识破他的痛苦。
如果能让他也品尝到苦的味道,不在乎两败俱伤。看到他疼,自己的伤虽不能痊愈,却能品尝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还在睡着,呼吸很轻,离自己很远。除了发泄时的肢体交缠,他们从来没有靠近过。
因为时候尚早,加之天气寒冷,通往蔬果批发市场的公路还没有什么车辆行人。路灯下的寂静偶尔被不知名的声音打破,夜仍然是沉着的不动声色。
张华的微型电瓶车此时便显得动静格外大,“隆隆”轧过路面像过火车。他享受这种近距离的噪音,可以盖过那些萦绕脑际的窃窃私语,可以暂时忘记过去想一些眼前的事。
比如,最近天气干燥,进些梨子一定好卖;等会儿早市结束,先到市场门口的早点铺来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同方向跟上来一辆130卡车,速度很快,没有开大灯,黑怪物一样迅速靠近电瓶车。
张华以为这只是寻常的超车,但那辆卡车却在差一半车身就要齐头并进的时候,突然偏靠过来。
轰然一声巨响,张华眼前的长路切换成繁星点点的夜空。卡车却没有减速,眨眼不见了踪影。
警车、救护车鸣叫着驶来时,路灯突然熄灭,繁星在发白的天空中拼力亮了最后一下,把天下交给了晨曦。
吴喜妹打来的电话,严力只听清楚了个别字眼,后来就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胸口擂鼓的声音太大太吵,干扰了听觉。
然后,他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口请假。一手扶着门框,半只脚踏在门外,一个准备随时离开的姿势。
外调前临时要求请假,主任当然不批。现在的稽查员可以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人手上都有案子。他要休假,手上的案子谁来接?
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年轻人,没有一点工作责任心,作领导的不免失望。斩钉截铁的回绝之后,主任干脆不理他,忙起自己桌上的公务。
严力一向不善言辞,心里虽急,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的站在门口,手仍然顽强的抓着门框不肯放弃。
主任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过往的同事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只能互相挑眉瞪眼表示无奈。谁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人为严力出头。
江大江站在主任的办公桌前,言辞恳切的讲述着严力和那位同乡兼老同学的友谊如何深厚,两个人身在异乡如何情同手足,父母双亡突遭车祸的好友如何需要亲人的照顾……
他的口才不错,一半道听途说一半穿凿附会,倒也有些说服力。
主任从案牍间抬头审视严力,看他一副神情紧张、心绪不宁的模样,反而有些自责适才的不尽人情了。只是他的工作……
江大江是机关单位的老油条,察颜观色功夫一流,马上表示“江海”的外调工作自己可以暂时负责,保证不会影响进度,等严力的同学伤势稳定,再尽快与他在外调单位会合。
话说到这个份上,主任也不好再作恶人,顺水推舟准了假,最后叮嘱严力要时刻与江大江保持联系,争取尽快返回工作岗位。
严力飞奔而出如蒙特赦,甚至忘记了致谢,只留给江大江两道感激的眼波。
张华折了三根肋骨,肺部被断骨扎伤。严力一直在医院陪住,照顾他从昏迷到清醒。
半个月之后已是暮春,杨树开始掉穗。平躺在病床上的张华,偶尔能听到窗外一两声细物坠落的轻响,却不知窗台上、地上已经覆满厚厚一层棕褐色。
从早上睁开眼,就看到严力围着他忙碌,端水递药,检查伤处的固定,喂水喂饭,抹脸擦身,换洗衣物……
严力用毛巾为他擦拭唇边的水迹时,两双眼睛不期然对视,又仿佛触电擦出火花,慌忙分开。
张华迅速将脸偏向一侧,紧闭了眼睛。不想看到他的温柔体贴,不想看到他的谨小慎微,不想被他轻易的收买。
“我出去。你好好休息。”严力抖着嘴唇吐出破碎的颤音,脚步后退着,有些踉跄的冲出病区,茫然的走着。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不愿看到我,除了使用我的身体,他一眼也不愿看到我。
严力站在住院部楼后的杨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条半干的毛巾。
他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他不是张华。所有的一切,他不能抛弃,也无法逃避,两个人的不可分离是有因必有果的结局。
哪怕无力到比脚下的杨树穗子还要软弱还要卑微,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用尽全部生命般,艰难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远在省城的母亲。她一位同事的女儿师范毕业,要到T镇中学做音乐老师,委托严力明天接站,以后也要请他多多照顾。
这女孩子严母是见过的,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出众,倒也斯文清秀。听同事说她要到T镇工作,不由想起严力的寡言与忧郁,担心他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忙不迭要替他制造一个认识的机会。怕姑娘接站时认错人,又奉上一张严力的照片。
严母的同事也是母亲,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她虽然对照片上的小伙子很满意,但这事毕竟还要当事人说了算,并不敢把话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