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觉思 (下)





到了校场附近,远远便听到众将士士气十足的齐声呐喊,宁伊州的士兵并没有因铁勒的突袭而溃不成军,反而有拼死沙场的激昂。李赋松暗暗赞许,若能安渡此劫,宁伊州必为宗元表率,定要好好嘉奖众人! 
守门的士兵见几名平民打扮的人物走近,立刻长矛拦路,喝道:“校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玄臬上前弓身道:“劳烦几位兵哥通传一声,就说京城玄臬求见虎翼将军。” 
听说过玄臬大名的士兵闻言一怔,但马上厉声道:“玄大人请回府衙等侯,诸位大人正在商讨应敌大计,不得延误!还望大人海涵!” 
“我知道……” 
玄臬还未说完,众士兵又道:“军令在身,大人请回!” 
好! 
李赋松在心中乐开了花,不卑不亢,不畏强权,军令如山,虎翼将军果然训练有方! 
玄臬无奈地回头看看李赋松,却见他一副倍感安慰的模样,顿时苦了脸:皇上怎么也不想想,进不得军营又该怎么办? 
李赋松由袖间掏出一块金牌,高举在众士兵眼前:“你们可识得万宗归元佩?” 
万宗归元佩乃宗元帝王世代传承的信物,正面雕有九龙腾云、背面刻有百凤呈祥,雕纹精细,雕功精湛,是数位绝世名匠的巅峰之作。虽然连朝中官员都鲜少亲眼一见,也有不少欺世盗名的仿冒品不断出现,但民间都在盛传,只要看到真物,便能当即明白真正的万宗归元佩是绝无仅有,天下无双。 
当众士兵看到李赋松手中的金佩,全都大吃一惊,因为难以想像世间还会有第二块这般栩栩如生、凝聚心血的佩饰,也就是说,这真的是万宗归元佩?历代皇帝的信物? 
回过神的众士兵立即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有人持有皇上信物的消息传遍了军营,宁伊州知府刘强胜与虎翼将军陈友桂随即赶来。刘强胜一看到玄臬,立刻行师徒礼,而陈友桂却在看到李赋松时当场跪下:“末将陈友桂叩见皇上!” 
此语一出,全场震惊。连李赋松都不禁奇怪起来,原以为此地相距皇城甚远,不可以会有人识得他,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有意隐瞒,却没有想到这个陈友桂居然能认出? 
“你怎么会认得朕?” 
陈友桂恭恭敬敬地保持跪立姿势不动:“六年前,末将受封虎翼将军之时有幸在金銮殿窥得龙颜,铭记于心,是以才能认出皇上!” 
李赋松不由笑道:“六年前朕还是个束发小儿,没想到虎翼将军却还记得。” 
待他的声音落下,全场将领士兵纷纷跪下,震耳欲聋的声音贯穿天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素苇有些木讷地望着昂首立于人前的李赋松,众人恭敬跪拜,如奉天神。忽然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个男人是宗元国最具有权势的人,一个有如神般存在的男子。总是与他嬉闹撒娇,而他又如同家人一般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妄为,所以,潜意识中早已忘记了他无比尊贵的身份与地位,更忘记了自己脚下所踏的万顷河山都是属于眼前这个男人。 
绝对的权势,绝对的地位,掌握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仅凭他一念便可令风云变色,无数人的一生为之改写。李赋松,原本是这样一个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的存在。 
而自己,却完全忘记了…… 
回到内室后,陈友桂展开地图,拿着小旗插在地图上城外几里外的地方:“一支小旗代表一千人,据探子回报,敌方此次约有三万,不可大意。” 
城内孤零零的三支小旗,与城外一片旗林形成了鲜明对比,每个人都不由胸口沉闷,力量的悬殊令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陈将军,”李赋松面色凝重,“速调一队骑兵,护送秋素苇与二狗出城。” 
二狗与秋素苇同时一怔。 
“皇上!”知府刘强胜正色道:“臣恳请皇上一同离开!” 
众将士官员一同请命,李赋松坚定地摇摇头:“朕留下。” 
说罢,李赋松深深地看了秋素苇一眼,那一眼,有着犹如诀别般的沉痛与眷恋。 
但他马上收回目光,再一次陷入战略的深思中。而秋素苇,却因那份无意间泄露情感的对视而揪心不已。 
为何如此慌乱之际,他还会首先考虑到我的安危……? 
“请皇上三思!” 
众人跪倒在地,再三请命,却被李赋松摇首拒绝:“朕心意已决。陈将军,火速办理此事,不得有误!” 
眼见李赋松态度坚定,陈友桂只能作罢,抱拳领命:“末将遵旨!” 
“且慢!”二狗蓦然开口道:“皇上,现在正是用兵之际,一兵一卒都极为珍贵,怎么能浪费兵力在我和小伟身上?望皇上三思!” 
“与其考虑护送我们出城逃命,不如考虑如何向邻近城镇借兵才是上策吧?”秋素苇凉凉地插嘴,目光刻意避开了李赋松的视线。 
“借兵的信使可有回复?”玄臬问向陈友桂。 
“禀丞相,末将已向邻近各州、各省、各郡派出信使,日落前应该能有回复。” 
忽然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再度响起,敌人的第二轮攻势开始了。号角声吹起,众士兵各个蓄势待发,列队整装。 
李赋松率领众人登高远眺,这一看,却顿时怔住,只见黑压压的铁勒大军铺天盖地而来,轰隆的战鼓与万人踏步的震憾动荡大地,迎风飞扬的锦旗上的图腾令陈友桂变了脸色。 
“这是铁勒可汗麾下的大军!”陈友桂的呼吸变得不稳起来:“这三万人只怕仅为前锋!” 
“铁勒可汗为何倾巢而出?”刘强胜狐疑地思忖起来:“选在此际攻城,绝非上策。” 
“没错,”陈友桂深表赞同,“已近深秋,入夜寒冷,并不适宜扎营。而且近几日一直刮西北风,铁勒大军可谓逆风而战,深谛气侯重要的铁勒人不可能会选择这样不利的时节。他们此刻攻来,只怕是有不得不攻的理由……” 
陈友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李赋松的身上,众人心下明白,只怕铁勒大军是知晓了宗元皇帝正身处宁伊州,才会甘犯兵家大忌也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深知李赋松对于宗元国重要性的众人不由陷入沉默当中,若李赋松有半分闪失,便意味着受制于人,胜算渺茫了。 
李赋松沉思了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只怕敌军之中有我方叛徒。” 
众人一怔。 
李赋松看了一眼秋素苇,虽未明示,但知情者已经心中有数。 
那人深知皇上与秋素苇的关系,不惜千里迢迢挟持秋素苇至此,原想逼迫李赋松就范,却没想到会将他引来。而铁勒国人就算可以知悉秋素苇与皇上的关系,又怎么可能短期内找到秋素苇的藏身之处?手脚如此麻利,正说明了此人熟知皇室内情,而且极有可能就在皇上身边,并对圣上心怀不轨。 
李赋松与玄臬的目光一对视,同时想到一人:“李颂柏!” 
李赋松望着黑压压的铁勒大军,微微皱起了眉头:“希望不是他……通邦卖国,生灵荼炭,又岂是他一条命可以偿还……”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众人身后的高台瞬间崩塌!炮弹袭击了城墙壁的高台,在众人身畔引爆,所有人甚至来不及惊愕便被强烈的冲击掀翻在地,碎裂的残砖毫不留情的压倒众人!一时间烟尘滚动,吓坏了前来求援的士兵,手忙脚乱的移开残垣断瓦。一身尘土的众人陆续从碎砖中爬出,幸而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有惊无险。 
“皇上呢!?” 
刚被人救出的玄臬顾不得淌血的额头,立刻四下寻找着李赋松的身影,急得大吼道。 
“朕无事,咳咳……” 
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块碎砖,飞扬的尘土令李赋松剧咳了几下,缓缓的爬了起来。而被他压在身下的秋素苇却有些发懵,因为,适才爆炸的一瞬间,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立刻将自己死死的护到了身下。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危急的时刻,李赋松,这个诺大宗元最为尊贵的皇帝,竟会不顾性命的用身体护住自己…… 
“小伟,你没事吧?” 
二狗扶起呆滞的秋素苇,秋素苇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毫发无伤。但心灵的某角却慢慢龟裂出一道缝隙,眼中闪动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莫名悸动。 
“皇上,您的手!” 
李赋松苦笑一下,用眼神责怪玄臬未免大惊小怪,只是破了一层皮而已,玄臬的口吻却好似断了一条胳膊。但众人已经慌做一团,立刻护送李赋松离开高台,李赋松虽一再强调无事,却被众人众星拱月般送了下去。 
李赋松百般无奈下只得从命,但下意识的频频回首,在奔走的人影当中寻找着那个纤瘦的身影。 
“小伟,你怎么了?” 
二狗担忧的看着呆呆出神的秋素苇,后者忙还给他一个安慰性的笑容,便没有再作声,默默的跟着众人走下了高台。 
众人重回内堂,再度开始商讨对策。铁勒可汗明显打算大动干戈,只怕其后还会陆续有大军压境,城内三千兵士要善加利用,绝不能浪费一兵一卒。所幸的是宁伊州城墙坚固,虽在炮轰下多处受损,但还能抵挡一阵炮火的攻击不至瓦解。 
“此刻出城应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只能在城内按兵不动,保存实力。”李赋松沉声道:“陈将军,立刻备好城内所有大炮,另命所有弓箭手准备,分为两队,随时应战,能阻拦一时是一时。暂时撤下城墙上的士兵,仅留眺望塔看守四名,随时汇报敌情。” 
“城内有多少炮弹?弓箭多少?还有其他武器吗?”玄臬问向陈友桂。 
“矛、戟、弓、弩各二百,箭一千,短、长剑各三百五,火炮二十尊,炮弹三百二十枚。” 
李赋松眉头深锁,为自己轻信了铁勒的互不侵犯承诺而撤去了宁伊州的重兵而扼腕不已。 
“兵力如何?” 
“步兵一千五,骑兵八百五,弓箭手四百,杂兵二百,另有工兵五十。” 
明显的兵力匮乏令众人一时无力,只有这寥寥数千人,怎么跟铁勒的万人大军抗衡? 
李赋松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目前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援兵的到来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士兵匆匆而来:“报!铁勒大军暂停攻击,另有数名铁勒士兵将几人的尸身置于城门前!” 
“何人尸身?”陈友桂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立刻奔上城墙,只见城门前几名铁勒士兵正嚣张的大笑着将几名宗元士兵的尸体任意挥砍,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城墙上的士兵看着同僚尸身惨遭毒手,却因没有军令不能出手反击,个个面如死灰。 
待陈友桂辩识出那些人的容貌后,脸色倏变:“是前去求援的人。” 
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为之一颤。 
“派去几人?” 
“六人……”陈友桂的脸上涌起一丝寒意:“俱数被杀……” 
刘强胜怔了一怔:“那……不会有援军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有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再看不远处的士兵们各个垂头丧气,信心动摇,若这个消息再传了出去,只怕会大损士气。 
李赋松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朕会命丧此地吗?不,绝不可以!素儿还在身旁,朕怎么可以任由铁勒的污蹄踏入宗元的国土? 
李赋松忽然一把夺过身旁弓箭手的长弓,点燃箭头,大步跃上高台,瞄准了城外正在折磨已亡人的铁勒士兵。一道火光划过天空,正中其中一个挥刀的铁勒士兵的额头!火焰燃起了那人的发丝,那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当场寂静,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李赋松。 
李赋松昂首挺胸,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跃上城墙,指向城门外开始慌乱的铁勒士兵,大声道:“城下的尸体并非我军士兵!此乃敌军的哀兵之策,妄图动摇军心!众将士可会被这样的雕虫小技蛊惑!?” 
本动摇不定的士兵一听闻城下的尸体并非同僚,而且皇上适才那一箭精准无比,顿时激昂了士气,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齐齐响起,贯穿云霄:“誓与铁勒蛮子抗争到底!” 
李赋松眼见成功的激起了士兵们的斗志,目光更加锐利:“那你们要怎么做!?” 
几名弓箭手立刻上前,锋利的箭尖瞄准了已经吓呆的剩余几名铁勒士兵的额头,数箭齐发!城外的铁勒士兵同时变成了刺猬,惨叫几声便纷纷倒地。城墙上再度响起此起彼浮的欢呼叫好声,所有士兵都高扬着手中的武器,信心十足的呐喊着! 
李赋松这才转过身,面对众人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秋素苇怔怔的看着他,适才那个临危不乱的男人,鼓舞士气的男人,举手投足之前散发着咄咄逼人气势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温柔似水,总像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娇宠自己的人吗?记忆中的他,总是那般和蔼温柔,像大海一般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妄为。而此刻的他,却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那威严的气势仿佛刺目的光华,逼得人无法直视。 
他是那个与自己终日嬉闹的李赋松?随性,又带有几分痞相的李赋松?从未发觉……他是一个如此威武勇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