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觉思 (下)





中午时分,二狗扛着锄头回来了。秋素苇已经烙好了饼盛在盘中放着,此刻正服侍着娘亲喝药。 
二狗看了看炕头放着的几副药,一时怔住:“怎么买了这么多?哪来的钱?” 
秋素苇像个炫耀的孩子一般高兴地说道:“药降价了!现在一两一副,我就给娘买了三副,又买了好多补品,居然还剩了好多银子!我就买了只鸡,打算晚上跟补品炖到一快,让娘好好补补!” 
二狗怔了半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明瞭的精光,哪会有这样的好事?只怕是那二人的杰作吧? 
“大哥,快准备吃饭吧!对了,娘亲吃了药情况稳定多了,下午我帮你去砍柴。” 
说完,秋素苇跑进跑出地把烙饼、大葱、豆瓣酱一一端上,小心翼翼地替王林氏卷好,喂到她口中。许久没有吃过烙饼的王林氏与二狗都吃得津津有味,秋素苇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嘴角难掩幸福的笑意,这才低下头为自己卷了一快,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吃过午饭,二狗再度下地去接着锄草,秋素苇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冲二狗叫道:“大哥,一会儿我给你送凉茶去!” 
“凉茶?”二狗怔了怔,苦笑起来:“大哥喝凉水就行了,那些钱还是省着点花吧,像茶这种奢侈品还是不要了。” 
秋素苇坏坏地一笑:“我怎么可能那么败家?是村尾的桂花送的哦。” 
看着他又摆出那种促狭又欠揍的奸笑脸,二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样。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却不由在想,若小苇娶个三妻四妾的,只怕自己跟娘亲就可以躺在床上享清福了…… 
二狗顶着烈日在地里忙碌着,虽然黑金刚环令他清凉不少,但剧烈的活动量依然令他大汗淋漓。正觉得口干舌燥,忽然一阵“汪汪”的叫声传来,二狗回过头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秋素苇蹲在庄稼地旁的小道上,学着小狗的模样缩着双手,舌头伸个老长,冲他汪汪直叫。 
“呦,这是谁家的小狗~” 
“王二狗家的王小狗~” 
秋素苇一说完,又继续学着小狗吐舌头,唯妙唯肖的样子倒真有几分传神。 
二狗放下锄头,笑着走了过来。秋素苇立刻把身旁的竹篮半叼在嘴中,一副忠犬衔篮的架式。二狗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下秋素苇的头一下,秋素苇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汪汪地大叫几声,龇牙咧嘴。 
二狗看到篮中备着几块馒头,便笑着撕下一块塞到旁边的“小狗”嘴中。秋素苇保持着蹲立的姿势,一跳一跳地从二狗左边跳到右边,还学着小狗的模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讨馒头吃,惹得二狗啼笑皆非。 
“行了行了,闹起来就没完了,心情这么好就快砍柴去!” 
“汪!好!” 
说着,秋素苇很夸张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大斧头,奸笑着在二狗面前晃了晃。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送完凉茶后就去砍柴。 
心情极好的他故意做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将斧头假到二狗的脖子上,凶巴巴道:“说!要钱要命!” 
二狗翻翻白眼,自顾自地吞下馒头,喝了一口凉茶,这才不紧不慢、阴阳怪气地说:“大王饶命,小的没钱想要命啊!” 
说完,蓦然紧紧抓住秋素苇的双手一扭,秋素苇顺势打了一个转,不偏不正地倒到了二狗怀中。二狗自然揪准了机会,立刻攻向秋素苇腋下、颈窝、腰际,最怕痒的秋素苇立刻惨叫连连,求饶声与大笑声混在一起,逗得周围忙碌的人们都看着这对兄弟的嬉闹而大笑起来。 
远处虚掩的玉米地中,李赋松哀伤地看着他的小芦苇如此欢娱的与另一个男人嬉笑着,那份笑容就如同记忆中他与自己百般嬉戏时那般摄人心魄,令人痴迷,却,不是为自己而展露…… 
“皇上。” 
李赋松扬起一丝苦笑,用悲伤的声音微颤着说:“朕想见他,想跟他说话,不想只是这样遥遥地看着他……” 
“可是时机未到,只怕……” 
本能地想要阻止。 
李赋松艰难地摇摇头,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朕已经无法忍受了,朕想见他!朕想用双手去触摸到他!这种相见不能想认的感觉比永不相见更加折磨!” 
低吼过后,李赋松有种虚脱的无力感,他用双手掩住双眼,仿佛想掩盖眼眶中不该出现的水潮。他垂下头,低低地哽咽着:“朕好想他……真的好想。 
玄臬第一次听到李赋松用如此凄凉悲伤的声音倾诉着他的思念,不禁心头一酸,不忍他的君王流露出这般憔悴的神情。也因此知道,再也无法阻止这场前途未卜的重逢。 
朦胧的雾气令午后的树林也格外阴凉,秋素苇惬意地漫步在林间小道上,双手调皮地抚过半人高的杂草丛,沾染一手涼意。与外界的炎热相较,这片清凉好似另一个天地。穿过小树林,再过一片碎石岗便是郁郁葱葱的群山叠峦,秋素苇抚抚背后的斧头,不由加快步伐顺着小路盘旋而上。 
〃素儿。〃 
一时无比熟悉的轻唤令秋素苇莫名一震,衣袂轻舞的声音慢慢移向自己的背后。秋素苇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一瞬间,眼帘中印入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脑海一霎那一片空白。 
“素儿!” 
李赋松再难克制,蓦然拥住了秋素苇,仿佛想确认他真在怀中一般大力地紧拥着:“朕好想你……好想你……” 
秋素苇的神情呆滞,他怔了怔,忽然反手抽出斧头,冲李赋松狠狠地砍去! 
“皇上!” 
玄臬的惊呼提醒了李賦松,他本能地一闪,一道寒光划过,秋素苇手中的凶器刹时沾染猩红,一滴、一滴,顺着斧刃滑落。 
李赋松捂住已经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愕然地看着秋素苇。玄臬急步上前,将李赋松严密的护到了身后,两眼戒备地紧盯秋素苇,谨防他的下一步举动。秋素苇以同样愕然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沾血的斧头,空白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那一瞬间,空白的脑海无从做出反应,所以,潜意识的本能代他做出了回应:狠狠地砍了他一斧。 
原来,一直以为已经忘记了仇恨,却只是将这份恨意掩埋在所谓的理智之下。当复仇的契机出现时蓦然涌出,令自己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那场血灾。 
我一直怀着如此的恨意吗?我见到他的第一个本能反应……竟是杀他?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秋素苇无意识的喃喃着,节节后退:“为什么在我如此幸福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让我记起秋家的血海深仇?为什么你不放任我自生自灭?为什么在我决定平淡过完此生的时候你却要出现!为什么!?” 
秋素苇将斧头用力地掷向李赋松!玄臬一惊,急忙将已经失神的李赋松拽到一旁,斧头重重地摔落在地,在碎石小路上划出一道明显的滑痕。明明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裂痕,却仿佛在李赋松与秋素苇之间划开了一道深不见低的鸿沟。 
“如果要杀我,你现在就动手!如果不杀我,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秋素苇冲李赋松失控的大吼道。 
李赋松连连摇头,却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秋素苇,你秋家一门蒙冤之事皆因玄某一人而起,若要怪,你便怪我好了 !”玄臬痛心疾首地对秋素苇说道:“皇上并不知情,害你九族的人是我!他这一年来百般折磨自己,对你痴心一片,你怎能如此待他?” 
“蒙冤?”秋素苇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呵呵,你们终于查清了?你们杀完数百条人命后才知道弄错了?所以来找我?想做什么?补偿我吗?呵呵……皇上不知情?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以灭我九族……呵呵……” 
秋素苇的低笑越来越响,到最后笑得泪流满面:“那皇上要如何补偿秋家最后一个余孽?怎样将数百条人命偿还予我?一命偿一命的话,杀了玄臬跟皇上又够还几条!” 
秋素苇的大笑声休止,他目露凶光,愤恨地盯着李赋松:“我秋家承蒙皇上恩泽才有昔日风光,秋某铭记与记!但九族之血应该还尽皇上的恩典了吧!若皇上不杀秋素苇,那么,秋家与皇上也算前债尽消,再无瓜葛!” 
“朕怎会舍得伤你……” 
李赋松的双唇微抖,却再也无法辩解,因为同样是他,亲口下达了斩杀秋素苇一族的御旨。随着那道圣旨的颁布,也意味着他硬生生地割断了他与秋素苇的情谊。 
最后放弃的人,不正是自己吗?最先伤人的,不也是自己吗?如今,再信誓旦旦的诉说心中不舍,又能令谁信服…… 
“是吗?” 
秋素苇淡淡地笑了笑,忽然跪下冲李赋松用力地叩了三个响头:“秋素苇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只求皇上不要再来打扰草民仅有的一点安宁!不要再出现在秋某面前!” 
说完,他人倏然起身,像疯了一般飞快地奔跑起来,再也没有看向李赋松一眼。 
李赋松呆呆地望着秋素苇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帘当中,一丝无人能懂的凄绝苦笑慢慢扬起:“他恨朕……呵呵……怎么可能不恨……” 
鲜红的血水顺着骇人的伤口缓缓淌下,只是,肉体的伤痛哪能及得上撕心裂肺的苦楚?所以,如同被万刀惋心的李赋松已经痛得感觉不到手臂上的伤口,他用令人心碎的目光痴痴地注视着秋素苇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第十五章 
秋素苇情绪不稳地奔回家中,他需要一份温暖的怀抱令他平服燥乱痛楚的心,因为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着淌血的李赋松那双无限哀伤的眸子。 
为什么?明明是他对不起我,明明是他欠我百条人命,我只是砍了他一斧而已,为什么我却如此自责难受?他在想什么?他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吗?绝不可能! 
秋素苇步履漂浮地走回家中,蓦然瞧见屋门前站着两个身穿白色纱衣、以白纱覆面的人。秋素苇一惊,再瞧向娘亲的房间,隐约可见有同样打扮的白纱人在围在她的床前。 
“你们是谁!?” 
秋素苇一心担忧娘亲的安危,再也顾不得细想,立刻向屋内扑去。门口的两人眼明手快一把拦住,秋素苇只觉拦着自己的两只手如同两条狡蛇一般缠过自己的手臂,轻盈利落得将他的两手扭到身后,无法动弹。 
“放开我!你们是谁?对我娘做了什么!?” 
一人控制一条手臂的白衣人没有理睬他,依然云淡风轻地闲闲而站,神情自如得好似那个挣扎的少年是透明一般。 
“雾月、冷星,放他进来吧。” 
一个煞是好听的悦耳声音从屋内传来,门外的两人同时松手,再度恢复背后而立的姿势,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秋素苇惊疑不定,但顾不上再多做考虑,立刻奔进屋内。 
“娘!” 
只见王林氏趴卧在床上,大敞的后背上扎着数十根细小的银针,她面色惨白,毫无人气可言。地面上血渍斑斑,一片狼籍。屋中站立三人,与屋外之人同样打扮,同样一袭白衣、白纱覆面。只是其中两人手持托盘,上面摆满血巾、刀刃、长针、丝线等物。另一白衣人身形纤瘦不知怎的,明明同样的打扮,却令人不由自主的会一眼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们是谁?对我娘做了什么!?” 
秋素苇扑到床前,正欲摇醒王林氏时却被那名白衣人拦住:“她刚止血,不能动弹,不然会伤口迸裂。” 
“什么伤口?”秋素苇愤怒地瞪着另两人手上的“凶器”,大声道:“你这个混蛋对我娘做了什么?!” 
秋素苇的话音刚落,忽然“啪!啪!”两个耳光重重地扇到了他脸上。秋素苇惊愕地看着原本手持托盘的一人片刻间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没有看清那两耳光是如何打在自己的脸上。 
那人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怒意:“能有幸被我家少主亲自医治,已经不知是你娘亲积了多少的阴德!少不识好歹!” 
“不得无礼。”白衣人淡淡说道。 
那人立刻噤声,乖乖地退回原位,但白纱后似乎射来两道凶光,令秋素苇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发出命令的那人声音一成不变,感觉不到丝毫起伏:“你娘亲多年前应该身受重伤却未能及时医治,淤血压胸,长年血脉不通致使气虚血淡,是以无法呼吸顺畅。再加上未经细心调理,顽疾成症,若再拖个一年半载只怕神仙也难救回了。” 
秋素苇闻言一怔:“你是大夫?” 
适才打他的白衣人立刻又怒了起来:“有眼不识泰山!长白山夺魂生在此,你还不快快感恩!” 
“明月。” 
夺魂生喝了一声,明月立刻自知有错地垂下头去。 
秋素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仙风道骨,一派不食烟火的绝尘之感。他就是传闻中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夺魂生?曾听说过夺魂府内神医无数,名扬天下,却轻不医人。长白山下万人求医,也只为碰碰运气,希望遇到出游的夺魂府高徒。这样万金难求的高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替娘亲医治? 
“不是说长白山的夺魂生只医有缘人吗?那为什么……” 
“那是百姓讹传,只医有缘人的是我夺魂府弟子,我家少主从不轻易出手。”另一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