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肩头忽然多了重量,他不用看,就知道是晏轻侯又靠在了他肩膀上。
  天下间,大概也只有这个目空一切天不怕地不怕的质子,才敢将他这尊贵的玄龙皇帝当成靠枕。
  玄易苦笑。晏轻侯睁眸,对他看了一眼,又阖上眼帘。这回,干脆把头往玄易大腿上一枕。
  真是得寸进尺!玄易皱眉,有些牙痒痒的。
  「皇上,您昨晚可把晏公子累着了,还是皇上您神勇啊!」裘明自以为是地浮起个暧昧笑容,不忘拍马屁。
  「回车厢待着去。」玄易扳起脸。万一晏轻侯听懂了这小子在说什么,晚上大发威风,再拖住他来上几次,他明天就得趴着赶车了。
  什么时候,也得让晏轻侯自己尝尝这腰酸背疼的滋味,哼。。。。。。他挑起晏轻侯一缕发丝,在指尖盘绕着。

  沿途枫叶渐红时节,玄易三人的马车终于抵达赤骊都城风华府。
  街头莺莺燕燕,来往尽见女子高声谈笑,全无拘谨。赤骊妇女的衣着,也远比玄龙和炎雪国中女子暴露得多,十之八九都穿着半透明的纱衣,粉颈下露出片白花花的酥胸,有些还是半短的花裙,露着粉白小腿。
  玄易坐拥后宫佳丽,看惯了天姿国色,也不觉得稀罕。侧目发现身边晏轻侯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女子身上,不禁暗笑这质子没见过世面。
  「好看吗?呵。。。。。。」他揶揄道:「回玄龙后,要不要我送你几个美人?」
  「不用。」晏轻侯终是把视线转向玄易那张轮廓俊朗的脸,端详了半晌,还是不得不承认,玄易长得更对他脾胃。
  「有你就够了。」
  玄易没出声,黑眸却深沉了数分。他微一缄默,刚想开口。晏轻侯已经转过头,又去看满街袒胸露臂的赤骊女子,自言自语道:「你说她们怎么不多穿点衣服?现在都是秋天了,居然还穿着那么薄的纱衣,也不怕着凉?难道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怕冷?」
  玄易哈哈大笑,却也知道晏轻侯看得入神,原来是在想这乱七八糟的问题。他扬手挥鞭,驾着马车直驱前方。

第五章

  风华府的街头巷尾,近来盛传两桩事。
  一是赤骊女皇将在下月大庆寿辰。女皇寿辰年年都办,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次让都城臣民议论纷纷的,无非是传言句屏国使者也将道贺,并奉了皇命要在女皇寿筵上向储君雪影殿下提亲结盟。
  二嘛,则是围绕着最近入风华府做珠宝买卖的富商易大老爷。
  说起这易大老爷,古怪到了家。来到风华府后,住的是都城里极简陋的小客栈,出行还自己亲自驾车,连个车夫也不舍得雇。
  可就是这么个吝啬鬼,却拿出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放在城里最有名望的几家珠宝铺子里寄卖,而且还发下话,非皇亲国戚不卖。
  据说镇守都城的郑大将军看中了其中一朵珠花,想买来搏夫人一笑,开出千两黄金的高价,仍碰了一鼻子灰。
  ☆ ☆ ☆ ☆ ☆
  晏轻侯双眼微阖,手捏心诀,盘坐在客房床头,吐纳归息。
  自从那夜跟玄易欢好之后,他看到裘明那小子面对两人时目光闪烁,心知那小子肯定已经知晓了他和玄易的关系。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之后每个夜晚,他干脆公然睡到了玄易床上。
  运行完两个大周天,晏轻侯睁开眼睛,看见玄易还坐在桌边,摆弄着那堆珠宝,他蹙眉。
  这些旷世奇珍,都是玄易皇帐内的摆设,前往赤骊时,玄易便把这些都带了来,还外加一小箱子的贵重首饰。
  「你想拿珠宝首饰引赤骊皇室的人上钩?」晏轻侯有点不赞同玄易的做法。
  依着他的性子,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潜进赤骊皇宫找解药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多个弯。只是这想法刚说出来,便被玄易否决。晏轻侯也懒得再提第二遍,冷眼旁观,任由玄易布局去。
  玄易拿起一只内雕彩凤的莹绿玉镯,笑道:「鱼儿就快来了,你不用心急。」
  晏轻侯冷冷道:「我不急。」他说的是真心话。反正,盗不到解药,该急的人,是玄易。。。。。。
  「你已经离开玄龙京城几个月了,就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吗?」
  玄易瞅着晏轻侯,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这么为我担心啊!呵,放心,我玄易手下,从无叛逆之臣。」
  晏轻侯报以轻哼,倒相信玄易并非自信过头。普安之战时玄易亲身涉险上阵杀敌,必定不是一回两回的事。遇上这么一个与将士同进退的皇帝,玄龙大军的人心可说被玄易抓得牢牢的。玄易有稳如泰山的军方势力做后盾,即使朝中有人想兴风作浪,也得衡量下后果。
  只不过,「赤骊皇室也财力浑厚,富甲南疆,未必会看上你这些东西。」
  「若论钱财,当然入不了皇族的眼。但能工巧匠打造的珠花首饰嘛,就另当别论。」
  玄易笑着又举起支雕琢得精致无比的鸾凤金步摇,轻轻一晃,荡出璀璨迷离的珠光宝气。「只要是女人,没有不爱精美首饰的。晏轻侯,这个道理,你就不懂了吧?哈哈。。。。。。」
  晏轻侯瞪他一眼,别过了头。
  玄易占了上风,心情大好,正想再调侃几句,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收了声。
  门上剥啄两声,「易大老爷,蓝田斋的傅老板来找您。」
  蓝田斋,正是玄易寄卖珠花的铺子。
  「请他进来。」
  那傅老板四十来岁光景,一脸精明一商人模样,跟在伙计身后踏进房,就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珠宝耀花了眼,定定神,才堆起笑容朝玄易打揖。「易老板,您那朵珠宝,今天有贵客来,愿意重金购下。那位贵客还说了,想看看易老板您还有没有更出色的首饰?」
  「首饰多的是,不过傅老板,你知道我的规矩,只卖。。。。。。」
  玄易话还没说完,那傅老板赔笑道:「当然当然。易老板,这回绝对是贵客。对方已经在香满楼摆了宴,等着易老板呢。」
  玄易哦了声,这才收拾起一箱珠宝首饰,交给「护院」晏轻侯,跟着傅老板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
  ☆ ☆ ☆ ☆ ☆
  香满楼,花香满月楼。
  一钩清月,一江秋水,映照着岸畔高楼。飘花若雪,袅娜旋舞着飞过朱红雕栏,玉色珠帘。
  天上人间,不外此景。
  玄易和晏轻侯循着一阵悠扬绵长的箫声,随傅老板走进临江的雅间,就看到了那个贵客。
  房内其实还侍立着十多个男仆侍女,可玄晏两人眼里,只看得到那贵客的存在。
  那人就倚坐在窗边的锦榻上,背对众人,似乎在欣赏窗外的飞花月光。
  满头黑发未束冠,被江风吹拂着四散飞。鲜红的宽大衣袖里,伸出只比月色更空灵清白三分的手掌,慵懒地搭在窗栏上,指尖随墙角锦缎屏风后的箫声轻敲着旋律。
  纤细寂寥的背影,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抚慰,却又在那一缕不经意流泻的骄傲前却步。
  听到生人脚步声,那人终于缓缓回过头。
  满室华丽灯火,尽在那人眸光下黯然失色。唯有那人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如血泪,衬得面色越发白。
  「四殿下,易老板到了。」傅老板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
  那男子笑了,眼波随之荡漾似江水。
  「敝姓池,池枕月。易老板请坐。」他起身,轻咳,挥手。
  傅老板会意,恭敬地退到房外候命。
  池乃赤骊国姓。当朝女皇共诞四子,在早产生下最后一子后数年再无所出,不得已抱养同宗侄女为嗣。
  而传闻中这最后一位皇子,先天体弱,终年缠绵病榻,鲜在人前露面,也最不得女皇宠爱。
  玄易也笑了笑,大咧咧地随池枕月入了座。
  池枕月摊开另一只纤若无骨的手,掌心赫然托着朵颜色形状几可乱真的芍药珠花,微笑道:「这朵珠花,小王喜欢得很。易老板只管说个价。小王还想向易老板再买上几件,在皇母下月寿辰之日送上,略表孝意。」
  「原来四殿下是要为令堂大人贺寿,四殿下一片孝心,易某佩服。」玄易清了清喉咙,肃容道:「易某生平最遗憾的,便是双亲过世太早,叫易某无法尽孝道。易某最是钦佩四殿下这样重情重孝之人。这朵珠花,就当易某送给四殿下的见面薄礼。」
  「这。。。。。。」池枕月微怔,随即轻笑:「易兄如此慷慨重情义,小王若推辞,反是看轻易兄了,却之不恭,多谢易兄了。」招手叫来名侍女,命她收起珠花。
  晏轻侯捧着箱子站得笔直。心底冷笑:送上一朵珠花,玄易这家伙便从易老板变成四殿下的易兄了,这买卖做得实在划算。不过这家伙,也太会睁眼说瞎话,明明二十岁上,玄龙老皇帝才驾崩,而玄龙太后至今尚建在。这玄易,居然煞有其事地说双亲早亡,而且还有板有眼。。。。。。
  「小晏,还楞着干嘛?快把首饰给四殿下过目。」玄易叱道。
  小晏?晏轻侯眼一眯,但看看场合,还是忍住了,将木箱往桌上一放。
  玄易从满箱令人眼花缭乱的饰物中捧出件九凤夺日的金翠珠冠,含笑道:「这是易某珍藏多年之物,四殿下可满意?」
  九头用金丝串以各色珍珠、珊瑚珠编织而成的彩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上下翩飞围绕着粒大如鸽蛋的浑圆明珠。如此大的明珠已是世间罕有,更因经烛焰一照,明珠流溢出金红紫蓝诸般光晕,瑰丽不可方物。
  周围侍立的随从个个看直了眼,几个侍女更连眼珠子也快要掉出眼眶。
  池枕月亦露出几分赞叹:「易兄,这件珠冠实在是巧夺天工,皇母见了,必定会喜欢。不知易兄想售多少金?」
  玄易伸出一个手掌。
  「五万两黄金?」池枕月不太相信地问,「易兄,这珠冠,少说也值个二三十万两金。」
  「是五百两银子。」玄易笑看众人怔楞的表情,道:「四殿下是识货人,易某也不打诳语。这珠冠,易某当年购来时,便花了足足二十三万两黄金。」
  「那为何?」池枕月蹙起了两道眉毛。他的眉也纤细,姣好如女子,但丝毫没流露出女态,只会让人情下自禁想去抚平他眉问忧愁。
  玄易将珠冠又放回箱中,盖上箱盖,才对池枕月道:「易某一介小商贾,蒙四殿下不弃结交,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哪还能赚四殿下的银两?这珠冠,算是易某送给令堂大人的寿礼。女皇寿辰当日,易某愿随四殿下亲自奉上。至于五百两银子,就当四殿下给易某远来赤骊的车马费吧,呵呵。。。。。。」
  池枕月眼波轻漾,融了满江月影,最终轻咳两声,笑道:「枕月能交到易兄如此大方的朋友,不枉此生。易兄,我敬你一杯。」
  举起面前白玉盅,一口饮尽美酒。
  两人杯来盏往,谈笑风生,竟似相见恨晚,直至月满西楼,池枕月两颊浮起酡红,显是不胜酒力。
  玄易趁机告辞。池枕月叫随从奉上五百两银票,亲自送玄易和晏轻侯两人出了雅间。
  待再也看不见玄易一行背影,池枕月伫立廊间,沉思…阵,微笑着返身入内。
  ☆ ☆ ☆ ☆ ☆
  屏风后,箫声已止,余音兀自嫋绕。
  「你们都退下。」他喝退了雅间里的侍从,又替自己斟了杯酒,坐下慢慢啜饮着。
  脸上红晕更深,他眼里,却清明若水。
  「你身体弱,少喝点。」一个男人声音无奈地轻叹,转出屏风。
  男人手持洞箫,青衫悠远,容颜白皙俊秀。
  「池君上,陪我喝。」池枕月浅笑回头,将半杯残酒递到男人面前。
  酒色殷红,却红不过他眉心那点血泪般的朱砂痣。满楼花香暗自萦绕,风里,犹带从他艳色唇角呼出的酒香。
  池君上看着他,似已痴醉,接过玉杯,甘醇酒水如条笔直的线顺喉而下,令他神智一清。「皇母寿辰那天,你真的准备带那姓易的一起进宫?」
  「你之前也该看出来了。姓易的说得天花乱坠,无非是为了要我带他入宫。」池枕月在笑,眼波里闪着狠色。「他多半,是想在皇母寿辰上捣鬼。」
  池君上点头道:「那姓易的来路不明,不可不防。不过他身边那护院,我在屏风后瞧着挺眼熟。」
  他轻轻以箫击掌,目光闪动。「那人身材五官都跟一人很相似,可按理,那人不该来到赤骊才对。。。。。。」
  池枕月一甩红袖,佣懒地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多猜无益。姓易的既然想进宫,我就遂他愿,他若真能将赤骊闹个天翻地覆,还帮了我的大忙。」
  他眼角斜挑,「二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眼,竟是活色生香,叫人全然忘了他性别。
  池君上伸手,轻抹过他眉心血痣,低声道:「赤骊越乱,你我才有机会大展抱负。」
  「没错。」
  池君上替池枕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