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不一
火热盈满他体内的瞬间,澧央脑海中飘荡着解不开的迷惑。
他说他喜欢的人是我,不是爸?这是真的吗?
或是他又在骗我了?为了……
男人强悍的前进后撤攻势,将澧央的迷惑分崩瓦解,千千万万的碎片融入意识最底端。当他放纵自己沉沦于欲海之际,仍能隐隐约约地感到它刺着自己的心。
过去为了工作,程启承通常都起得很早,即使现在身在医院,不必像以前非得早起不可,他还是维持着这良好的生活作息。
但是,今天竟有人比他还要早起。
「澧央?你这么早就来啦?」揉着惺忪睡眼,看清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是谁之后,作父亲的好奇地问:「店里呢?你不该去上班了吗?」
摇摇头。「那个可以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爸,我知道之前我曾说过『山林小馆』不卖也没有关系……抱歉,我看是非卖不可了。」
「怎么说?」
澧央告诉启承,有关昨天他陪硕言到港边时,所听到的一切。
「一千万?」听到这庞大的数字,启承马上知道澧央想说些什么。「即使将『山林小馆』卖掉,也不可能卖到一千万的。况且是在三天之内……这太勉强了。」
澧央点点头,卖一间房子不比卖一辆车子,当然不可能说换现就换现。
「之前,我有请人估算过,『山林小馆』的土地加房屋,大约价值七、八百万左右。我是在想……就拿房地契直接向硕言他父亲所欠债的对方交涉看看。请他以他父亲的借据,来买下我们『山林小馆』。这会比屈服于他父亲的要求,给他一张一千万的现金支票要妥当多了。」
澧央担心的,不只是林家父亲万一拿了一千万后,不拿去还债,反而被有心人诱骗,以「捞回本」之名,骗他继续下海赌博,另一方面也怕……这一千万若是再被林父赌光,谁还有能力再给他钱?
还有,就算林父不敢侵吞那笔钱,乖乖拿去还债了,但日后呢?轻松到手了一千万,林父是否会食髓知味,动不动就绑架语绘来勒索硕言?
长此以往下去,林氏兄妹会被当成摇不死、摇不光的摇钱树,应付林父无底洞的钱债,永无宁日。
「你说去找他欠下债务的人?」启承面露愁容。「那想必都是些半鬼蛇神、不正派的人,你去找他们那种人谈判,他们真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总可以试试看。」
最好的情况,澧央甚至希望对方会愿意签下切结书,保证不再借钱给林父。只要没有了金钱支持,就算那人渣想进赌场,哪个赌场主人会允许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进场?
启承叹口气。「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它当然不是好主意,只是不得已的变通之道。」澧央总不能说「让我们用这一千万买个大陆杀手,干掉硕言他老爸」吧?哪怕这才是真正永绝后患的好办法,却不是「可行」的办法。
「爸,我可以这么做吧?」
启承为难地闭着嘴。
「不可以。」蓦地,病房门口响起低沉的男音道:「『山林小馆』不可以卖给什么黑道,你不可以为了我而卖掉它。」
澧央回头一看,就见硕言表情凝重地走进病房。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够久了。」
藏住动摇的心,澧央眯眼,冷冷地问:「你跟踪我?」
「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顺利回到家。我以为你是不想吵醒我,所以才鬼鬼祟祟地摸下床。」耸耸肩。「为了成全你的一片好意,我就装睡,直到你离开。没想到你是跑来找老爹,还讲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一点都不莫名其妙,这是我深思熟虑——」
硕言不领情地说:「我有说要给那个人渣一毛钱吗?你还掉那笔钱也没用的,那个人渣是不可能悔改、醒悟的。他若要改,八百年前就改了。我会说愿意出钱,换阿绘回来,只是骗他的。三天后,我另有法子会让他把阿绘乖乖交出来。你不用想那种毫无成功机会的傻办法,笨蛋!」
哼一声,澧央仰起下颚,赌气。
「好,你不要,我也没有把热脸贴到冷屁股上的兴趣,我不管就是。但,『山林小馆』是父亲交给我处置的,我说要卖就一定会卖,而且我高兴卖给谁你管不着!我偏要卖给你父亲的债主,然后,我会拿着那些到手的债条向你讨债。你这辈子欠我这么大一笔债,我会要你花一辈子做牛做马还给我的,林硕言!」
这时,越听越迷糊、越听越不对劲的启承,插口介入道:「你们两个昨夜睡在一起,而且还是……同一张床吗?」
澧央迅速摇头。「不是!」
同时,硕言却点头。「是!」
澧央瞪他一眼,继而改口说:「是!」
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轮到硕言也开口说:「不是!」
启承不想听他们俩唱双簧,索性指名道姓地问说:「硕言,你回答我。昨夜澧央是不是住你家,你们是不是睡同一张床?你们……还做了什么?」
澧央紧张地瞟了硕言一眼,他会如何回答父亲这个问题呢?
8、
宛如在聆听宣判的犯人,澧央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深怕听漏了他的答案。
「究竟是怎样?阿言!」父亲审视的目光,紧迫盯人。
男人的眼神悄悄飘向澧央,他僵硬的脸苍白得像个鬼,这一眼镇定了男人的心。
他微微一笑地望着启承道:「老爹,你在怀疑些什么啊?我们是睡在一起没错,因为昨天我们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尤其是澧央,连走路都不稳,哪有办法回到家,我只好留他住一晚……你能谅解吧,老爹?见到我那个废物老头,不借酒浇愁一下怎么行呢?」
启承怀疑的表情稍有松动。
「至于我们两个大男人挤同一张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我总不能让他睡阿绘的房间吧?阿绘回来后要是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呢!」
「……真的只是这样?你们两个刚刚一副心虚的模样,连个『是』或『不是』都讲不清楚。」
硕言两手一摊。「这就得怪老爹不好了。你说『睡』是指『睡觉』还是『那档事』也没说清楚,我才会弄混乱呀!哎,老爹,再怎么说,我们两个也才见面几天而已,你就误会我们暗通款曲的话,我和他要是认识再久一点,是不是连小孩都出生了?哈哈!」
启承缓下脸色,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地说:「人年纪大了,好象容易疑神疑鬼。」
「误会解开就好。」硕言微笑地转头。「老爹竟以为我们俩会有奸情,这是不是你最近听到最大的笑话?程澧央。」
「没错,谁要是相信了它,谁就是个笑话。」澧央笑也不笑的,淡淡地说道,内心则黯然失笑。
……昨天不知道是哪个傻瓜,竟差点相信了那样一句「我喜欢你」的笑话。
啊,那个大笑话不就是「我」吗?
其实,他也没怎么期待硕言会对父亲承认自己与他「有染」。终究「替身」是不可能取代「正主儿」的,他与爸爸有的是十年的深厚关系,与自己……
不想再待在这儿,像个苦哈哈地等待着替补上场的多余配角,澧央甚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难过」。
「爸,你会赞成我卖掉『山林小馆』的决定吧?」澧央想速战速决,只要林家兄妹的事解决了,自己和硕言就是「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你怎么还不死心!」硕言抢在启承之前,怒道。
「这是我们父子的事。」冷冷应说。
「那我们这些员工就没有说话的余地吗?」还嘴。
启承摇头,咳了两声,说:「唉,你们吵得我头都疼了。都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还争得面红耳赤呢?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澧央,你先让老爸我说几句话,然后你们要吵,就去外头吵个痛快好了。」
澧央红了红脸,父亲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失去理智而在斗气了。
「关于卖掉『山林小馆』一事,我说过了,那家店交给你管,我不会插手。」启承慢条斯理地说。
硕言焦急地跨前一步。「老爹!」
「别急,我还没讲完。」摇摇头,启承道:「但那个一千万的主意却是大大不可行,澧央。你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信赖,都不知道,就想去和人谈判?你这几年在台北都学了些什么?一个社会人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再怎么狗急跳墙,也有可行和不可行的路。」
「爸!」轮到澧央不知所措。
举起手,启承表示「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不给儿子抢白的机会。「我也很疼阿绘,不舍得看她被逼得上酒店上班。如果卖掉这间店,可以帮上忙,拯救他们兄妹俩,爸一点也不心疼。」
澧央困惑不解。现在到底是怎样?父亲一会儿说赞成、一会儿又不赞成。
「这是刚刚我在想有没有其它好法子时,忽然想起来的。其实几年前,有人曾跟我提过,她肯出『任何价钱』来买下我们『山林小馆』的『山猪肉咖哩饭』的家传食谱。还给了我一张支票,任我填写数字。我那时候觉得那个人是不是疯了,也就没理她。要是你真的那么走投无路,可以去找找她,看看她现在对『山林小馆』还有没有兴趣?」启承给他们点了盏明灯。
这、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吗?澧央没想到父亲袖里还藏着这样的法宝。
「爸,我应该要去哪里找那个人?」
硕言皱起眉头,满脸苦瓜相地看着启承,道:「老板,你所说的,不会是……」
启承呵呵笑了笑。「你不用去找,澧央。她每天都会到『山林小馆』报到,所以你只要在午餐时间,找那名专点『特大号山林特餐』的客人,就可以了。」
「我要你打消这主意,澧央。」硕言更加认真地说。
「那位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启承尴尬地一笑。「……你见过她就知道了,她是很独特的人,但应该不是个坏人。」
澧央才不管那人生得三头六臂或是青面獠牙。总之,假使他能够出一千万将「山林小馆」买下来,哪怕他是恶魔,澧央也曾和他谈这笔生意的。
中午,澧央待在厨房内边洗碗盘,边竖起耳朵听着外场的服务生替客人复颂一遍点单内容。只要一听到「特大号山林特餐一份!」,他就像是被火烫到了屁股,拉着硕言,迅速地跑到外头去确认是不是他与父亲口中的「那位客人」。
三、四次之后,硕言终于受不了地说:「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反正你一看到她,就会知道一定是她,连问我都不必!」
明明是没见过的人,为什么硕言会这么确信自己一定能认出他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店内客人陆续吃饱离开,澧央怀疑该不会特别巧,那位客人偏偏今天不想来光顾之际,阿义又高声喊着——
「特大号山林特餐一份!」
闻言,澧央忐忑不安地走向外场。
「吓!」他在乍见到父亲口中的独特的人时,吓了一大跳。这……确实是很独特,大概没有几个人会比「她」更独特的了。
她年约在三十五以上至四十岁左右。
一百九十公分以上的身高,肩膀宽厚,雄壮魁梧更胜阿诺,高耸的胸部仿佛光靠呼吸就能使蚊子窒息。这些无一不教人印象深刻,忘也忘不掉。
「那位就是丽娜小姐。听说以前是南台湾最大帮派的大哥级人物,可是自从『他』动了变性手术,成了『她』之后,就再也不许别人提她过去的辉煌历史。」
硕言不知什没时候站在他身后,低语:「丽娜小姐最喜欢你这种小白脸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别靠近她,要不,若被她从头啃到脚,吃得一干二净,可别说我没拦阻你。」
「……」靠近她,是需要点勇气。
「你是不相信我能处理好我父亲的问题,所以才这么坚持要筹这笔一千万吗?澧央。」语气柔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他,眼珠直盯着丽娜小姐用餐。
「我不会与他同归于尽的,相信我。就算我曾有过那个念头,在经过昨天一夜之后,我也改变主意了。我怎么可能舍得下你,自己踏上黄泉路呢?」笑着亲吻过他的发,在他耳边细语。
澧央终于转过脸,凝视着他说:「你可以不必再编织这种甜言蜜语了。这种话拿来当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