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敌
他进屋内坐坐、喝杯热茶,顺便聊一聊。
“……所以,不要跟鹰派的人走得太近,对你没有好处的,”缜密地分析完国内当前的政坛情势后,杜鹤松苦口婆心再度劝告严灏:“……尤其是白瑞玺,你要特别小心他,他这个人阴晴不定,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严灏没有回话,他只是低头看着陶瓷茶杯上飘浮蒸腾的热气。
“……伯父,”清了清喉咙,严灏开口了:“我……”
迟疑了一下,严灏抬起头看着杜鹤松,不过,杜鹤松没说什么,他只是微笑着,等严灏把话说完。
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严灏终于说出自己来拜访的真正原因:“伯父,文颖她……”
“她说她还不想见你。”出人意表地,杜鹤松很快就回话了,彷佛他早就知道一切似的。
“这……真的很抱歉……”严灏满心诚恳地道歉:“我真的没想到电梯怎么会……”
“别想太多,我知道今天的情况。”不但不怪罪严灏,杜鹤松眼角的笑纹反而更深了一点:“不过,你到底明不明白?”
严灏愣了一愣,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明白什么?”
“她的心意啊!”杜鹤松回答。
“呃,我……”听到这个答案,严灏心里一惊。
“……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杜鹤松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
“文颖……她没有跟我说过。”相较之下,严灏显得有些慌乱。
“她正准备要跟你说。”杜鹤松眼眉一敛,淡淡地说道。
“难道那时候……真的吗?!”回想起今天杜文颖来办公室找自己的情景,严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嗯,”杜鹤松点了点头:“所以她很难过。”
一向文静内向、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文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向自己表白,自己却……自己却抛下她,只顾着追上白瑞玺……?
“我……”一想到自己对文颖造成的伤害,严灏就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懊悔与自责:“……能不能让我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我没有办法做决定……因为她很坚持不愿意见你。”杜鹤松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孩子的性格就是这样,死心眼,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就连我这个父亲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闻言,严灏难掩无奈。
“她一定不肯见你的,不过,下星期她的假期就要结束了,你代替我去送机吧,看能不能在她离开前把话说清楚。”杜鹤松缓缓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叫你一定要接受她的感情,毕竟这是很私人的事情,只是……我希望你们可以把话摊开来讲,这样对她也好。”
“所以,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我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去找她……我会跟你说她的班机,然后……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语毕,杜鹤松爽朗地笑了笑,伸手拍拍严灏的肩膀。
杜鹤松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严灏却可以体会他的心情,父亲希望女儿能够幸福的心情。肩上的担子好像又沉重了一些,不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在此之前,严灏认为自己应该先拨一通电话。
阳光普照的上午,某间冰淇淋专卖店前。
为了挤进店门口那个狭小非常的停车格,一位驾驶人相当有耐心地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前碰碰、后撞撞,很有技巧性地把前后两辆车子挤开而不将之刮伤,然后,方向盘快速打个半圈微调,回正,再利落地拉起手煞车──大功告成!
熄了火,抽出车钥匙,那位驾驶人面带微笑地从车子里走出来,锁上车门。然后,很意外地,路边一大群方才欣赏完这一手停车绝技的路人与冰淇淋店里的顾客,居然瞪大了双眼、热烈地鼓起掌来了!
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那位驾驶人不太好意思地朝围观的群众点头致意。此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没有来电显示。
他接起手机:“喂,你好……”
“我是严灏,”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郁寡欢“欧阳,我……”
听出了严灏的不对劲,欧阳衡连忙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有啦,”严灏很快地回答道“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闻言,欧阳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还没有敲定行程的海外拓销团。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年底海外拓销团的行程吗?副座你放心,主任秘书那边……”
“不是的,”严灏打断了他的话,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想要讲的是……比较私人的事情。”
“哦,”欧阳衡脑筋一转:“……我明白了。”
“不晓得你现在有没有空?”严灏的口气略带犹豫。
“嗯,有空啊。”欧阳衡给了严灏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当然知道严灏心里在想什么,他这个机要秘书可不是白当的。
“对了,你想不想吃冰淇淋?”欧阳衡转着车钥匙,抬头仰望店门口高悬的招牌,开始盘算要吃哪一种口味的冰淇淋才好。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严灏才神色匆匆地冲进冰淇淋专卖店,额角还微微沁着汗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严灏拉开欧阳衡对面的椅子,坐下,把车钥匙随手摆在桌上。
“你看吧,就叫你不要开车来还不听,”欧阳衡露出神秘的微笑:“……这边的停车位很难找喔。”
“是啊,这边的停车位真的很难找……我猜我刚才大概把车子停到五公里以外的地方去了吧!”严灏苦笑着接过欧阳衡推到他面前的菜单,漫不经心地点了一客兰姆葡萄冰淇淋:“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把车子塞进店门口那个小格子里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技术好啊!”一见到愁眉苦脸的严灏,欧阳衡忍不住笑出来:“言归正传,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不好喔,会内伤。”
虽然两人很熟,但是平常在办公室里自然应该拘谨些……如果是这种私人会面的场合,欧阳衡倒是很直率随性,而且,如果两人真要斗起嘴来,严灏想辩赢欧阳衡的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
严灏开口了:“欧阳,你应该知道那位杜小姐……”
“我当然知道,”欧阳衡挖了一匙自己点的夏威夷果仁冰淇淋:“她第一次来局里找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眼熟,可是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后来我才想到,原来她是杜鹤松的女儿,我们曾经在某些私下聚会的场合碰过面。”
“她……她……”看着方才送上的冰淇淋,严灏没有动静。
“她喜欢你。”欧阳衡很自动地在严灏的冰淇淋上挖了一小匙。
“咦?”严灏愣了一愣。
“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吗?”欧阳衡说道:“唯一看不出来的人,只有你一个吧!”
“呃,我……”严灏低下了头。心思被看穿,反而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可是啊……”顿了一顿,欧阳衡又伸手挖了一匙兰姆葡萄冰淇淋:“……你真的太迟钝啦!”
“光是看她跟你讲话的神情,就可以猜出六七分了,”欧阳衡笑道:“而且,再对照杜鹤松对你的态度,根本就是把你当成自家女婿看待了嘛!”
“原来真的是这样……”严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该怎么办?”
“没怎么办啊!就看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呀!”欧阳衡语气轻快地说着,彷佛他是个情场老手似的:“她应该是个好女孩,而且是那种会让人不忍心伤害的好女孩……不过,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
“你的意思是?”严灏问道。
“我的意思是,她喜欢你,但是你不一定喜欢她吧?如果没有那种感觉,就请不要再给她爱情的憧憬,”欧阳衡直视着严灏的双眼,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你知道吗?为了怕伤害对方,而自以为温柔地不愿拒绝、不愿意把话讲破、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意说清楚,让对方始终抱着一线希望,这才是最残酷的!”
“你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份感情?”每当严灏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欧阳衡往往会提供他一些客观实际的建议,而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如果你愿意接受她,就快告诉她,不要让她难过;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也要赶快向她解释清楚,不要让她枯等。”
严灏听了,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啊,我有时候还真弄不懂你!”看见严灏带着迷惑的神情,欧阳衡故意夸张地长吁短叹一番:“……明明就是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一碰到感情就忽然变笨啦?”
其实,欧阳衡当然懂严灏。严灏之所以可以把公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在国际谈判桌上也精明果决,完全是因为他已将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面,开口闭口都是公事;不过,对于爱情,这一直都是严灏比较生疏的部分,而且他与白佩玉的感情之路相当顺遂、水到渠成,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或复杂的多角纠葛,因此,严灏拙于处理感情事务也是可以想见的。
“,别再取笑我啦。”严灏碰了碰欧阳衡的手肘,转换了话题:“……对了,你觉得……白瑞玺是个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忽然提起他?”欧阳衡起眼睛,一脸疑惑。
“也没有,只是……”严灏盯着自己那杯快被欧阳衡挖空的冰淇淋,试图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啦,我知道啦,”欧阳衡随即接口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严灏急忙摇手。
“无所谓。”欧阳衡只是笑一笑:“就我的观察,我觉得他对你有瑜亮情结。”
“想想看,他似乎特别喜欢找你的麻烦,不是吗?”丝毫不理会严灏惊讶的表情,欧阳衡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我觉得他跟其它的在野党议员很不一样……怎么说呢?你明明知道他在找碴,可是他完全是从专业层面出发,让人实在很难反驳……就事论事是他的特点。”
“不过,我不讳言,我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有点阴沉、有点冷漠,”此时,欧阳衡想起上次在办公室被白瑞玺推了一把的情景,忍不住抱怨道:“还有,他的态度……很高傲。”
“我倒觉得他是个很温暖的人。”不自觉地,严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怎么可能?!”闻言,欧阳衡惊讶的几乎要跳起来:“温暖?你确定你没有用错形容词?”
“某些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冷酷。”严灏解释。
“哦,这么说,你们私下还是有往来啰?”欧阳衡眉角微扬。
“呃……不算有往来啦,”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中说了一些容易让人有所联想的话,严灏急忙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我只是碰巧观察到他的另一面而已。”
欧阳衡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专心地拿起小匙继续挖严灏点的冰淇淋来吃;而严灏则是默默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客不停被蚕食的蓝姆葡萄冰淇淋。
他根本没那个心情。
这样应该不算是说谎吧!毕竟自己已经跟白瑞玺约好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就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至于其它的一切……就让它们全都随风而逝吧……
严灏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一片湛蓝无云的晴空。不过,不知怎么的,他彷佛感觉到有一缕阴暗的云雾悄悄地掠过了他的心头。
第九章
从电梯中脱困,突破了媒体记者的重重包围后,白瑞玺心神紊乱地匆匆返家。其实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去哪里才好,他只不过想找一个可以独自静一静的地方。
“……让我们保持两个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就好,其它的我都不要……”
试图专心一致地开着车,但是白瑞玺的耳边却不停回荡着严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一瞬间,彷佛所有血液都冲上脑门,白瑞玺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地抽痛了起来。
握着方向盘,白瑞玺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他不停地深呼吸,在心里试着用最严厉最冷酷的口气命令自己停止慌乱、停止焦躁、停止愤怒、停止颤抖,然后,最要紧的是,停止想着那个可恶的浑球!
“……如果我们之间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乱说!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白瑞玺紧紧抿起双唇,握住方向盘的力道微微增加。
他可以恨我,他可以怨我,他也可以对我大吼大叫,他甚至可以想要杀了我……但是,他不能忘记我!我绝对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句简单的话,然后便毫不费力地把过去的一切都敷衍打发掉!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拔除……我不要……我不要!
白瑞玺几乎可以想象严灏当时的表情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或许严灏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呢──根据在国会质询时累积的经验判断,白瑞玺清楚知道,对于绝大多数足以令人狂怒的事情,严灏一向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