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





大家困惑的目光一下齐刷刷转到了我的脸上,我不自在地耸耸肩膀,肖南搂过我,手指磨娑着我脑后的头发,笑道:“我小时候打架,常常有人告到养父那里,每当回家的时候我就会躲在门口先侦察一下,如果屋里的李同做这个手势,那就是说——。”
他回头看我,眼睛里亮亮的,让我想起了从前。
“说什么,不许卖关子!”队长急了。
“那就是说——危险,快跑!!” 



说明:嘿嘿,大家不要怀疑这个情节的可行性,这是1937年8月杭州笕桥机场曾经出现的一幕, 是空军第一个大胜利,打下来了6架日军飞机。
当时是飞行员李桂丹及时猜出了地面上队长指天跺地的手势,将飞机拉起后参战,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用信号旗之类的东西,或许是紧急吧,我只能这样推测。

谢谢大家看文,亲。 

(二十五)
“哼,不是军官也没有打下过来飞机,他凭什么当教习。” 麦柯一边穿靴子一边从鼻子里说话。
“可是他已经飞了七年了,比好多教官的机龄还长。” 我一边刮胡子一边说。
肖南在我旁边擦脸,低声笑说:“刮什么刮,别装样子了。”
我横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在脸上找胡子。
“我就瞧他不上眼,没见过这样的教习,没打下来过别人,反倒被别人打下来过。哼,一个飞机四万多美金,就这么着让他扔了,还好意思来指手画脚。” 麦柯愤愤地说。
麦柯刚刚从昆明涧桥航校毕业,据说是今年成绩最好的学生。 第一次分到战机,麦柯兴奋不已,恨不得每天都长在飞机上,不过他却死活不愿意上晚上的理论课,就因为教员是阿什里。
“我宁愿肖南来教我,至少他打下过小日本鬼子。” 麦柯又道,“哎,肖南,你的嘉奖令应该快到了吧,这下肯定会连升两格!” 
肖南笑着不理他。
等我洗完脸,穿好皮衣,肖南已经收拾好等在营房门口了。 天才蒙蒙亮,我咚咚咚跑过去,接过他手里沉沉的装备包。
“哎,有个哥真是好啊。” 远远地,麦柯在后面叹气。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在飞行员里,听到零式战斗机的时候,大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发寒。
“没错,日军的零式战斗机是比我们P…40灵活,他们重量小,回转性能强,一旦被咬住就不容易摆脱,但是,它们的优点有时候也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一本正经讲话的正是阿什里。 因为无人可比的作战经验,新飞机一到,阿什里立刻便被晋升成为基地的临时教习,开始了给中国飞行员的紧急培训。
简易帆布教室里,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嗞嗞的声音,面前的小黑板上,画着P…40C的发动机结构图。 美国飞行员大半在昨天乘运输机去了昆明,教室里是最新分到飞机和候补中的十来个中国飞行员,白天不间断的训练让每个人都精疲力尽,这个时候看着阿什里,眼神就不免有点涣散。
再加上他平时吊儿郎当,突然变成教习,还真是让人严肃不起来。
“从被击毁的零式残骸上看,他们采用的是铝合金材料,虽然轻但是易燃。 所以只要你能够掌握有利的进攻点,它就会象打火机一样,‘嘣姆!’” 阿什里非常夸张地作了一个手势。
肖南坐在我前面,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我专心致志地看他脖子后面的疤,下课还早着呢。
“有这么容易?” 
我回头看,问话的是麦柯。
“或许没有这么容易,但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困难。” 阿什里一抬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那怎么有人好多年都打不下来一架。”麦柯又问。
我一愣,阿什里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没有回答,继续讲课,我又趴了下去。
“万一被敌人咬住的时候,不要停下,尽量上下左右摆动。关键是不要紧张,零式武器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他们现在装备的7点7毫米机枪,子弹初速小,穿透力差,超过300码,就无法精确命中目标。”
“相反,我们的P…40造价高,机身坚固,有时候被打了二、三十个弹孔,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所以,关键是要镇定,如果一害怕,你就会象石头一样卡在那里。”
“是吗?如果我们的飞机这么坚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弃机跳伞,长官?” 麦柯从鼻子里笑着问。
没有人称呼过阿什里长官,因为他什么都不是。
这次,连睡着的人也坐直了身子,大家面面相觑,小小的不安和紧张弥散在教室里。阿什里看着我们,突然间变得有些目光闪烁,亚麻色的小胡子微微颤抖着,握着粉笔的毛茸茸的大手举到胸前,又放了下去。
“麦柯,看好你自己的嘴巴。” 我忍不住皱眉道。
“是,长官。” 麦柯说,旁边有同学笑起来。
肖南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
“下课。” 阿什里说。
我看了看表,还差整整半个小时。

已经熄灯了,营房里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 肖南被叫去训导室了,阿什里的床上没有人。
王一翰大座已经回了屋子,我悄悄披上衣服,向训练场走去。
阿什里正坐在双杠上喝酒。
我慢慢走过去,不远的地方,训导室的灯亮着。
月亮低而细,星星也不多,远处的群山轮廓隐隐约约,颜色在浓淡不一的墨色里变换。
“我是德克萨斯人,我们那里,到处都是牛仔,” 阿什里突然说,“我也是个牛仔。”
我默默爬上双杠,坐在他旁边。 他刚喝了一口酒,胡子上的水珠亮晶晶的。
“我们穿皮裤子,嚼烟草,有一条河叫科罗拉多,阳光象缅甸的一样刺眼。”
阿什里是个志愿者,因为这一点,我永远不会瞧不起他。
“我是开了七年飞机,一千二百个小时的飞行经验,比这里所有的人都多。 没错,我还打了四年的仗,” 阿什里说道,“当时,跟陈诺特一起来的人,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个家伙,他们都没有来得及跳伞,死在武汉和上海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说了句俗语,阿什里应该能听懂。
“这是美国人的观念,不是中国人的,” 阿什里闷闷地说,“你们讲究杀身成仁。”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阿什里,不要乱用成语了。”
“同,给你一个忠告,这个忠告我不可以在课上讲。” 
阿什里扭头对我说:
“你知道吗,对一个飞行员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新式的飞机,也不是丰富的经验和特别的技术。”
我看着阿什里。
“是运气。” 
“运气?” 我困惑,又有些不以为然。
“对,是运气。” 说话的不是阿什里,是肖南。 
我低头,肖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双杠旁边,正抱着膀子靠着。
“阿什里说的对,那天,云层那么厚,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有轰鸣声。 然后一架敌机突然就出现在前面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凭着本能就追了上去。”
“嘉奖令下来了?” 阿什里问。
“让我们明天去重庆。” 肖南说。
阿什里没有说话,点点头,仰头又喝酒。
“阿什里,一个人不会总是运气坏。” 我看着他,酒沿着阿什里亚麻色的胡子往下流。
片刻沉默。
“好了,李同,你该回去睡觉了。”
肖南说着伸出手来,我抓住他轻轻跳下架子。
肖南楼着我肩膀说:“让阿什里自己呆会儿吧。”
我点头,跟着他走。
“我好羡慕你们两个。” 阿什里在后面说。
我慢慢回过头来。
“在德克萨斯,他们叫我Queer。” 阿什里说。
肖南皱着眉头,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轻轻问道:“那,Angela是怎么回事儿?”
“实际上,他叫Angelo,” 阿什里慢悠悠地说,“他,是我们镇上的另一个Queer。我走了以后,他一个人顶不住,就结婚了。”
良久,我和肖南转过身子往回走,背后传来了阿什里醉醺醺的声音。
“祝愿你们两个,比我们的运气好。” 

当我和肖南走到营房门口的时候,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阿什里孤独的身影,我忍不住再次停住了脚步,呆呆望着。
肖南绕到我前面,遮住我的视线,月光让他变成了漆黑的剪影。 他看着我,双手慢慢地抬起来掠过我的头发,又滑下去,最后,紧紧抱住了我。
“阿同,我们会有好运气的。”



嘿嘿嘿,越来越不耽美了,没办法。
对了上一章一个错误是开头第一句,应该是成都,写成重庆了。好多大人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会开飞机了,大家没有注意,这已经是1941年了,距离第淞沪会战已经三年多了。事实上,我后来给全文分开了,上一章应该是第四部分的开头。
对了,这个运气二字是我头两天看history channel讲二战空军时听到的,那个老空军王牌回忆当年的伙伴时,说我之所以活了下来,不是因为我比他们棒,只是因为我比他们运气好。

最后,大家要回贴哦。


(二十六)
当时我们没有意识到,那次战役不仅是成都和重庆空战的开端,也是空军重新崛起的标志。
两年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如同给狂轰滥炸中挣扎的重庆打了一剂强心针。 大街小巷上,人们奔走相告,都在传看着报纸上写得天花乱坠的报道。 
和阿什里聊天的第二天,我和肖南,连同两名美国飞行员在内的五个人便飞往重庆去接受嘉奖。 肖南因为最后关头的果断决定,由准佐被破格提升为少校,并获颁五等云麾勋章;而我及时地阻止了飞机落地,也得到了通令嘉奖并被授予少尉军衔。
从清晨到下午,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讲话,奏乐,升旗,最后一道,则是在青天白日前宣誓效忠党国。
对于所有人,这都是个快乐的时候,只除了肖南,自始至终,有点郁郁寡欢。
我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嘉奖的时候全心在意阿南,竟然没听见台上叫我的名字,直到王一翰大座在下面猛踹了我两脚,才扑腾一下站起身来。

当晚,在重庆博苑官邸,举行了一场简单而盛大的晚会。 
夜幕刚刚降临,官邸外已经华灯初上,音乐从弧形高窗里飘漫而来,许久不曾见过的豪华奢靡又重新跃入人眼。 铁栏杆外,还有不能入内的热情市民在举着花花绿绿的小旗子,欢呼声里夹杂着女孩子们兴奋的尖叫。 我们跳下吉普,王大座眉飞色舞,一马当先,一边走一边摘手套的动作再次引起了一片赞叹声。
“肖南!” 
大门外面只有一些低级军官和士兵,我看肖南无动于衷往里面走,终于出声叫住了他。
他站在台阶上,回头看我。
象平时一样,他戴着船型军帽,穿着墨绿空军制服,灰色衬衣,玄色领带,身材笔挺如修木,只是今天脸上些些少了一点明朗。
我慢慢走过去,叹口气,伸手到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沉甸甸的东西。
“哥,” 我轻轻地说,“不戴不行的。”
下午一出颁奖礼堂,我便看到了阿南扯下勋章的动作。 
肖南轻轻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这是打鬼子挣的,是你用命换的,没有理由扔了。” 我说。
肖南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笑了笑,低声道:“原本,只想做个兵的。”
正说着,门内跑出来一个士兵,“啪”得敬了一个军礼。
“长官,团座请您二位赶快进去!” 
“马上就到。” 我回道。
不及多说,打开针卡,我仔细把勋章给肖南戴好、摆正。
云麾勋章,金边白底蓝心,衬着深色军装,干净耀眼。
肖南摇摇头,我轻轻把他推一个翻身。 后面大门内,云鬓轻衫,弓筹交错,一切,都在等着我们呢。

除了空军的将领,那天晚会上还有不少后方军需以及政府的头头脑脑,我们几个,虽然身份低微却格外醒目,也是在场淑媛秀女们包围和爱慕的对象。
我本来担心会在挺胸叠肚、油光满面的那一群里碰到父亲的朋友,却没有想到,差点被人认出来的是肖南。
一个肩膀上扛着两颗金花的老头子站在我们附近,注视着肖南大概有两分钟,然后走过来问他认不认得肖冠东。
“你长得很象我的那位故人,听说你也姓肖。” 老头子说。
“对不起将军,您大概搞错了,我随母姓,我父亲姓李。” 肖南笔直地站着。
怅然道声失礼,那老家伙讪讪走了。 我鬼笑着凑过去,在肖南耳边道: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认爹了呢。”
肖南一直维护着自己的诺言,人前从不肯叫爸爸,简直象个闹别扭的孩子,任凭妈妈再怎么唠叨也没有用处。
听我笑他,肖南脸稍稍一红,道:“回去不许胡说。”

晚宴一过,灯光暗下来,舞会快要开始了。
两个美国飞行员很快就被陈诺特夫人给请过去了,同桌的一个上校和王大座也不见了踪影,不过,旁边空下来的座位几乎立刻便被填满了。
最大胆就是军需吴处长的千金了,一路粘着肖南,不要说别的女孩子,后来就连坐在旁边喝酒的我,也被她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