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请相惜





  他走后,裴惜远在原处躺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打挺坐起来。
  「糟了!如果和我同房的人问他为什么我不回去睡,他会怎么说?他不会……」
  「你想多了。」莫忆拍拍他的背,「叶盛不是多嘴之人。」
  「可是,啊……」裴惜远懊恼地抱住头,「我无端跑你这儿来睡,其它人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怎么想吧。」莫忆无奈地笑笑。
  他很清楚,这纯粹是裴惜远自个儿心中有鬼,总觉得别人也会胡思乱想。但事实上,别人并不会。
  「如果明天他们真的问了,你就说是担心我的身体,要留下来照顾我,不就成了?」莫忆安慰道。
  闻言裴惜远安静片刻,然后继续挠头:「可是,要说照顾你,谁都知道是叶盛比较在行。我把他换下来,这又算什么?」
  他这么较真,莫忆也实在没法子,只得说:「别人要怎么想,你是控制不了的,再烦恼亦是无用,不如省省心吧。」顿了顿,忽然问,「惜远你,如此在意被其它人知晓你我之间的事么?」
  裴惜远一怔:「我……」
  说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在意,是不是就伤人了?何况他也并不认为与大哥交好有什么可诟病。
  只是,歙嵋始终不同于东凰。有些事情,不可能像东凰这样视若平常。
  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裴惜远垂下头,陷入沉默。
  莫忆也不逼他,搓搓他的头顶,温柔道:「好了,别想太多。先前你也累了,正好叶盛送了吃的来,我们一起用吧。」
  「……嗯。」
  日子一天天过去,与东凰王城的距离,也在一天天接近。
  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然而,裴惜远却丝毫不为接近目的地感到高兴,反而一天天地沉闷起来。
  这些天来虽然没人提起,但其实谁都明白。到了王城,莫忆与叶盛便会离开队伍,办他们自个儿的事情去。
  到那时,分别在所难免。
  于其它人,最多只是有一些遗憾,毕竟这段日子以来,与莫、叶二人相处得不错。
  而于裴惜远,则远远不止遗憾。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不管他与莫忆相处再多,感情再深,也改变不了分别的结局。
  若是男女之间,至少还可以把另一个娶回家。问题就在,他们俩都是男子,自然不存在嫁娶。而且他们一个生在东凰,一个来自遥远的歙嵋,一旦分开,就算相约再见,却又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活了二十几年,裴惜远素来不会对任何事拖泥带水,也一直认为,黏黏乎乎纠缠不清,实在不是男儿所为。
  然而,能怎么办呢?他就是舍不得,一千一万个舍不得。
  只是,无论他再舍不得,该来的总是会来。
  这天他们终于抵达世遥。站在壮观的城门前,有人唏嘘着辛苦跋涉总算告终;有人感叹着大国着实有门面;也有人心里流着苦水,黯然神伤。
  进城以后,前行了一段路,裴惜远忽然说:「大哥,反正已到这里,我们也不急着去办事,若是你不怕打搅,可否带我们去你家坐坐,看上一看?」说罢牵起嘴角一笑,却完全不似在笑。
  莫忆看着他这有形无神的笑容,摇头:「不了。我要去其它地方办事,暂时不回家。」
  「这样……」裴惜远目光一黯,脸上的沮丧已掩不住。
  「不过,我的事也不急,」莫忆又道,「既然都不急,不如先找个客栈歇脚。已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该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去办事。」
  「嗯,也好。」裴惜远点头同意。
  他明白,这是莫忆为他们制造的,最后一次的机会。
  其它人也都没意见,便跟着莫忆的带领,找到世遥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落脚。
  他们到达时,正是晚饭时间。于是先要好房间,接着在大厅点了饭菜,坐下来享用。
  用完饭后,众人还坐在原处继续闲聊。莫忆先说累了,离座回了房。
  又过了一阵子,裴惜远以同样的理由离座,回了房间,也是莫忆的房间。
  自从那天之后,只要下榻客栈,这两人就睡一间房。
  对此,之前一直与莫忆睡一间房的叶盛,无谓默许。
  而其它人也不多问多想,在他们眼里看来,那两人的相处很是融洽,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义兄弟。
  坐在床上,背靠着身后人的胸膛,裴惜远已不知这样静坐了多久。
  他不想说话,只想用全部的精神,来记住此刻,记住那具身体的温度,记住他曾如此在意一个人,喜欢一个人。
  是,他早已不否认,他喜欢莫忆,并不是对「大哥」的那种喜欢。
  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说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不是得不到,就是已失去。
  若是如此,那么,他注定要失去的这个人,便将永远是他生命中的最美好吧!
  只可惜,说起来是美好,想起来却是煎熬。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分别,管它什么失去了的才是最好。他就是不想失去,又如何?
  回头,凝眸望着莫忆的侧脸,他问:「大哥,你这次回世遥,便是要在这里定下来,不会再离开了?」
  「如果没有意外……」莫忆看着他眼中的苦涩,不想如此回答,却还是回答,「不会离开了。」
  「是么?」裴惜远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这趟来世遥是做什么来的?」
  「没有。」
  「嗯,那我现在告诉你。不过我先问你,你应该听说过十五年前那场六国交战?」
  「有过耳闻。」莫忆的双眼微玻鹄矗改谴未笳剑攵缘谋闶嵌耍蛭鞴宦笔倍司鞯陌缘雷鞣纭H粑颐挥屑谴恚ㄡ乙才闪吮握健?br />   「至于结果,人人都知道,是东凰大胜,而后东凰向各个战败国索取了战利品。而向歙嵋索要的,就是皇上最小的儿子,虞王。
  「听说那时虞王才三岁,便被送到东凰作人质,到现在已十五年了。」
  「没错。你倒是相当了解。」
  「即便在百姓当中,这也不是秘密。」
  「原来如此。」
  裴惜远缓缓点头:「当时两国定下来要虞王作人质的时限,就是十五年。所以我们这趟到世遥,就是专程来接虞王回歙嵋。」
  「哦?所以你们要去的地方,是王宫?」
  「对。虞王一直是被囚禁在王宫里,我们只能去向皇上要人。」
  「那你们势必谨言慎行。你也听说了,沈泽……当今皇上听不得逆言,再者你们此番是去索要人质,更应多加小心,莫触犯了他,万一他不肯交人便棘手了。」
  「不交人?这是当初约定好的事情,他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反悔?」
  「人心难测,尤其是上位者,因为有太多事情要防着或算着,自然更是心思甚深。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仗着有虞王在手,百般刁难你们。」
  「既然大哥这样说,我会多加注意。」
  裴惜远颔首,缄默了了片刻,幽幽道:「大哥,我对你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我们这趟来世遥是有任务在身。等接到虞王之后,我们就会离开东凰,将来也没有别的理由再专程跑来。所以,所以你我……」
  「惜远,」莫忆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从东凰到歙嵋,路程至多不过数月。我知道,你在宫中有职责在身,不能轻易离开,所以,若是想要相见,我会去歙嵋找你。」
  裴惜远眼睛一亮:「真的?你真的愿意去,即便要跑那么远也愿意?」
  「愿意。」莫忆微笑,将他拥进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我怎会不愿意?怎会……」如此呢喃着,他唇边的笑意染上几分嘲弄,几分晦涩。
  裴惜远看不到莫忆的脸,只埋首在他颈间,拼命吸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如此温暖,如此吸引。就算分别再久,他也不会忘记。
  「大哥。」他捧起莫忆的脸,罕见地主动吻了上去。
  夜半时分,裴惜远不期然地醒来,看向身边睡着的人。
  在黑暗中,他只看得到一副侧脸的轮廓,但在他的脑海中,那人的面容无论何时都清晰分明。
  他伸手在被褥里摸索,找到莫忆披散在床单上的长发,抓起一缕贴在自己胸口,捂紧。
  「大哥,大哥……」
  明知沉睡中的人不会听见,他也只是想要倾诉,当着面他说不出口的话语。
  「我们,可以不要分开么?」
  窗外,夜色深沉。
  第二日,分别时刻真正到来。
  在客栈门口,裴惜远先是向叶盛道了别,而后转向莫忆,没有更多言语,只一声珍重。
  不说太多,因为他愿意相信,也只能相信,还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就算要等上两年三载。
  之后,两路人分道扬镳。
  下午时,到达王宫门前,裴惜远向侍卫讲明来意,并亮出歙嵋君主的手谕。
  过了不久,有人前来将他们领进宫,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名为「聆雨」的别院。之后那些人就离开了,也不交代接下来会如何,更只字不提有关虞王的事。
  猜想着这是皇上才好下论断的事情,其它人不便多嘴,裴惜远一行也就只得暂且在这里安顿下来。
  然而一整夜过去,皇上仍没有出现,连一个音讯都没差人捎来,着实冷落得很。
  裴惜远因为在考虑别的人别的事,对此倒不十分在意。
  但其它人就不同,毕竟他们是专程为这事来的,也不是没有立场,却遭到如此对待,不免对那个大架子的皇帝颇有微词。
  然而微词归微词,如今身在他国的王宫大院,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是巴巴等。
  就这样从早上等到下午,终于有一群人过来。
  领头的那个从队伍后方领了一个人出来,问裴惜远:「这人自称是你们一道来的同伴,先前到城里帮你们办点事,今天才过来与你们会合,你看看他是不是?」
  「……」
  裴惜远失态地张着嘴巴,瞪着站在那人身边的高大男子,身上穿着与自己相似的歙嵋服装,脸上也还是那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微笑。
  「怎么了?」侍卫长催促道,「他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裴惜远这才收起脸上的诧异,干咳一声:「是,是的。」
  「那我把他交给你了。」说罢就领着部下离开了。
  他们走后,裴惜远立即上前,难以置信地道:「大哥,你怎么……」
  「我的事情已办完。」
  莫忆笑得从容:「想你们应当还没离开,便去弄到这身衣服,编造了一个理由,混进来。」
  「你……」裴惜远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惊喜,实在太过惊喜。
  其它人倒不像他这么大反应,只是擦汗的擦汗,感叹的感叹。
  「居然在皇帝眼皮底下扯谎,你可真有胆识啊。」
  「哈哈,我一直以为都殿是最莽直最敢乱闯的,没想到还有个更胜一筹的。」
  「就是。你俩这样相像,不是真兄弟简直可惜。」
  诸如此类的调侃,莫忆一笑而过。他揽住裴惜远的肩膀,将人往门厅里带去。
  裴惜远也没别的主张,只好跟着他走,进了一间房里。
  其它人没有跟上。他们想到的是,虽只分开一天,不过人家感情深么,要叙叙旧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两个人的叙旧方式,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那种。
  长长的一吻结束后,莫忆还意犹未尽地将裴惜远紧紧拥着,下颚在他的颈窝反复磨蹭。
  「大哥。」裴惜远虽然也被吻得有些动情,但他更加在意眼下的实际。
  「你怎会想到混进宫来?你太乱来了,万一被识破怎么办?」
  「不会的。不是已将那些人瞒过去了么?」
  「话是这样说,可始终是有风险。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不是有这一句么?」
  「反正你们也待不上几天。这层纸没那么快被烧破,安心。」
  「说得轻松,你叫我怎么安心?」
  裴惜远被莫忆无谓的态度弄得越发没好气:「你知不知道方才我看到你,心都差点跳出来……还安心安心,差点把我吓死!」
  越说越来气,抬起脚,朝对方的脚尖就是用力一踩。
  莫忆还是漫不经意地笑:「好好,是我不对,我鲁莽。」轻轻一吻落在裴惜远额头,「我认错,别气了好么?惜远……你何不想想,我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来,我是为着什么?」
  裴惜远瞬间哑然,胸中一阵激荡,那么暖那么暖,竟暖到发痛。
  「大哥……」他歉疚道,「我刚才,踩疼你了么?」
  「疼。」
  闻言裴惜远心都颤了:「那快把鞋子脱了,我瞧瞧有没有伤着。」
  「惜远。」莫忆扯住他正要蹲下去的身体,含笑摇头,「不用了,没有伤。」
  「不行,不看看怎么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