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请相惜





  「惜远。」莫忆扯住他正要蹲下去的身体,含笑摇头,「不用了,没有伤。」
  「不行,不看看怎么知道?你都说疼……」
  「骗你的。」
  裴惜远呆了一呆,皱眉道,「你这才是骗我。我刚才踩得那么重,怎可能不疼?」
  「真的不疼。」
  「胡扯。肉做的脚怎会不疼?除非你脚是假的……」
  「就是假的。」
  「……」
  见裴惜远半晌不言语,脸色相当怪异,莫忆问道:「怎么了?」
  「我还想踩你一脚,成不成?」
  「成。」
  裴惜远也不心软,重重一脚踩下去,还问:「疼不疼?」
  「不疼。」
  「又是假的?!」
  「原来你是要真的?」
  「……」
  傍晚,皇帝仍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只有送膳食的下人来。在膳食方面,皇帝倒不亏待,佳馐盘盘毫不小气。
  纵是气都气饱了,也不能跟自个儿身体过不去,一干人便就了座准备用餐。
  但在他们动手之前,莫忆忽然喝止:「先等一等。」
  他从衣裳内取出一根银针,将针尖插入菜肴里,过了一会儿,取出来,但见针尖已微微发黑。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莫忆收起针,沉沉道:「其实我这趟就是为此前来……之前去办事的时候,我获知一些消息,说皇上可能对你们不利。」
  「什么?有这种事?」
  「这消息是如何来的?」
  「纯属无意,具体如何已不重要。」莫忆道,「你们在此逗留已是第二天,之前并未因用了膳食而有大碍。显然这饭菜里下了慢性毒,日渐起效,杀人于无形。」
  「哼,难怪那皇帝概不露面,一直把咱们拖在这儿……」众人慨然。
  裴惜远疑惑地蹙眉:「平白无故,他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
  「这个……」莫忆沉吟,「怕是与质子虞王有关。」
  「怎么?莫非虞王被他们如何了?」
  「竟罔顾约定如此使诈,可恨!」
  砰!不知是哪个人,愤而拍桌,随即,一排人纷纷站起来,身上满是肃杀之气,显然已怒到极点。
  「诸位请息怒。」莫忆缓缓道,「姑且不论情形如何,若皇上确有加害你们之心,你们贸然找去,无疑只是自取灭亡。不如趁着这层纸尚未挑破,想办法将情况摸清楚,再谈下一步如何做。」
  「哼,情况已然如此,还有什么能弄清楚弄不清楚的?」
  「稍安毋躁。」莫忆站起身,「惜远,我有点事要与你单独商量,与我到房里来。」
  裴惜远颔首同意,起身离席前,对众人叮嘱:「你们就在这儿候着,在我有指示之前,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
  进了房间后,莫忆捏住裴惜远的胳膊,低沉道:「惜远,你须明白,若是虞王确遭不测,那么你们已不必要在此逗留,也绝不能逗留。但若是虞王尚在,你们便该想办法将他营救出来,悄悄带出宫。」
  「可是,这又该如何确定,虞王的安危……」裴惜远吶吶道。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过突然。
  「我有一个主意。」莫忆默然少顷,才道,「一直未告诉你,其实过去,我与这王宫渊源不浅。」   
  裴惜远大吃一惊:「你?你是……」
  「详情如何,现下已无暇多谈。总之你要知道,对这王宫的地形,包括虞王所囚之处,我都算是熟悉。所以我打算,今夜趁人不备,潜入进去打探。」
  「什……这这怎么成?」
  已无法形容震惊到什么地步,裴惜远连连摇头:「我怎能让你冒险?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莫忆沉着眉凝视他,一字字道:「有的险,不得不冒。」
  裴惜远骤然一窒,竟是无法反驳。
  短暂的纠结后,他义无反顾地下了决定:「既然不得不冒这险,就让我与你一起……」
  「不行。」   
  「为何不行?」
  「你对王宫地形陌生,若与我同行,怕是帮不上忙,反成累赘。」
  纵使莫忆说得如此决绝,事实也确是如此,裴惜远终究不能释然。
  「可至少,若是遇上敌人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而且你一个人去冒险,将我留下,你叫我怎能,我怎能……」
  「惜远。」
  莫忆轻触了触裴惜远的面颊,幽幽道:「我知道你不放心,然而,我也是如此。只有你留在这里,我才能比较放心,你明白么?」
  「我……」
  「要相信我,惜远,你只需在这里等着我消息,我会回来,一定会。莫忘了,我还要带你,带你们所有人离开。我若是不回来,又如何能做到?」
  「大哥……」
  渗透着温柔坚定的言语,却像是连着目不能见的丝线,扯得裴惜远心一阵阵抽痛,不自觉地揪起对方的衣襟。
  很害怕,若是此刻他一放手,将再也不能听见这个人的只字词组。
  「你何须为我如此?我凭什么……大哥,不要为我做这么多,不要让我欠了你……」
  「若是让你为我伤了心,我才是真的欠你。我又何尝愿意欠你?」
  莫忆眼中闪过一道阴影,他闭了闭眼,咽下喉间的苦涩,字字千钧地:「惜远,信我,我不会有事。」
  「……」至此,裴惜远再说不出话来。
  无论这一趟有多危险,他甘愿与大哥一起承受,这一点不容置疑。然而他要硬是跟去,若助力不成,反帮了倒忙,将原本可能成功的事弄得失败,那又该情何以堪?
  不想大哥只身犯险,不愿成为大哥的绊脚石,两相权衡,他只能选了比较不亏欠的那一种。
  他从莫忆身前退开,将发辫捋到胸前,解下缚在上面的缎带。然后牵起莫忆的手,将那根淡青色的缎带一圈圈缠绕上去,打个死结。
  「此带系你,正如我心。」他悠悠道,唇边溢出一抹淡然的笑。
  淡然,并非漠然,而是已看得破,放得开。
  「大哥,你定要为我好好保管。」
  莫忆握住缠在腕上的缎带,就如握着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命。
  「惜远……」

第六章
  当晚,裴惜远一行人整夜未眠,守在屋子里,等着,忧着,盼着。就这样一直到次日清晨。
  自莫忆离开,已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裴惜远的心不禁越来越沉。
  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情况还不明确,他也不想乱了阵脚,却实在镇静不下来。
  越等越是心焦如焚,他无法忍耐地从椅中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蓦地顿住,然后又迈脚,直奔大门而去。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枝箭擦着他的发际飞掠过去,扎进桌子上。其它人围拢上去,拔出那枝箭。
  「这是?」
  他们的脸色难看起来,将箭矢递到裴惜远面前:「都殿,你瞧……」
  裴惜远接过箭,一把扯掉绑在箭身上的东西。
  一块块殷红的血迹,在那条淡青色的缎带上渲染而开。
  裴惜远的脸色由白转青,又褪成惨白。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牙关紧咬,缎带握在掌中,拳头越攥越紧,像是要将指甲扣进皮肉当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了,是否遭遇了不测?若是如此,又是谁将这缎带给送回来,目的何在……
  诸如此类的疑问接踵而来,然而裴惜远此刻混沌一片的大脑,已无办法一个个整理。
  浑身经络彷佛已错乱,身子忽热忽冷,裴惜远先是牙关打颤,继而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周遭人担忧地唤道:「都殿?」
  骤然一震,裴惜远步如流星冲出门去,其它人制止不及,连忙跟上。
  在此之前不久,聆雨别院隔着几道墙的另一边,一行徐正徐步走来。
  走在前方的,是两个举着遮阳罩的宦官,他们后面是一男一女,女子身着彩蝶流仙裙,姿容娇艳,一身奢华贵气。而男子身着龙袍,头戴金冠,面容亦俊朗不凡,只是神情冷淡,眼中透出隐约的残戾之气。 
  
  「臣妾以为,皇上实在不需专程跑这一趟。」雁妃柔柔道,「直接将那些歙嵋人传去大殿,不是更省事?」
  「哼,妳的小脚丫子,已被养得走这点路都受不住了?」沈泽讥诮地扬起嘴角。
  「才不是。」雁妃嗔道,「臣妾还不是想为皇上省点事。」
  「不必了,朕无须妳操心。」沈泽冷冷道。
  其实雁妃算是沈泽目前比较宠爱的妃子,但也仅限于在榻上。
  对沈泽而言,妃子的意义只是暖床,正如将军的意义只是打仗。需要用到的人,他自不会亏待,也不会太上心。
  雁妃跟了他半年,也多少了解他的脾性,当下老老实实地:「是,臣妾知错。」
  「哼。其实朕这趟专程过去,也不是无事找事。」
  沈泽的口气好了些:「方才李御史来传达的话,妳也听见。妳就不好奇么,那些歙嵋人是为何急要见朕,又有什么不便在大庭广众公开的东西?」
  「臣妾也好奇呢。」雁妃顺从道,「不过,他们为何执意如此,不会有什么居心吧?」
  沈泽不屑:「他们是接质子来的,那小子还在朕手上,他们岂敢有何居心。」
  「这倒是。」
  交谈间,一行人已来到聆雨别院。
  方进去,只见一人从厅内冲出来,身后紧跟着一群人。
  这些人来势汹汹,沈泽身后的侍卫们连忙拦到主子前方,厉声道:「站住!皇上在此,休得鲁莽!」
  闻言,裴惜远瞬即剎住脚步,脸色古怪地瞪着面前人,目光最终落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皇上?这就是那个皇上?
  裴惜远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皇上是么,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将我国虞王如何了?还有我大哥,你倒是对他做了些什么?」质问着,一步步向着对方走近。
  「无礼!竟敢对皇上口出狂言,还不退下。」侍卫作势便要抽剑。
  「慢着。」
  沈泽玻鹚郏躔旱卮蛄孔排嵯г叮淅涞溃骸柑茫薏恢阍谒凳裁础D忝侨羰侨酚惺裁词拢还苊鹘玻菀俜柩苑栌铮裨颍薇悴环钆懔恕!?br />   「你怎会不知!既然敢做,还不敢认么?这样也配作一国之君?」裴惜远急火攻心,已口无遮拦。
  他的部下们纵是忧急万分,却也无计可施。
  跟随了裴惜远不止两、三载,平日里他很好说话,然则一旦爆发,便无从遏制,谁越劝他,却越是火上浇油。对此,他们已是心知肚明。
  再者,就算他们拉住裴惜远,什么都不说不做,情形也不见得会有所好转。
  倘若事情,早已到了他们最担心的那一步……
  「你!」
  沈泽大怒,还未及发作,又被裴惜远狠狠喝道:「别再装胡涂,快把人交出来!今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泽怒得脸都青了,咬牙半刻,阴狠道:「好!朕便让你见尸,见你自个儿的尸吧!给朕拿下!」
  命令既出,侍卫们当下拔剑,将裴惜远一干人团团围住。
  沈泽冷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站住!」裴惜远急欲上前将人拦住,自己却被拦截下来。一柄柄寒剑在他眼前闪烁。
  「都殿!」部下们连忙抽剑上去为他解围。
  眼下,他们已如瓮中之鳖,即便胜了这批侍卫,又如何能安然离开这深宫大院?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得背水一战。
  眼看沈泽就要离去,这个害了虞王更害了大哥的祸首,竟然就这样无谓离去……猩红血丝爬上了裴惜远的眼,他抽出短剑,用尽全身气力将之投掷出去。
  脚步乍然顿住,沈泽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目,颤抖着抬起手,触到了那刺穿自己喉咙的剑刃。
  「皇上!」雁妃发出尖叫。
  侍卫们瞬间也呆了,茫然定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李御史领着一队侍卫赶过来,眼见当下局势,一下子也都没了主张。还是李御史先反应过来,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送皇上去太医阁!」
  侍卫们连忙将已昏迷的沈泽从地上抱起,匆匆离去。剩下的数十名侍卫,抽剑上去,要将那些刺杀皇上的人就地正法。
  「且慢,」李御史沉吟道,「他们原是为质子而来,为何突然刺杀皇上,其中恐怕有蹊跷。先将他们押入大牢,待调查过后再做定夺。」
  「是。」侍卫们收起杀意,警告道,「放下剑,跟我们走,否则就莫怪我们无情。」
  裴惜远并不响应,颓然地垂着手立在原处,神情空洞,似是已失了魂魄。
  看出主将已无再战之心,其它人面面相觑片刻,抛下了手中武器。
  自从那日的骚乱以来,已有五天过去。
  这几天,李御史每天会到囚牢一趟,却并没有对裴惜远他们严刑拷问,只是晃悠晃悠,待上一阵子便离开。有关沈泽伤势如何,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