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是假装





  言真忍不住说:“你仍然美丽。” 
  “是吗?”她嫣然一笑,“可是,更多年轻的女子不断成长,五、六十岁的老先生也爱小妹妹。我亦有过一次机会,可惜运气不好,只得认命。” 
  一个能干的女律师轻声谈命运.气氛有点可悲。 
  “你可对表妹反感?” 
  “晓萌?我们已有多月没谈话。” 
  “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我一直在恩师孙显荣家中,帮他处理文件,由下午五时趾箬晨,后来在书房盹著,近天后才走。” 
  “你也在孙家?可有见到刘晓萌?” 
  “孙宅有十八间房间,碰不到也不出奇。” 
  “但是——”言真追究,“是孙律师亲自邀请你俩,为甚麼不安排你们见面?” 
  “我们天天在公司共事,还需要甚麼刻意安排。再说,师傅也知道我俩不和。” 
  言真已经没有问题。 
  刘欢心站起来,“我还有事,失陪。” 
  言真看看她背影,“真是怪事。” 
  区忠信说“两人都在师傅家,有师傅做时间证人。” 
  言真问:“可是有人买凶?” 
  “不会!”阿区摇摇头,“现场没有任何骚乱之处,一定是个很熟的熟人。” 
  “我们去找孙律师。” 
  “你怀疑他?” 
  “循例探访吧。” 
  孙家是间大宅,深灰色外墻,十分古肃。管家打开了门,言真说明来意。 
  片刻有一名秘书下来。 
  “两位督察,孙律师健康欠佳,只能与你们谈十分钟。” 
  她带著他们上楼。 
  另外有看护打开房门。 
  他们看到赫赫大名的孙律师躺在安乐椅上。 
  平日威风凛凛,不法之徒闻之丧胆,令对手声音颤抖的他,今日却受病魔折磨,并是一个衰翁,鼻端搭看氧气管呼吸。 
  他的眼神倒还算有神,示意言真及区忠信坐下。 
  言真把握时间“孙律师,请问本年十一月二十一晚上八时至十二时,刘晓萌及刘欢心两人,是否在这间屋子里?” 
  他答“是,我叫她们来处理一些文件。” 
  “她们有无离开过孙室?” 
  “完全没有,每隔半小时或四十分钟,她们会进来与我谈几句。” 
  “两姐妹一起进来?” 
  “不,分头进房来,她们各有各的工作。” 
  “何时离去?” 
  “欢心盹著了,我没叫醒她,两人都近天后才走。那时,方医生来看我,说在门口看她们一先一后离去。” 
  言真抬起头。 
  她看到书桌上有一个银相架,照片中的少女巧笑倩兮,脸容甜美。 
  这时.看护走近并客气地提醒:“对不起,孙律师需要休息。” 
  病人这时说“两位不是认为我的话有可疑吧!” 
  “呵.不不不。” 
  言真出了一额汗,孙律师的威严不灭。 
  他俩回到楼下。 
  铁证如山。 
  可是,言真不放弃任何机会。 
  她对管家说“请问怎样称呼.可否说几句话?” 
  “不敢当,我叫顾嫂,在这里工作超过三十年。” 
  事先声明是忠心的老伙计,立场分明。 
  言真笑笑.“那天晚上,两位刘小姐可是一先一后来到?” 
  顾嫂回答“不是,一个下午四时半到,另一个五时半,她们直接由公司来这里。” 
  “你也一直在屋里?” 
  “我要服侍两位小姐,一个喝威士忌加冰,另一个喝香槟.一个吃素,一个爱吃牛肉。” 
  言真又问“银相架里的少女是谁?” 
  顾嫂神色有变,被言真看在眼内。 
  半晌,她低下头.“那是孙小姐的照片。” 
  “孙小姐在外国?” 
  “孙小姐一年前辞世,她在天国。” 
  言真一怔,忍不住问“是甚麼病?” 
  可是秘书忽然出现“顾嫂.送客。” 
  顾嫂连忙答应一声.去打开大门。 
  言真对区忠信说“去查一查。” 
  区忠信亲自出马,一小时后回转派出所。 
  “言真,那是孙显荣唯一的女儿孙倩婷,一年前撞车身亡。”区信忠说。 
  “可是,当时我们都不觉那是孙大律师的千金。” 
  “有律师情商各报章老总,希望将该宗交通意外低调处理。” 
  原来如此。 
  “孙小姐当年多大年纪?” 
  “只得十九岁。” 
  “失事是甚么原因?” 
  “醉酒驾驶,高速失控。” 
  言真不出声。 
  “去查一查孙倩婷。” 
  “言真.你竟怀疑一个经已去世的少女?” 
  “记得吗?我问顾嫂那天晚上的事——” 
  “她答案合理。” 
  “不,我只说‘那天晚上’,她已经知道我要问甚么,清清楚楚作答,你想多奇怪。” 
  “呵,预先夹过口供。” 
  “可不就是早有准备。” 
  下午,言真在图书馆的档案找到资料。 
  报纸的新闻版上只得小小一段蚊子,没有照片。 
  折的水仙花,尚未见到中午。” 
  那是十八世纪英国诗人鲁柏般斯的诗篇。 
  同事寿贞走过来问“在想甚么?” 
  言真出示该段消息。 
  “呵,才貌双全的孙倩婷,真可惜是不是?她是我妹妹的同班同学,一般相信她因失恋自杀。” 
  言真怔住,又一个被人抛弃的聪明女。 
  同事感喟:“越是聪明,越是高傲,越下不了台,才鉆进牛角尖。” 
  “有甚么证据?” 
  “她的同学都知道她失恋后出现情绪问题,时时喝得烂醉,哭诉生无可恋.接著发生车祸。这一段公路算得安全,无弯无斜,但是车子直冲进公园撞到树杆,著火焚烧,地上无刹车痕,救护车赶到只剩下一堆铁灰,你说像不像自杀。” 
  “当日你最先抵达现场?” 
  “不错。”寿贞叹口气,“汽车还在冒烟。” 
  “真可怕。” 
  寿贞说“孙倩婷是御用大律师孙显荣的独生女儿,还有两年便可大学毕业。此事发生后.孙显荣的健康如江河日下,了无生趣,最近病著.听说已届弥留,他同亲友说,希望早日与爱女在天国相会。” 
  “那男人是谁?” 
  “他手段一定十分高明但是外型身份却不算突出。”寿贞侧头想了半天,“好像姓王。” 
  “王振南!” 
  “好像是,对,是否上星期凶杀案的主角?” 
  言真发怔,回到座位上,捧看头想了起来。 
  三个女子,一个男人,他叫王振南。 
  三个女子都是认识的,且是姐妹。 
  两位刘小姐是表姐妹,孙倩婷是她们的小师妹,真巧合。 
  言真把资料与区忠信商量。 
  区忠信动容,“呵.原来她们有这样的关系。” 
  “此案凶手已经站出来了。” 
  “你指是刘氏两姐妹?” 
  言真摇摇头。 
  “谁?”区忠信不敢透气。 
  “孙显荣大律师。” 
  “言真,你说甚么?你累了,休息一会才继续工作也未迟。” 
  “阿区,你想想,他为甚么要做假证供?” 
  “言真,他是孙显荣,他一生为施法公正作出无比努力和贡献,他栽培过无数法律界人才,帮助过不知多少有需要的人士。他受到社会上、中、下三个阶层的尊敬,包括你我在内.他怎么知法犯法,给警方假证供?” 
  言真缓缓地说“我们再去探访孙律师。” 
  “言真,他已病著,我们不好打扰他。” 
  “我一定要去,你不来算数。” 
  这一次来到孙宅,气氛又不同了。 
  刘晓萌开门.脸上有掩不住的悲切,但控制得很好。 
  “言督察,还有甚么事?” 
  “方便见孙律师吗?” 
  “他叫我通知亲友来见他最后一面,你真的想麻烦他吗?警方不致于这样不近人情吧。” 
  区忠信看言真一眼。 
  陆陆续续又有亲友上门来,刘晓萌带他们上去。 
  每批约三五个人,逗留三两分钟便走。 
  刘晓萌在楼上的时候,轮到刘欢心招呼客人。 
  顾嫂请各人到偏厅用茶点。 
  言真轻轻说“井井有条。” 
  “真不愧是法律界人士,竟安排得这样妥当。” 
  客人不约而同穿上深浅灰色服饰,头发面孔都修饰得十分整洁,低声交谈,随即退出,绝不扰攘。 
  言真大开眼界。 
  她对区忠信说“将来我死也要这样,千万不要有人呼夭抢地,要有尊严。” 
  区忠信啼笑皆非。 
  这时,刘晓萌过来说:“师傅说可以见你们。” 
  言真匆匆上楼去。 
  孙显荣仍然躺在那张安乐椅上。 
  他的脸色更加灰败了。 
  神智却还清醒,看见言真,他记得她,轻轻说“年轻的朋友,可是来向我道别?” 
  言真走近,蹲下.忽然泪盈于睫。 
  人生到底为著甚么,这样丰富的学识、伟大的志愿,倒头来,却敌不过死亡的阴影。 
  “别为我忧伤,”他说下去“我很快可以见到倩婷,随即与父母团紧。” 
  言真哽咽。 
  “我心事已了,没有遗憾,你们明白吗?” 
  言真点点头。 
  他牵牵嘴角,像是露出一丝笑,“我太了解法律,法律有时太过松懈.你说是不是吗,言小姐?” 
  言真不出声,她用尽全力压抑泪水。 
  “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一个爱女儿的父亲。” 
  言真点头。 
  他已经把话说得极其明白。 
  言真只得缓缓退出。 
  他临终前替爱女报了仇,他是主脑,负责行动的另有其人。 
  刘欢心在楼下吩咐顾嫂做事,看见言真,向她点点头。 
  说也奇怪,同一间屋子,刘欢心与刘晓萌好像真的碰不上头。 
  言真过去轻轻说“那晚,你们一起去找王振南可是?” 
  刘欢心一怔。 
  “他开了门.你们进去,三人一起喝了几杯,趁他不觉,用著物把他击倒在地.最后完胶笏他,然后.你与刘晓萌悄悄离去。” 
  刘欢心转过头来,一脸讶异,“言督察!你可是在构思一本小说?” 
  “用私刑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防碍施法公正。” 
  “言督察,你在孙宅谈法律?现时屋里起码有三位律师、五位大律师。” 
  “有时,有些人太懂得法律,所以才可以逍遥法外。” 
  这时.他们身后有一把冷冷声音说“有时,有人是罪有应得,非死不可。” 
  刘晓萌终于与刘欢心同场出现。 
  刘欢心说“倩婷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 
  言真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为甚么三个聪敏的女子会同时被一个坏男人欺骗?” 
  没有人回答她。 
  “不可思议。” 
  这时,大门一打开,医生与看护匆匆上楼去。 
  两位刘小姐说“失陪。” 
  她们也赶去照顾师父。 
  言真说“走吧。” 
  区忠信喃喃说“毫无收获。” 
  “怎么没有,整件事已经水落石出。” 
  他们离开孙宅,边走边谈。 
  “他们三人已含蓄地认罪,只是一点证据也没有,任务完成后两位刘小姐立刻回到孙宅,由师傅做时间证人,试想想,孙显荣说她们在屋内,警方还用甚么怀疑?” 
  “那王振南该死。” 
  “是,他是该死,但在文明社会,似乎应该由陪审员裁决。” 
  “在文明社会.负心无罪,骗心无罪,警方甚至不能起诉王振南。” 
  “那王振南,究竟有甚么好处?”区忠信始终大惑不解。 
  言真调侃师兄“比你英俊.兼且风流惆傥,既会说话.又懂情趣。” 
  “可是没有良心。” 
  “他太自信,以为女人一有学问二有高职,即使上当也不敢声张,只得忍辱吞声。” 
  “可是他终于得到报应。” 
  言真不出声。 
  “就让孙氏师徒三人逍遥法外?” 
  “我相信刘家两姐妹会终身做恶梦。” 
  区忠信说“是,我也这样想。” 
  “收队,此案结束。” 
  “甚么?” 
  言真答“每间警局都有悬案。” 
  第二天下午,就传出孙显荣因病辞世的消息。 
  社会各界都表示惋惜,政要、新闻界人士,甚至普通市民.都觉得痛失英才。 
  接著,又传出刘氏姐妹退出法律界,到外国进修的消息。 
  言真知道她们这一去,会在众人眼中消失。 
  谁知道,也许有一日在小镇街角的糖果店,会看见刘晓萌在做生意,又或者在旅游区.碰到刘欢心在看橱窗。 
  不知怎地,言真知道她们有罪,可是又觉得她们无罪。 
  那晚,王振南的后脑受到著击,她们的衣服一定受到污染,但是,一早已经把证据全部消灭。 
  这件悬案有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