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一品听见,却着实吓一跳,没想到母亲还有约会。
  〃真难,我不想约会五六十岁老头,暮气沉沉,皮松肉松。〃
  〃男人不懂保养。〃
  〃可是约会四十余岁的男人,又觉自卑。〃
  〃唔。〃
  一品双眼睁得如铜铃大,不相信双耳。
  母亲议论男人?可怕,五十多岁了,还未心如止水,太丢人现眼喇。
  〃男人愈老,愈是想找个小的。〃
  〃我们何尝不是。〃
  〃老真可怕。〃
  〃老人彷佛不是人,七情六欲都不许拥有。〃
  一品恻然。
  她一张嘴会说骆小姐,却不会说自己,她同情骆太太,却不同情自己母亲。
  〃当心有人看中你的钱。〃
  〃这也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我俩手腕的确不够疏爽。〃
  〃你我有什么资格送一百万跑车、六十万金表。〃
  〃寡母婆棺材本,省着些花。〃
  她们两人苦笑起来。
  一品低着头,轻轻走下楼去。
  倘若是父亲,一品会鼓励他续弦,但这个是母亲,一品只怕她会吃亏。
  半晌,杨太太下来,神情并无异样。
  一品忍不住轻轻说:〃妈妈,你有心事,不妨对我说。〃
  杨太太微笑,〃真的?〃〃是,我会比谁都了解。〃
  〃那么,听母亲的话,早点结婚组织家庭。〃
  一品一怔,不由得笑出来,姜是老的辣,一下手势把话题重拨到女儿肩上。
  〃母亲尚未到做外婆年纪。〃
  〃你呢,你不想做妈妈?〃
  〃责任太大。〃
  〃说得也是,不过,总不能因此退缩。〃
  〃妈,记得我小时候有多笨?背了一年乘数表都不会,得花三百元一小时请补习老师回来教。〃
  杨太太微笑,〃我忘记了。〃
  〃二晶一直比我聪明,她从不叫你烦恼。〃
  〃怎么不烦,叫我硬着头皮讲解性知识的就是十二岁的她。〃
  一品笑出来。
  〃现代母亲什么不要做?身兼数职,男人、女人、佣人、医生、看护、老师,都是我一人,身兼七职不止。〃
  〃谢谢你母亲。〃
  〃这是我责任,有什么好谢。〃
  〃所以,谁还敢做母亲。〃
  〃一品,说来说去,无法打动你。〃
  又谈了一会儿,她才取了文件离开娘家。
  知道永远可以回娘家真是一种安慰,她与二晶的室布置同她们少女时期一模一样,甚至连喜爱的明星照片都还贴在门后。
  这当然是母亲体贴,但父亲生前是个成功的小生意人,功不可没,家境一直不差。
  在车里,一品接到教授电话。
  〃一品,你对这个病例一定有兴趣。〃
  一品笑,〃我且来看看。〃
  教授说下去:〃这肯定是项超过十二小时的大手术,需要你意见。〃
  〃不用我操刀?〃
  〃不好时时剥夺你宝贵时间。〃
  到了医院,一品没见到病人,只看到一连串素描映象。 
 
  
 

第四章 
 
  〃嗯,〃她说:〃左胸完全没有肋骨,只有一团拳头大组织,这是胎儿畸形发育。〃
  〃确是一种先天性缺憾。〃
  〃病人想怎么样?〃
  〃他想有正常胸位,到沙滩可以脱下上衣。〃
  〃其实……〃一品欲言还休。
  〃是,我们替他做心理辅导,一再强调,一个人的外表不重要,但是,我们不是他,只有他才知道自幼遭人嘲弄是怎样的痛苦。〃
  〃首先要将多余组织磨平,然后,订做一个硅袋,填充凹位,最后才缝合。〃
  医生们笑,〃我们也这样想,不过,打磨到什么程度,真需要一位米盖兰基罗来指点一下。〃
  〃做立体素描,在计算机上做实习,来,马上开始。〃
  一品全神贯注,没留意到有人在门外凝视她。灯箱的蓝光反映到她的双眼里去,她那专注的美几乎带着神圣的感觉,熊在豪在门外看得发呆。
  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他曾试过与男女同事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在矿野里寻找化石,吃足苦头,有所获时,大家拥抱欢呼,但倒在一切与救命无关。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妙龄女子指挥大局救治病人。
  这时一品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她连忙对其他人说:〃我去喝杯咖啡。〃
  她走到熊在豪面前,〃你怎么来了,〃有一丝惊喜。
  〃看护说你一整天都不会回诊所。〃
  〃你有急事?〃
  〃是,大学研究员发现了始祖爬虫化石足迹,我需即刻赶到爱尔兰会合。〃
  〃啊,那是什么?〃
  〃生命来自海洋,继而从陆地进化,鱼类长出四肢,迈向大陆,它们的鳍足与我们臂骨构造相同。〃
  一品没好气,〃与你相同才真,我是我由上帝创造,我最讨厌进化论,你的祖先才是黑猩猩。〃
  〃咦,这不像一个医生说的话。〃
  〃就因为我是医生才这样说。〃
  他兴奋地告诉一品:〃接着,地球才出现了脊椎动物。〃
  一品好笑,〃你来告别?〃
  〃正是。〃
  〃祝你顺风。〃
  〃我俩都没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有点遗憾。
  一品安慰他:〃现在公务员都起码朝八晚六了。〃
  〃科技再发达都好似不能挽救余闲。〃
  〃几时返来?〃
  〃说不定。〃
  一品惘然若失,〃那么,我们维持联络。〃
  〃我一直在想,一品,爱尔兰风光不错,呃,你会否前来度假?〃
  一品微笑,〃短期内我不打算放假。〃
  〃我明白。〃
  他轻轻拥抱一品一下,静静离去。
  人都十分自私,爱叫对方放下一切,移矗痛?br />   一品回到会议室,继续与同事商议手术事宜。
  但是,连她自己都发觉,她的声音,已失去一份起劲。
  也许,是真的累了。
  如果可以度假,或者可能选择爱尔兰。
  下午,他们见到了病人,他很年轻,才二十三四岁,瘦削,左胸凸起,像皮肤下藏着一个网球。
  看见年轻女医生,有点忸怩,一品尽量使他舒服,向他解释手术过程。
  他忽然落下泪来。
  一品轻声安慰:〃这是为着什么?世上又不是你一个人有遗憾。〃自医院出来,她意外地接到熊在豪电话。
  〃一品,有一件事托你。〃
  〃请说。〃
  〃我答应送小贝洛一只猫。〃
  〃我可以替你办。〃
  〃我已经物色了一只,自防止虐畜会处领养,不过,早些时候,发觉它有病,把它送到动物医院治疗。〃
  〃哪一间医院?我可以替你领回送返金宅。〃
  〃叫你办这种琐事?〃
  〃别客气。〃
  〃它在方舟动物医院。〃
  咦,正是二晶工作那一间。
  〃你说是熊在豪他们就知道。〃
  〃好,我一定替你办妥。〃
  〃谢谢。〃
  话已经说完,但是熊在豪却一直没有放下话筒,那一阵沉默代表了无限依恋。
  一品也没说话,这种时候,讲错一言半语,将来都要负责任。
  〃珍重。〃他终于告别。
  下午,一品抽空到方舟医院领回那只猫。
  接待员认得一品,〃杨医生你好,你要的猫在这里。〃
  他把它抱出来,一品看仔细了,〃咦,我认得你,你是那只吞了许多角子的顽皮猫。〃
  〃杨医生记性真好。〃
  〃我妹妹呢?〃
  〃在手术室为一条罕有白蟒蛇开刀。〃
  〃噫。〃
  〃它误会乒乓球是鸟蛋,吞了一整盒,它主人急得不得了。〃
  〃什么样的人养蛇?〃
  〃是一位摄影师,养了有三年。〃
  〃同她说我来过。〃
  一品拎了猫笼往外走,上了车,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次,是二晶特地把她叫去看这只吃角子的玳瑁猫。
  一品问:〃叫我来,就是为着这件事?〃
  二晶说:〃它的主人在外边。〃
  啊!原来如此。
  二晶笑:〃帮帮眼。〃
  一品记得她说:〃你自己喜欢便可。〃
  那主人,是熊在豪。
  一品耳畔有轻轻嗡嗡一声。
  二晶看中的人是熊在豪。
  一品立刻开动车子,把猫送到金宅去。
  先替人办妥了事情再说其它。
  她与金太太寒暄几句。
  〃贝洛上学去了。〃
  〃学习进度如何?〃
  〃不爱说话,可是书写绘画都无问题。〃
  〃喜欢玩耍吗?〃
  〃比较畏羞,可是老师说同学都对她好。〃〃希望这只猫会成为她的好伴侣。〃
  〃可惜我们即将有远行。〃
  〃不要紧,贝洛如不喜欢它,你交还给我。〃
  〃谢谢你杨医生。〃
  自金家出来,一品胸腔仍似压着一块石头。
  这种情况,已不必争辩是谁先认识他,谁先看到他,唯一可做的,便是立刻退出,让二晶有时间空间发展这段感情。
  想到这里,一品如释重负。
  没有选择,往往便是最好的选择,只得这条路可走;趁早与熊在豪摆脱任何关系。
  作出决定之后,不由得有点心酸,只差那么一点点,稍微大胆放肆些,身边已经有个人。
  不知怎地,她的理智永远战胜肉欲,她是个注定的失败者。
  一品沉默了。
  回到诊所,她看真自己面孔,吃惊了,这么憔悴!
  杨一品,杨一品,你又失去一次机会。
  看护彭姑进来说:〃杨医生,已替你约了黎医生。〃
  一品茫然抬起头来,〃约黎医生做什么?〃
  〃检查胃部呀。〃
  〃我不想见人。〃
  〃杨医生,你怎么了?〃
  一品用手捧着头,〃好好好,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接着,二晶的电话来了。
  一品已经知道该怎么说,反而沉着起来。
  二晶开门见山:〃姐姐,你领走了熊教授的猫?〃
  〃是。〃
  〃你认识熊教授?〃语气十分讶异。
  〃我认识猫的新主人,一个叫金贝洛的小女孩。〃
  〃呵对,他说过猫会送给一个小孩。〃二晶似松口气。
  随即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怎么样?〃
  〃熊在豪。〃
  〃我在金家见过他一次,没有太大印象。〃
  这话一出口,连一品自己都吓一跳,语气冷静、清晰,像告诉一个病人,他已患上绝症。
  〃他好似不知我俩已是姐妹。〃
  一品终于问:〃你们在约会?〃
  〃我约过他几次,他总是没有空。〃
  〃那么,继续努力。〃
  〃他已离开本市,〃二晶叹口气,〃暂时不会回来。〃
  〃啊,那么,顺其自然吧。〃
  二晶终于换了话题,〃星期天陪母亲吃饭可好?〃
  〃没问题。〃
  放下电话,一品发觉背脊已经被汗湿透。
  啊!原来她喜欢熊在豪多过她自己想象,抑或,知道一定要把他让出来,所以才忽然计较?一品哑然失笑,他又不是她的,如何出让,况且,人都不在本市,这种事应该结束了,十天八天之后,大家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傍晚,一晶循例到医院做手术,不知怎地,病人的千多万谢已不能使她欢欣。
  回到家,电话铃响,咦,不会是熊在豪打来吧,这早晚他应该抵达碧海蓝天的爱尔兰了。
  她会向他摊牌:〃喂,你可知道两个杨医生是亲姐妹?〃
  电话提起,那边是把稚嫩的女声:〃师姐,我是李本领。〃
  〃本领,好吗?你人在哪里?〃
  〃云南贵州,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特地问候师姐。〃
  〃乖。〃
  〃师姐,我想邀请你来参观。〃
  〃啊。〃
  〃乘飞机四个多小时可到,我来接你,我们有宿舍供应,你如果周六来,星期天可以回去。〃
  一品沉哦。
  〃师姐,实不相瞒,我们有许多技术要向你讨教。〃
  一品笑,〃本领你何必客气,我走一趟就是了。〃
  〃唉呀,开心死我,我立刻叫朋友与你联络。〃
  她挂断电话没多久,电话又再响,生气勃勃,比本领更起劲的声音说:〃杨医生,我叫周炎,负责帮你订飞机票,星期六早上六时正来接你。〃
  一品胸中闷气已散掉一半,〃需带些什么吗?〃
  〃杨医生,多买些糖果。〃
  〃明白。〃
  一品忽然精神起来,立刻动手收拾简单行李,并且亲自到糖果店挑了许多种类的巧克力及棒棒糖,装满一箱。
  她先推迟黎医生的约会。
  然后同二晶说:〃周末我有事,母亲那里改期吧。〃
  〃姐,你可有熊教授消息?〃
  〃谁?〃
  〃没什么。〃
  不要紧,三个星期后没有人会记得熊在豪三个字。
  一品决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星期六一清早,那个叫周炎的年轻人准时来接她。
  他英俊、机灵、笑脸迎人,但一直尊称她做师姐。
  也许,在他眼中,一品的确是个前辈,除出尊敬,没有其它感觉。
  一品惆怅。
  在医学院的时候,她一出现,十八岁到六十岁的异性都会问:那穿白衣白裙的女孩是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