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王妃
“谢谢大婶。”
那妇人怎知泪西的心思,叹息一声:“谢什么。那时候我跟相公很穷,正好有了这房子可以给我们遮风档雨呢,何况那位闻大人还给我们开了工钱,只是我家相公他……福浅命薄,唉!”
“你相公他……?”泪西从她的神色隐隐猜到了几分。
妇人摇头,眼中突然涌出泪水,立刻以袖口擦拭了起来。
泪西注视着她,心思不禁回到夕阳下那抹高大的背影之上,她朝碎花步帘子背后看了一眼,问:“请问一下大婶,半个时辰前,我从这里路过,见一年轻男子从药堂走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妇人抬起了脸,想了一下:“哦,你说那个啊,只是个路过借口水喝的小伙子。”
路过?
少凌哥哥只是路过吗?还是他真的来找自己,所以特意到这草堂?
袖口间的手指悄悄地交织了起来,她咬了咬唇,有着隐隐的期待和雀跃。
如果那人真是少凌哥哥,他一定还没有忘记自己,否则又怎会来到这药堂?
心,暖暖的,如被柔和的春露滋润着。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被人记得,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大婶,那年轻男子有说什么吗?”
“姑娘,莫非你认识那小伙子?”妇人好奇地盯着泪西的脸,见她的脸色在烛光下逐渐变红,似乎明白了什么,“敢情你们是一对……?”
“不是不是!大婶误会了……”泪西连忙摆手。
“看你这样子,我倒想起来了,那小伙子一到这屋中神色也是怪异,问我这药堂里住的人家现在哪去了?我如实告诉了他,原来你们认识啊。”
妇人很坚信自己的猜测,泪西不好意思再否认什么,眼前浮现出当年与少凌哥哥分别时的情景,一抹苦涩夹杂着幸福的微笑缓缓浮起。
……
夜,越来越深。
泪西独自坐在后院,月色朦胧。
风,有点凉,吹上她白皙的脸颊,肌肤都是凉的。
这棵大树已经十几年了,她从小就喜欢坐在这棵树下,树下也有着她跟少凌哥哥相处的情景。
记忆其实有点模糊,温馨快乐的感觉却依然清晰。
或许,她跟少凌哥哥真有缘分。
如果少凌哥哥还在丰泽镇,那么明天,她就出去找他。
悄悄闭了闭眼,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爹爹,娘……这是你们在天上保佑着泪西吗?
但愿我早点再见到少凌哥哥,他应该还记得我的,对不对?
我相信他!
小刀,被她包袱里拿了出来,轻轻地爱fu着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刀身。
眸中闪过思念的光芒。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妇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到静坐在大树下的泪西,甚为诧异。
“姑娘怎么一人坐在这里?天色很暗,夜风又凉,姑娘别生病了才好。”
见她如此关心,泪西觉得自己的小手都要温暖起来。
她站起身,随妇人一同回到屋里。
“大婶也一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她微笑着,回到自己故居的感觉真好,这个房间还是自己的房间,只是让人对爹娘的思念更浓。
妇人道:“我相公刚刚病逝时,真是觉得孤独难熬,真想随他去了……后来想到曾经答应过闻大人要一直照料这屋子,做人又怎能食言。只是闻大人近几年再也没来过丰泽镇,大概是太忙了吧。”
想到和蔼慈祥的闻大叔,泪西黑亮的晶瞳里透出水光。其实应该感谢老天爷,虽然自己长相平凡还是个天生的跛足,但是,她的生命中真的遇到过很多好人。
闻大叔虽然没有帮自己查出杀害爹娘的凶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让人照料药堂,今日知道,实在无法不感动于心。
近年来,在宫中也鲜少见到他,主要是由于政务需要,楚弈将其调到了另一地方为官……
若是他日再见闻大叔,她一定得好好感谢。
……
泪西收拾好包袱,跟妇人说好可能会在这叨扰一段日子。
妇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二人无事,烛下相谈起来。
原来她姓郭,相公也算是读书之人,只是开不了学堂,日子穷迫得很。
当郭大婶聊到在丰泽镇的生活时,突然神色变得激动。
“都怪那昏君无能!”郭大婶竟然骂了起来,“这两年天灾不断,夏天洪水冬天冰冻,丰泽镇这一带的百姓都快穷死饿死了,那昏君竟然不闻不问。我家相公就是前年一病不起,去年冬天……”
说着说着,郭大婶想到了伤心处,咒骂转变为呜呜的哭声。
泪西惊骇不已,那“昏君”指的可是王宫中那个雍容华贵的楚弈吗?
这是她第一次出宫到民间,也是她第一次听闻有人敢直骂君王。
“大婶,丰泽镇的百姓……遭受天灾,都没有人向朝廷上报吗?大王若是知道,定会想办法救济的。”毕竟是身为国妃,自小在王宫里接受“忧国忧民”的思想,一听到百姓生活疾苦,泪西忍不住关切起来。
郭大婶以袖抹抹眼泪,忿忿道:“姑娘还年轻,我也不怕姑娘说我。那朝廷除了闻大人,恐怕没有几个好官。丰泽镇距离落京不过三日路程,每次遭遇灾害之时,朝廷却迟迟派官员下来调访民情,下面民不聊生,那昏君却只顾自己享乐……”
她后面的话越说越激动,泪西无言以对。
十来年,过惯了宫中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虽不在乎这些,但绝对未曾想过,在距落京不过数百里的故乡,人们竟然过着如此贫穷的生活。
楚弈身为一国之君,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想到他在近段日子在宫中夜夜歌笙,左拥右抱,的确是“昏君”的表现。
她道他是一个优秀出色的君王,有能力治理好国家子民,边关战乱也能无所畏惧,一马当先,却原来……
“大婶,我记得以前丰泽镇的百姓日子过得很不错。”泪西安慰着伤心气愤的郭大婶。
“以前是以前,以前是先王在世。先王总算是个英明的主,没想到现在这年轻的国君竟然如此贪图自己享乐……唉!可能是过惯了奢华的宫廷生活,哪能理解百姓的疾苦……你看去年冬天,丰泽镇一带都遭遇了十年不遇的冰冻灾害,大家忙着春耕的种子全部都被冻坏了……”
她的话像一份控诉,字字句句,敲打在泪西的心头。
有一种感觉,像是自己的责任一般,子民如此,她这个国妃娘娘觉得惭愧。
平日里在宫中,只顾着想念家乡和少凌哥哥,从未想过原来天下真有这么多事……
如今听到大婶如此悲愤一说,泪西才忽然正视到自己国妃的身份,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楚弈,他真的是个昏君吗?
“大婶,先别激动。我想大王在宫中,肯定还不知道这些。等他知道了,定会为百姓想办法的。”
“希望如此。大王毕竟年少,冲锋陷阵可能让人觉得英勇,但这民生之事也是不容忽视的啊!如果闻大人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恩。”
烛光映在她的身上,淡眉锁得更深,忧郁笼罩着她。她微垂着颈子,似在思索。
本是回来看看家乡,看看自己曾经的家,找寻少凌哥哥,现在知道百姓对朝廷竟然有如此多的不满,她的心又被浓浓的阴影所蒙住,沉重无比。
似乎……那些个人的私事都变得微不足道,如何让这些困迫中的子民过上好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明日她会去街上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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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心忧民情
莺飞草长,绿柳夹岸,处处落英缤纷。
一艘漂亮的游舫,在湖光潋滟风景如画的水中飘行。
船头,一袭白衫,身材俊拔硕长的男子,嘴上挂着飘逸动人的微笑。
漆黑的眸子狭长而深邃,似乎在远眺这迷人的景致。
身后粉裳女子风情无限,手中托着一圆形银盘,盈步走到他的身侧,声音如黄莺般婉转:“王,尝一颗葡萄吧,滋味好极了!”
葡萄晶莹欲滴,紫里透红。
楚弈长臂一伸,将女子拉入怀中,低头便咬住她拈起的葡萄,连同那白嫩的指尖一起轻咬。
“哎呀,大王……”
“呵呵,滋味果然好极了!”他的声音含糊而暧昧,惹得女子阵阵娇笑。
游舫渐渐靠岸,早已等候的侍卫立刻恭身迎接他们下船。
楚弈晶亮的瞳眸似笑非笑,正是这番模样,更让靠近他身边的女人们难以抗拒。
最近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可能是因为泪西离宫的原因,她不在宫中,他在感觉多了份惬意自由的同时,又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夜晚回寝房,会不经意往隔壁的房间看上几眼。
回想起来,那个跛脚的女人还是第一个他花费工夫去逗弄,却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女人。
不过,他绝对不是想她。
而是每次都用“泪西”这个名字提醒自己,等她回宫,他就立刻宣布废妃之事。
如此一想,心情又顿觉无比轻松起来。
“报告大王,有使节送来信函。”一侍卫低垂着头,手中捧着一封白色的信。
打开,他飞快地看完信中内容,随即大笑了起来。
“大王有何喜事?”身边妃子问道。
“呵呵,是好事,银暝国有贵宾要来北诏做客,看来王宫又可以热闹一番了!”楚弈收好信,随手递给侍卫,搂着妃子的肩头,一脸的春风得意。
“银暝国的君主要来吗?臣妾听闻那冷君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呢。”
楚弈轻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呵呵笑道:“有本王这样的美男子在你身边,你还想看其他男人?”
那妃子眸光一亮,欣喜道:“大王是在吃醋吗?”
“呵呵,你说呢?”他不答反问,飞扬的嘴角显得高深莫测。
吃醋?
修长的俊眉挑了挑,他楚弈还不曾有过那种感觉,天下恐怕不会有谁会让他感到醋意吧!
轻睨着眼,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白色潇洒的身影往王宫方向走去。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王冠折过道道光影。
这三月,果然是春光无限好,他的心情也冲破了莫名的灰暗,立刻明媚起来。
银暝国的贵宾,会是谁要来呢?
他非常期待。
如今的四诏之王,各个年纪相当。
刖夙国的暴君殇烈以英勇善战为名,性子暴烈专制。
蒙舍国的恶君阁昱是个富有野心的果敢之人,做事说一不二,尤其在与邻邦的外交上,向来坚持原则,他决定的事难以更改。
惟有银暝国的冷君银冀,是出了名的性子平和之人,说平和——其实还不如说他性子冷淡来得好。
银冀从不喜战,主张和平,由于该国地属偏僻,与其他三诏鲜少有战事牵扯,所以大家关系不错,偶尔友好往来一番。
楚弈心想,若是银冀真是自己前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二国的关系结为同盟,如此即可以保证将来不必要的冲突,又可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届时就算强国蒙舍欲吞并三诏,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算算时间,若是冷君银冀要来北诏的话,那废妃之事可能又要延后了。
暂且就这样吧,反正那个“残跛国妃”的存在已不是一天两天,大家也多少有所耳闻。
但是有了阿萨族长那次的教训,这次,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带那个可笑的女人一同出席的。
……
一日来,泪西都无法松开眉头。
原来,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落京那样繁华,甚至完全不能相比。或许,天子脚下的都城总是会繁华一些,但相较之下,丰泽镇的萧条让人觉得抑郁难受。
除了路边有数棵大树开始冒出新的绿意,其他的地方实在难以看出生机之象。
街道上的人倒是不少,也不泛身着华贵的商贾贵人,只是放眼看去,更多的却是衣裳打了补丁的百姓。
百姓见面,都会叹息一声。
大家的眼神里,有一种无奈。
似是对天灾的无奈,对王权和朝廷的无奈。
那种无奈,让泪西端在杯中的茶难以下咽。在茶楼里坐着,听他们闲聊,怨声不断,让人联想到宫廷里富足的生活……
小脸忍不住发红。
郭大婶说得并没有夸张,街旁的乞丐也越来越多了。
抓紧手中杯子,她的心有点抽痛。
楚弈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是什么感受?他知道吗?
在他享受软香温玉,锦衣玉食之时,他可想过其实自己的统治之下,还有这么多百姓生活困窘?
骄傲如他,一定忽视了吧?
是难以想象吧!
抿起了唇,泪西终于一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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