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王妃
“以同……”她低低地唤道。
“恩。”以同被叫得鼻头发酸,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雪莲羹……闻起来……好香……”
以同眨眨眼,闪过眼中的泪水,欣喜无比地凑上勺子。
她并没有注意到,床上苍白脆弱的人儿,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绝然的痛楚,她僵硬地张开唇,将清羹咽了下去。
*
“姐姐,外面风太大了,你还是在屋子里呆着吧!”以同担心地叹口气,匆匆拿起一件风衣,在后面跟着。
她就知道,姐姐不会听自己的。
这两日,泪西已经会自觉地吃下东西,只是话语也变得异常得少,常常对着某一处发呆,久久都不见动静。
有时候,她会独自走到后花园,静静地坐在凉亭中,任风吹过她单薄的身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又是这句话,她常常将以同打发开,然后自己孤独地坐在园子里。
醒来就得面对,代表着不但张开眼睛,也要张开尘封的心,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眼角,瞥到花园那头一抹萧然孤绝的身影,以同无奈地将风衣披上她的肩头,叹息道:“姐姐心结太重,折磨自己又折磨他人。即便姐姐跟大王误会再深,看在大王对姐姐一往情深的份上,你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给彼此一个机会。”
说完,她默默地退下。
再看一眼远处消瘦挺拔的身躯,以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天底下只有深陷情网中的男子,才可能像大王那样表现。
她暗暗祈祷——老天爷,请你让姐姐打开自己的心,好好地与大王坦然相对吧。
*
她醒了。
那日听到宫女来报之时,激动得难以自持,差点忍不住立刻冲过去探望她,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他也有害怕。
怕她看到自己再受到刺激,怕她再对着自己说——我恨你,更怕她再次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封闭起自己……
她醒了,他轻了一口气。
她肯吃东西了,他欣喜激狂。
可是,他却不敢走进她的寝房,每次只能远远地,悄悄地看一眼那日思夜念的容颜。
从来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为会这个平凡残跛的女子牵肠挂肚,为她的决绝心神俱碎,这难道就是他一直未能好好对待她的报应么?
如果可以,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重新换回一次挽留她的机会……
然而,在他的剑刺出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远远地,注视着她。
心疼得让人发抖,她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柔弱,那么无世无争,又安静地似乎要与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
恐惧时刻擢住他的心,他却突然成了天底下最懦弱的人,无法上前半步。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站起身,从寒风直吹的凉亭里走了下来,她转身面对的方向,真是他所住的北诏宫……
‘‘‘‘‘‘‘‘‘‘‘‘‘‘‘‘‘‘‘‘‘‘‘‘‘‘‘‘‘‘‘‘‘‘‘‘‘‘‘‘‘‘‘‘‘‘‘‘‘‘‘‘‘‘‘‘‘‘‘‘‘‘‘‘‘‘‘‘‘‘‘‘‘‘‘‘‘‘‘‘‘‘‘‘‘‘‘‘‘‘‘‘‘‘‘‘‘‘‘‘‘‘‘‘‘‘‘‘‘‘
073 情到深处
看到她往北诏宫走去,楚弈心口蓦然抽紧,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五官,冷然清俊的面容上,优雅又透着一种无法言预的紧张。
双眸黑沉剔透,此刻正哀伤地盯着那抹颠簸的身影。
沉静了数日的她,想做什么?她要去找自己了吗?
头顶阴云笼着整个天空,矜持了良久,终于落下了一片一片又一片的洁白雪花。
落在他的眉尖,唇边,点点冰入心口。
落雪纷漠漠,玉衣兀自香……几滴雨水随风飘到楚弈完美而忧伤的唇边,雨滴湿润带着冬日的寒气,冰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乌黑垂直的长发,随风飘起,雪花夹杂着雨滴垂落在上面,泛起几许萧瑟的水气。
园子中,他的背影,萧瑟、孤独。
*
泪西轻轻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痛楚的不仅是冰冷僵硬的身躯,还有生命中万念俱灰的心灵。
她要去找楚弈,找他……
多少天来,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痛楚一次强过一次,像无数针一齐扎在胸口,那种疼痛让人倒吸着气几乎难以忍受。
他为什么要杀少凌哥哥?为什么是他?
这个问题问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她曾经差点以为他们可以做朋友的,即使不能做朋友,又怎能如此残杀?也残忍地带走了她生命中最亮的火光。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想明白,她只能去问他。
多少天没见他了?不知道!
尽管同在一座宫殿之中,尽管两人的寝宫不过隔着一条回廊,但却若相隔了千山万水,她根本不想跨越。
今天,最后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时,她蓦然下了个决定,如果不能现在死去,那就去面对他,问清楚……
还没踏出园子,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熟悉身影从面前走过。
那人本是行色匆匆,不经意看到园子门口的泪西之后,立刻倒退数步,声音激动地唤道:“娘娘……”
泪西惊诧地抬眼看去:“闻大叔?”
来人正是闻天鸣,他已久不出现在宫中,此番特意前来一是听说泪西与大王之间的僵局,二是十几年来没有线索的悬案突然有了新的发展。
泪西暂时收回去找楚弈的心思,请闻天鸣来到某一偏厅。
“臣才多久没回宫,娘娘和大王竟然都如此消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闻天鸣一坐定便开口问道。
泪西心中一酸,眼角浮起泪光。
“闻大叔不必客气,这里没有外人……”她悄悄吸了口气,努力展开笑颜,不想看闻天鸣看出自己异常的悲伤。
在她心里,闻大叔也是对自己真切关心的人之一,她不想让她担心。
闻天鸣见状,知她心中有沉重心事不愿透露,叹息一声:“娃娃,当年闻大叔带你入宫,因为你是大王命定的妃子,可以带来平安吉祥。先王和许国妃希望你能守护大王一生,让王室祥和安宁。但是闻大叔也一直希望娃娃你进宫之后能得到幸福和快乐……”
“闻大叔……”泪西仍然想保持着微笑,可泪水已在眼中打转。
“大叔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娃娃,宫中的生活比常人想象的更要艰难,大王常年对你冷落,后宫又那么多嫔妃,你所经受的委屈大叔都知道……那个高僧之言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如今,你如此伤痛,大叔也不知道将你带进宫究竟是错是对。”
闻天鸣着实疼爱泪西,只是有时候很多事天不顺人意。
纵然知道宫中关系微妙复杂,他也无能为力。
大王不宠信的人就算是国妃,下面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尊重,何况又是一个外貌平庸天生残跛的女子,真不知道十二年来她默默承受过多少。
可怜的孩子……
泪西咬咬唇,眨去眼中泪花:“闻大叔千万不要自责,进宫之后父王和母妃都待我极好,我还跟公主成为了好朋友……一点也不委屈。像我这样平凡无能的女子,若真能为大王消灾解难,也是我的造化,只怕一切都是虚无的闹剧而已……”
十二年来,楚弈一直对泪西不冷不热,闻天鸣也早已看开。或许,大王真的鸿福齐天,不需要泪西娘娘的守护。
“娃娃不必妄自菲薄,如果大王能看到你内心的真诚和善良,一定会后悔的。”他尚不知大王对泪西用情已深,话顿了一下,“不过,娃娃如果真不愿意留在宫中,大叔还是可以帮你。”
泪西的眼眸飞快地闪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离开王宫?
以前的她多么渴望离开这里,那时候有着一个愿望,希望能出宫寻找少凌哥哥,寻找年幼时美丽的梦想……
可是现在,她就算出宫又能做什么?
世界很大,在她的眼里,早已没有意义。
如果可以,她会早点去陪伴少凌哥哥,早点解脱这一切压在身上的痛苦、哀伤、迷茫和悔恨……
凝结着微笑,她摇了摇头,笑容里有丝苦楚。
“谢谢闻大叔,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找闻大叔帮忙的。”
她想,真到需要离开时,她会选择一种永远解脱的方式,而不是离宫……
闻天鸣心疼地点点头:“娃娃若能安心留在宫中自然最好。大王虽然有些傲性,倒不失为英明出色的君主,我想大王很快也会发现你的好。”
楚弈发现自己的好?
想到以同一次次在自己耳边劝慰的话语,每天都说着大王为了自己有多么深情……
可是她怎能信?她信了又如何?
苦笑了一下,对男人的希望已经心如止水。
“闻大叔,我从来没想过大王有一天会为了我如何做……就拿那美艳无双的咏唱公主来说,她都有了大王的孩子,大王却……”
话未说完,闻天鸣打断了她:“娃娃是不是误会了?咏唱公主的孩子是蒙舍阁王的,跟我们大王并无关系。”
泪西吃惊地声音都颤了一下:“什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阁王就在前几天将咏唱公主正式册封为国妃了,并诏告天下,他们已有了王室血脉。”
泪西僵了僵手指,陷入对这个突来消息的震惊中,原来咏唱公主真的嫁给了阁王……
闻天鸣继续说道:“娃娃,其实我今日先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听他语气里多了丝激动,泪西的心蓦然抖了一下。
“什么事?”
“杀害你爹娘的凶手有消息了!”
“真的……”晶莹的水花刹那间染上了她的眼。
闻天鸣肯定地点头:“茶溪镇上的山顶一战,大王也有参与。后来四诏便齐心出兵搜查黑衣人组织的下落,衙门抓到一些要犯,在审讯的过程中,该组织的秘密没有查问到,倒问出了十二年前在你家乡发生的命案……”
他沉重地将自己查出的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细细分析给泪西听。
血色自她的脸上完全褪尽,她虚弱地晃了晃,差点晕了过去。
声音颤抖:“大叔说的……都是真的?”
“的确如此,不会有错!那要犯交代,当年正是因为你爹救了他们组织的少将军,又担心你们看出倪端,泄露秘密,所以……”
泪西使劲摇摇头,眼前一黑,手指抓得死紧死紧。
不……
怎么会这样?
爹……娘……这太残忍了……
如果少凌哥哥就是黑衣组织的少主,如果当年因为救他而害死了爹娘,那自己……不就是间接害死爹娘的凶手吗?
认识少凌哥哥就是她人生最大的错误吗?
如果没有那一天的相识,爹娘还可以活得好好的……
谁说她是吉祥之人?谁说她可以守护一个人的平安?她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反而因自己害死他们……
先是害了爹娘,再害了少凌哥哥,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拼命地摇着头,摇着头。
仿佛这样可以摇去一切的悲哀、伤痛和记忆,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娃娃?娃娃?”闻天鸣看她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担忧不已,未曾想到在她的心里,那个少主是那样地重要。
“闻大叔……”她努力睁开眼睛,从一片黑暗中寻找他的身影,气血极虚,“闻大叔……对不起……我想先休息一下……”
闻天鸣了然地点点头,将她扶到软座上:“娃娃,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不要太悲痛……那幕后的主使,闻大叔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泪西闭上眼睛,心脏被狠狠地揪着,混乱地完全无法思考。
天啦,谁来告诉她,她这辈子到底做错过什么?为什么全都要报应在她身边的人身上啊!她又缩回去了。
这一次,缩得更加紧退,缩到一个让人完全无法触及的世界。
她不再说话,不再进食,甚至也不睁开眼睛。
从偏厅回来后,她就静静躺在床上,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连呼吸都仿佛来自幽暗遥远的空间。
以同慌了,她原本以为泪西在睡觉,心疼得没有打扰她。直到第二天早上仍然没见任何反应之后,她才感觉到不对劲。
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推开,泪西就是一动不动,像已经失去生命的雕塑,手指也冰冷地没有温度。
以同吓坏了,她好怕她就这样死了……
若非伏在胸口还能听到她残弱的心跳声,以同真以为她已经……
*
楚弈在御书房呆坐了一夜,未曾合眼,看她从园子里朝北诏宫方向走去时,他便从另一处闪电般地赶回来,只为了等她。
惊恐又期待的心情,他等了一整晚。
她没来。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又像个疯子,尊贵高雅完全不见,他只是一只陷入泥沼的鹰。
纵使从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