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你也玩的过了火了,该收敛了吧?李总管。」商走出门外,正巧著从宫中围场训练禁军御林的林教头行经於此,那泰山崩於前仍不改的面色此时多了那麽一点看热闹的神色。「瞧你先前搞的皮开肉绽,一身细皮嫩肉全染了血光,岂不心疼?」
「哦。」李商随手拿了块点心放进口中,身子刻意上前一靠,而後用那双魅眼一使,「怎麽?你心疼?呵呵,你是摸过……还是尝过呀?」
林教头依旧扳著军人的正色,对於李商那极富暗示的话是无动於衷。「甭白费力气,李总管。你那双魅眼,只魅得了生人,魅不了熟人;只迷的了范大人,惑不了我林某人。」
「呵呵呵……绕口令似的,有意思。」李商放肆地大笑,连口也不遮。瞧林教头那双寒冰眼,可真利的不像话,知道自个心中打的如意算盘。可这口令中人,却不明白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时竟用双怒意横生的眼打量著自己,最後同永贞一般,一个甩袖便掉头而走。
林教头只是拍了拍衣袍子,朝反方向离开,往围场那边去了。「你这下又搞出了个游戏,若是你不跟著玩玩,後果可一点也不有意思了,李总管。」
「天下没有我不玩的游戏,什麽都想试试,特别是朵莲,就快给我玩到出了污泥随蝶舞了。」李商笑著一应,似乎对著拂袖而去的范谨,竟感到兴味起来。
他的莲儿……此时是酸味满溢呢。
17
范谨全身只有遏不住的怒气,差点将手中的摺子给一把扔进了身旁的池子里喂鱼。他不是这麽坏性子的人啊,怎麽这几天气躁是气的繁了些?掐了紧手中的摺子,省的再被漫延的火气一使,全将之送进了池子里消火。
现下他虽是给停了职,可却也没著,以皇上批文之便,行走於各部院间,不时做交递摺子的杂事。这下手中拿的是户部的摺子和地方布政使委户部交呈的条陈,敢说和钱粮食货之属脱不了关系,而这,自然是重要的紧,事关国事民情。呵,可此等重要之事,却还有人将之视为打趣事!好个李商,要他这个跟班去收个摺子,做个跑腿活,本是身为一个堂堂五品官落得此下场,自己是认了栽了,有了皇上的批文明示後是不能计较也无处计较,可他却不仅在一旁凉快,还和人打情骂俏起来?这儿可是人来人往之地,哪容的他在那儿胡乱搅和?
范谨心里想的好生气结,行经偌大的御花园的绿意,展翅的群蝶是戏於其间,看来是好不快乐,可看在范谨是心里头直发烦。哼,就像个花蝴蝶似的!一会儿玩太监宫女,一下在王宫贵胄上动脑,这下又玩到御林头子的身上,他是不知道御林军是肩负多重的责任吗?什麽都玩上一把!
脚步是忿忿地一股脑地迳自往前跨出,可心头却是摆荡摆荡的,总不平静。先是不著痕迹地以目光斜瞟著後方,几次下来,低垂的头愈发成了止了脚步的巨石,压著了自个儿的脚,一步步走的缓了。
没跟上来……还真的没跟上来。范谨暗笑自己的蠢,心里虽是气李商气的紧,可现在是怎麽著?见身後没个人影就低落个什麽劲。李商是瞧见自己了,他很清楚,给那双摄人眸子一扫是不可能毫无感觉。压低的眸子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忆起了李商那打趣的话时,更是染了点酸意。说什麽以身相许,现在倒成了自己在对个男人自作多情,不是明知那是他的玩笑话吗,怎麽这下是给当了真事儿在气了……
是啊,那只花蝴蝶,是不会飞倦的,既便是倦了,也不会随便找根草停著。
看著闪过眼下的那集蝶,像是想惹他注意似地挥之不去,心头才正躁著,正想追上前时,那蝶却机灵似地飞远了,直到一阵花香迎风轻拂而来让范谨定住了脚步,定定地看著那蝶驻留之处,李商的肩头。
「瞧你心神不宁似地乱瞟眼,可是在找我吗?子都。」李商倚著柱头,一面以长指逗著意外飞来的肩上娇客,话说的逸可听者是非但不上,面色更是愈发青紫。
一句话,不多也不少的几个字,就大剌剌地将方才自己的蠢样给尽收其中,一字一句毫不保留,可真像李商的作风!范谨虽是面窘,可却不想在口头上失了气势,「大白天的,谁会去寻个鬼魅!」
李商的指尖轻轻逗弄著肩上蝶儿,让它飞回御花园去,让它寻朵属於自己的花儿,可一面在脑子里咀嚼著范谨的话。呵,说他是鬼魅?这可有意思了。李商回以笑意吟吟,显然没有中了范谨的道,还好心似的一道为何能有鬼魅般的脚程,赶在离范谨老远之处停脚歇息。「除了毓庆宫,这宫里上上下下我全给摸到熟透,你想能不快吗?不过依我看,你不必当个鬼魅,不久後也能做些鬼魅事了。」
这话听在范谨耳中可是生满了刺,心头火轰地一声燃油而起,「是啊!跟在你身後当个小鬼,瞧瞧孙悟空大闹天庭的戏码?」
李商闻言,不改八风吹不动的神色,只是将身子稍离开了柱身,坐在木制的横栏之上後,悠悠道地赌定,「你在吃味,子都。」
「──谁吃你的味!」范谨给这话一搅,本只是稍起了水波纹的心湖是登时掀起了巨浪波涛。
吃味?他会和那一群宫女内侍,甚至是禁军头子和皇帝吃味?吃李商这家伙的味!这分明是中了蛊毒了!一定是……一定是!李商生的再如何地魅人,自己再如何地给他牵著走,心头为李商上上下下,可终究就是男子,他同这男子吃什麽味……这唬人的,是唬人的!
「哦,那是我眼拙,自往自个儿脸上撒金粉罗。」李商自知有双看透人心的利眸子,这话搭著他的自信满满是显然毫无自认眼拙之实。
「你──!」为了掩饰被一语命中的心慌,范谨又来个语塞,握在手中的若只是几张宣纸而非摺子,肯定只有捏的烂皱的下场。
「得了,别你不你的,就不闹你了,成了吧?」李商眉一挑,放肆的笑终於敛了会儿,可还没全完消去他那半弯的星月,像是脑子又随之生成了什麽似的。「瞧你手上的摺子也收好、拿的久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要是耽搁到了什麽要事儿没呈报可不得了了。」
看著李商从袖中伸出的掌是朝著自己一抬,又见到了上头的白是圈圈地绕的,看的范谨是顿失了被戏闹的光火,心头也给那一缠一绕的绷带子绕上了几圈在胸口,整个人宛如跌落了冰池子,换得了一脑袋的清醒。范谨不自主地低眼,没瞧见李商那尚未放弃玩兴而上勾的唇角,只是出手就将摺子横了过去,「就这些了,全是户部和布政使代为条陈的摺子,该是和民生食货有关的要紧事吧。」
「这样啊。」李商转转眼,打探的目光上染上了一点姣黠。
李商横出的手没将摺子接实了,反倒是以细指往范谨的腕上一个使力,握的紧实地尽往自个儿身上拉。范谨还没来的及出声惊呼,只是轻轻坐在横栏上的李商早因著重心刻意放空而往後头一栽,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一切简直是个算计精良的仪器,拨上一格就移动一格子般的精准。李商倒在草坪之上只觉从发间与衣缝中传来的泥土香气,如预料中没个痛觉;毫无料著的范谨摔的不狼狈,整个人跪坐在李商的身上,一手支在李商的身侧,抚触著因发带松脱而散开的柔滑发丝,一手则抵在李商的胸前,两人有的,只有暧昧。
四只黑眸子因著此种暧昧的漫延而相互锁的牢牢的。范谨的黑瞳仁中是闪进了渐回神後的惊与对此种扇情姿势的羞;李商总是精明的曜石深眸不仅是晶亮依旧,闪著点笑,却又不若往日时的不正经,倒像是在欣赏与沉浸著此时围绕身旁的桃红片片。
他李商头一次这麽看人,向来,都只有他俯视别人的份,而这下自个儿尝到了仰视的滋味,似乎是甜美到超出了想像。范谨长发顺著颈子、胸际直垂而下,半开阖的唇微微地喘著气,看在眼中像是正在说什麽蜜语甜言与枕边话。他是最不缺好听话的,打小被包围著长大,可这下却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他不是不缺的,缺的,正是这麽一个。
「我近日看了诗经邶风的终风,可忘了是什麽来著……」李商延续著脑海中范谨道著沾了糖蜜似的话,笑的也跟著美了。「你能吟段听听吗?」
范谨半阖的唇中,音韵悠美的是诗就如此悠悠然地吟了出口,一切正是个无需反应的举动似的,只是愈是吟著,双颊就愈发浮上了夕阳红。「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终风门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终於,范谨没能将最末段给吟出口,甚至是断续断续的。这初步爱河之诗,竟是字字句句说进了心坎里。见了他对自己的戏谑会悲伤,睁著眼睡不著觉,想著他就发起呆来……李商竟半迫著他吟了这首诗,这诗也搅的他是心头乱哄哄啊。
「……那你说,我这下吟的又是哪个篇章的?」李商只是牵住了压在胸前的手,稍稍地撑起头来,披散的发丝给牵动了点,两人的气息瞬间是近乎扑了鼻般的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范谨一闻那愈发小声可却清楚莫名的邶风击鼓之诗句时,眼眶竟滑了几颗不争气的证明。只因那已然深埋在吻中那接下来的诗句是一字一句地滑入了自己的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18
不知从何时起,在宣徽院偏房的案桌上头,竟全为诗经之属所占满。除了打小在国子监必读的那已泛黄的线装诗经,就连东汉大儒郑玄为其注之笺、唐代孔颖达的正义与朱熹的诗集传等,所有现今通行的注家之书也全给堆上案头,看著正在收拾的李商是不仅一勾会意的唇角外,笑容中竟比往常还多掐出点糖蜜,甚至把总放在目光中的精明都在这麽一瞬给掩於无形。
莲儿啊……脑海中浮出了一抹倔强的身影,就如案上给诗经占下一般,李商的脑袋难得不被整人把戏所填满,反而被那朵莲给将之清出一片净地来,变的澄清莫名。当初一股脑地尽只想著玩些有意思的,只是这次玩的,却把自个儿的心也给玩了进去。
他们李家世代从商,使得他理所当然地更加视「不做赔本生意」为心中奉行之圭臬,用在玩乐把戏上更是如此,只有自己耍弄他人,别人可不能犯他半毫,更别说要他花上成本下去找乐子。这次,总算计成精的李商是大大开了先例,就为了那朵莲破了例。别说砸下了成本,更拿了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大搞玩命之举,更一次又一次地在这嬉游之中贴上了真心。都做到如此了,做点回收总不该说是什麽过份事吧?
虽然那朵莲是钝了些,使他著实费上了不少劲。向来没有他李商顺著别人的份,就唯独这次,竟会依著范谨的喜好而成天吟诗作对,从在林荫下那头一次的会面;至太和殿皇上的跟前;於夜中御花园里的相会……他可是无一不再犯了例。可那朵莲却毫无所觉似地,迳自地亭亭然立於莲花池里无动於衷,无论身旁飞来几只蜻蜓,几只花姿招展的蝶都惊动不了似的。
可莲儿的心软他是知道的,於是才痛下杀手,来个身陷蜘蛛网囹圄之中的妙计,虽是险些因此而断了翅,可却明显地让莲儿动了心,怎麽不值得?只是绑住莲儿的污泥,要清除可不容易呢……这污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仅将儿子往宫里头送,现在江南老家享受快活日子,怎麽想都觉得过的太舒坦了些吧。李商整理案头的手突地直发痒,像是一再提醒他非得玩上几把不可似的。虽说是因为这老家伙的关系,他才得已在这深宫大内地寻得了让他归属的莲儿,可也费了他好大一番工夫,这索赔自然不是找他的莲儿要。
脑中一个妙计正在生成著,李商就已在唇畔一提迫不及待的笑了。
只方这麽一笑,门边那可比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接连不断地淅泝声响便传了过来,先是哗然个几声後,便是惊慌地抽气声。
「子都?」李商唤这字可唤成了瘾,每叫一次心头就能甜一回。
范谨蹲下身来,快手地捡起被自己一个滑手而落在地上的大小摺子。摺子是一个个都给翻折了开,相互牵扯在一块,收的范谨是乱了手脚。
不过只是见了李商笑的魅人,这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自己不都看了数回了?范谨在心中不停低咒著自己的手不中用。方才正要走进小偏房时,因著李商的笑而严重失了神,将手头的正事,也就是收好的摺子都给抛个精光。全摊在地上的摺子是牵著扯著,理不出个道理来,自个儿的心也一样,没人能替他理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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