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
“还不错。”何太傅本来想说文才斐然,六国之中也难找出可以比肩。但是一想,对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褒奖的好,以免心生骄傲,止步不前。
“谢太傅夸奖。”昭华仍是垂着头,毫无得意之色。
何恬太傅心里暗自感叹,他十五年前曾游历燕国,深受燕皇赏识。燕皇慕容云枫容貌俊美,为人宽厚温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六国皇族中最风雅最惹人爱的一位,可惜他坐错了位子,善舞文弄墨,却不善治国练兵,又重文轻武,软弱无能。昭华继承了他的美貌和长处,却没有他的短处,在治国理事上颇有才能,可惜父亲留下的危机让他来承受,无力扭转渐衰的国运,最终沦为奴隶,过人的才干也不能改变他受人践踏的命运。
一念至此,只能枉自嗟叹。
何恬念在往日与慕容云枫相交一场的份上,心里对昭华颇为怜惜,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只说:“作诗作文,用词求尽其意,意尽则止,不要有多余的话。最后一首你自己再琢磨一下。”
“谢太傅指正。”昭华诚心礼敬,非常感激。知道自己的诗作有了冗语,想不到齐国的太傅竟肯指点他这个奴隶。
何太傅又看林御风的诗作,辞采华丽,韵律齐整,就是立意不高。道:
“林公子的诗作缺少立意,诗以意为主,文辞次之。意为帅,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无意之诗,不是上品。”
(作者插嘴:把“意”提到帅的地位,是清代王夫之提出的。大白话就是:意就是一个作品要有把字、词、句统一起来的中心主宰,就是现在说的主题思想。好的题材以意为统帅,才能形成好作品。本文架空,表计较清朝人的理论咋提到古代。)
林御风不服,小声嘟囔:“这还不算上品?在我这年龄的,别人还写不出呢。”
何太傅脸拉了下来:“好好写你的文就是了,若生了与人攀比之心,总想盖过他人,必不会虚心看人的长处,长期下去,眼界不宽定成井底之蛙,再无成就。”
“太傅说得有理。”昭华眼中满是钦佩之意,真心觉得有道理。
太傅再看文康的作品,第一首虽一般,却也有个诗样,后三首却是胡乱应付之作,连韵律都没有,意思更是乱七八糟,连打油诗都算不上。不禁有些生气,当然不能朝尊贵的皇帝发怒,只得朝昭华瞪眼:“跪下。”
文康和林御风都抿嘴轻笑,知道昭华要受罚了。
昭华毫不迟疑的跪下。
“看你主子写的这是什么东西,把手伸出来。”
昭华抬眼一看,见何太傅手里拿着戒尺,知道他要打手心。打手心是师父教训弟子的常用手段,他小时候也尝过,但是这次他却没有顺从地伸出手,而是勇敢地与太傅对视,道:“请太傅明言,奴才犯了什么错要受惩罚?”
“你主子功课没做好,你替他受罚,不该吗?”何太傅很惊讶他的胆大。
“当然不该。”一句斩钉截铁的话从昭华口中清楚地吐出来,让御书房所有的人吃了一惊。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皇帝学习不用心,让他来替受罚,这样开了头,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你说什么?”何太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以国家为已任,太傅教导他学习,本该教他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才能更进一步,为国家为百姓负责。如今太傅却教他把自己做的错事由别人来承担责任,这不是正确的教导为君之道。难道日后皇上在朝堂上做错了事,也诿过于臣下吗?”
这样的辞锋,让何太傅说不出话来,书房其他人也震惊住了,林御风眼含笑意,不掩赞赏之色,而文康眼光闪烁盯着昭华,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若生了与人攀比之心,总想盖过他人,必不会虚心看人的长处,长期下去,眼界不宽定成井底之蛙,再无成就。
写到这句时,我想起自己发文时,老是盯着人家的点收数据,想着和人攀比,很羞愧哦;根本就是口是心非的人……
以后尽量学着蛋腚啦,沉住气,再沉住气。要蛋定,没蛋要也定……
偶家小受就是特别能沉得住气,才躲过危险,最终反败为胜滴,沉住气是好优点……
第21章功课
何太傅审视昭华许久,忽然开颜一笑:“好,你胆子不小,不过,说得也有道理。皇上为一国之君,以江山社稷为已任,身担重任,自己做的事该自己负责,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自己负责任。”
又转头对文康说:“陛下这次的功课未按要求完成,请继续按照要求完成方才的功课,然后再抄《礼颂》二十遍以示惩罚。明天交上。”
再对昭华说道:“至于你,顶撞太傅,也要罚。”
昭华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罚你在门口跪着,直到下课。”
“是。”昭华起来到书房门口跪下,自入齐国皇宫以来,罚跪是家常便饭,没有理由,区别只是地上有没有瓷片铁链而已。
文康一反常态地老老实实听太傅讲书,没有捣乱。林御风见他老实,自己也老实地在座位上听讲,没有配合他捣蛋。
何太傅瞟了眼跪在门口的昭华,道:“今天的功课先到这里,明日继续,记得把课业交上。”
这天的课业提前结束,文康却不象以往提前下课时那样高兴,阴着脸朝寝宫走去。外面侍立的侍从奴仆们赶紧跟上伺候。昭华也起来跟着回寝宫,林御风看了他一眼,不可察觉地轻叹一口气。
回到寝宫,寝宫太监跪在门口为文康换了舒服的软鞋,其他宫奴为他更衣。等一切弄完,文康森冷的目光落在昭华身上,昭华一言不发,走过去取下墙上挂着的鞭子,径直来到他跟前跪下。
“什么意思?”文康探究的眼光盯着他。“你知道朕要罚你?”
“是。今天书房里,奴才大胆,没有让陛下施展才华。”
“呵。”文康失笑。“你以为朕是妒忌你的一点才气吗?”
“陛下文武双全,怎么会和奴才怄气,只是对不上对子,作不出诗来,心里不爽想发泄是一定的。”昭华不紧不慢地说。
皇帝心情不好时常有奴隶倒霉,昭华进宫后这个倒霉的人就是他,无故受罚是家常便饭。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惩罚。
文康没说话,他也不知怎么,是有一点点妒忌,自小就被大人用来和昭华比较,母亲教训他时也说:你昭华表兄可不象你这样那样。如果是昭华,一篇文早就一挥而就了等等。
他是有些不满,可是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昭华是低于尘埃的奴隶,而他是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妒忌一个奴隶,这实在有失身份,以前宫里的奴隶施展一下才艺,他都是不吝赏赐的,可是今天他怎么心里这么不痛快呢?
如果现在真的处罚昭华,倒真应了他的话,是妒忌他的才气了。
文康冷笑一声:“吟诗作对有什么了不起,能治理国家吗?能打仗吗?朕会妒忌你?可笑。”
停了停又说:“不过朕倒是有些妒忌你,不是妒你的才艺,而是妒你有幸福家庭,有双亲的关爱,从小受尽万般宠爱,不知烦恼为何物。再看朕幼年丧父,母亲又做出丑事让朕蒙羞,这一切都拜你父所赐,否则朕也是在父母膝下承欢,享尽快乐,哪用得着如此辛苦,从小扛着家国重任,成日里勾心斗角,每天上朝理政,还得上书房学这些破玩意儿。”
说着,文康咬牙切齿起来,眼眸含着极少见的一抹悲伤,声音满是怨怼。
“别这样。”昭华看向他的眼中掠过一抹温情,柔声劝解。“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让自己不快乐,你虽然没了父亲,可是还有母亲,只是你不肯接受。只要你放宽一步,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打开心结,就会发现世间还是美好占多数。”
“又来说教了。”文康冷冷地斜他一眼,提起母亲,他心里软了一下,嘴上仍然很冷淡地说:“事没有落在你身上,你自然说得轻巧,朕要狠狠修理你,看你还做得出这清高平静的样子。”
昭华身体一僵,他现在虚弱之极,身上又酸又痛,走路都打晃,起跪间眼前一阵阵发黑伴着眩晕,再受罚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只能低下头去,默然等待惩罚。
“今天先暂且寄下这顿鞭子,但是还是要惩罚你的狂妄。”文康想了想说:“太傅吩咐的《礼颂》二十遍,你来抄。”
昭华松了口气,原来是罚写字,写就写吧。
可是文康紧接着又说:“把朕的笔迹学象一点,否则,还是要挨鞭子关黑屋。”
可恶,就喜欢来这一套,先给个小小甜头再狠狠一棒子打下来,让人痛得愈狠。昭华在肚子里骂他,一边默默走到桌前磨墨,一边磨一边看着文康的作业,揣摩他的用笔。
奴隶在宫里是没有座位的,御案更是不能用,所以他只能把纸笔放在一张矮几上,跪在地上,一笔一笔地描。
如果只是抄写,这种活对昭华来说也不算什么,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完工了,但是要摹仿皇帝的笔迹,只得慢慢地描,再加上手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写不了几个字就手腕酸痛。况且又是跪在地上,只能低头弯腰一笔笔的写。足足写了两个多时辰才抄完,累得腰酸背疼手更疼。
那边文康已经用完了晚膳,去向太后请安了,太后得知庆功宴上的事,知道昭华先是罚跪,后来又被关了黑屋,近三天未进水食,心痛得快要碎裂成千万片,今天见文康来请安却不见昭华跟随,无比担心,问道:“怎么不见昭华,你还把他关着,要活活饿死他吗?”
“母后放心,今天一早就把他放出来了,朕说关两天不会随意加码。”文康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只是今天在上书房他言谈不当,所以罚他在寝宫抄书。”
抄书?这又是他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新招吗?还是别有用意?
太后疑虑的目光望向文康。文康心里发苦,看来自己在太后眼中如恶魔一般,如果哪天不折辱昭华了,她反而觉得里面有阴谋。
待皇帝走后,太后和贴身侍女商量:“得赶紧想办法救昭华,否则这样下去会被他折腾死。”
“太后娘娘不要急,要等机会。”虹姑劝她。
“我怎么不急,心都要碎了。”太后又开始淌眼抹泪。
“太后不急。”虹姑沉稳地说。“下个月是太后寿辰,群臣祝贺,趁这个机会把昭华殿下要过来。当着众臣的面他也不敢明着和太后顶撞。”
“唉,不知能不能成功,康儿这人心机深手段狠。只怕没那么容易。”太后抹干眼泪,还是打算不惜一切要救昭华。
文康从太后处回到寝宫,见昭华已经抄完了,随手一翻,仿造得还挺像,只能说有些像,要瞒过太傅的眼睛却有些困难。
“陛下,您是不是自己也写两张放在上面?”昭华小心地提议。
“哼。”文康冷哼了一声,说,“明天如果太傅看出来,你知道朕会怎么惩罚你吗?”
“不知道。”昭华心里叹口气,何恬太傅虽然看似随和,人却精明,这笔迹哪里瞒得过他,到时不知道他会耍什么招数怎么折磨自己。
“下去。”文康却没有再施惩罚。
这两个字和那个“滚”字是昭华来齐宫后最盼望听的字眼了。意味着可以回去休息,不用在皇帝跟前待着了。
昭华如蒙大赦,终于得以提前回房休息,在厨房找了些剩饭面汤吃了,回到柴屋时,却发现稻草下藏着一瓶药酒,是宫廷珍贵的活血化瘀的虎骨红甘酒,他也不及想这药酒哪来的,赶紧拿药酒在手臂揉擦起来,黄三郎又给他按摩捶骨,酸麻疼痛的筋骨才好受了一些。
回想这天皇帝的表现确实很怪,难道真如落月所说,他对自己的折磨不会太久,快告一段落了吗?昭华被折磨得不敢对他抱有任何期盼了。
第二天上书房时,昭华把皇帝的功课交给何恬太傅,何太傅拿着一翻,前两张是皇帝写的,后面的细看一番却是不大象,再看看文康和昭华的神情,心里明镜一般,沉吟一会儿,说道:“皇上的字倒是比以前长进了。”
文康阴着脸不吭声,昭华感激地看了太傅一眼,起来侍立一边。
何太傅把字纸放在一边,开始讲书,讲的是《诗经》中的《击鼓》和《黍离》,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更是情感激昂。可惜文康不喜诗文,很不感兴趣,一直昏昏欲睡,林御风也装做有兴趣的样子,支着头眼睛迷蒙。昭华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何太傅的授课精彩有趣味,能调动人的感情,齐国第一才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何太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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