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
岳青槐又盯着他看了许久,起身郑重一揖:“太子请上坐。”
看他样子,似是意思松动了,楚家兄弟都有些欢喜。昭华却没有喜形于色,仍然气定神闲,面带微笑,望着岳青槐。
岳青槐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容色可亲,似以聊天口气,随意又问:“天下人分四品,士农工商,商人排最末。闻得太子离国时任一贩猪羊的商贾为相,敢问为何?”
“杨蠡此人有驭人之德,有治世之才,如何不能为相?”
“何以见得?”岳青槐看着他,眼神灼灼,并没有鄙夷之意。
“杨蠡是西楚国羊角村人,父酗酒,母愚悍,弟骄纵,邻里厌避之,他能以孝悌相和,使其向善,并和睦乡里,可见其有驭人之德。杨蠡最初养殖猪羊,后来慢慢积累财富,几年功夫生意遍及牧养,肉食,皮毛,酿酒,运输等各行业,并游刃有余,可见其有高人一筹的治人之才,能把如此大的生意团体治理得井井有条,兴旺发达,又能齐家,用来治国也不会差太多。况且燕国境内几年内不收谷税,所有财赋全靠商税,正需要他这样熟悉商道的人来守国。”
(个人以为,古人所说的治人,应该指现在的管理)
岳青槐这么详细地问杨蠡的情况,一是想了解昭华如何用人,二是也想了解自己即将与之共事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人之常情,昭华明白他的意思,很细心地为他解释,没有一点不耐烦。
岳青槐听了点点头,先前看杨蠡不顺眼的凤逸也心服口服。
昭华又道:“昭华用人,只看才干,不看出身不论血统。无论商贾还是村夫,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量才用之。”
当前各国用人采取世袭和荫功,只有贵族世家才可以入朝为官,功臣的后代也可以靠祖上荫庇为官。但是庶族平民为官很难,即便是才德出众,只要出身不好,也不容易被用,比如昭华以监国太子之尊,提拔杨蠡也费了不少功夫,甚至不得不借助鬼神之说才得以授为相国之职。
岳青槐见他如此用人,大有知已之感,又下座正式下拜行礼:“太子胸怀大志,居穷厄不失气节,处艰险不忘责任,能忍辱负重,其胸襟、眼光令人钦佩,又能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实在燕国之幸,有君如此,燕不复兴,没有天理。岳青槐能辅佐太子成就功业,实是大幸也。方才冒犯,还请太子恕罪。”
(作者跳入:古人所说的穷不是没钱,是不得志的意思,与之相对的反义词是达。表达没钱的词是贫,与之相对的是富。比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是不得志没机会时我把自己管理好,有机会时为社会作贡献。)
昭华赶紧下座还礼:“先生请勿挂怀,良鸟选择可栖之木前先要对这木的材质详加考察,也是人之常情,昭华怎敢怪罪。这次卫国以弱胜强,足见先生统帅之才,万里无一。昭华愿以一国之军托付先生。”
“燕国已亡,军队也被解散,太子哪里来的军队让我统帅?”
“亡国前夕我颁下废奴令,必会吸引许多奴隶从军。先生要做的是把这些人练成强兵,平时可以藏兵于民。”
“哦?”岳青槐有了兴趣,“如何藏兵于民?”
接着,昭华谈了自己的想法,又与岳青槐谈论了天下大势,极是投机,很有相见恨晚之憾。直到很晚,才分了手,回小村去找文康。
文康躺在农户家的床上晕沉沉,怀里紧紧抱着用布条包着的龙渊宝剑,鼻中闻着被褥上发出的阵阵混着脚气汗臭的味。腹疼一阵缓一阵急,如刀绞一般,昏沉中一直在想着昭华,也不知他到哪里找大夫,还是偷偷跑了,又或是找人来害自己。
不对,他若是想害人,或者想跑,又何必这么麻烦,早就行动了。
或者他遇上了什么危险,也不对,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属防身有余的,再加上头脑机敏,应变灵活,一般危险也难不住他。
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可是什么事情比自己的病更重呢?
文康想来想去,头疼欲裂,又发起烧来,腹中的疼痛如一把刀在翻绞,愈发念着昭华,恨着昭华。
这家伙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瞧他受伤发热得病,没有一点心疼的意思,好象是个不相干的人在受苦。
混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文康心里骂着,口干得要命。
文康晕沉沉的躺着,却未放松警惕,只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听声音象是许多人。直觉中有危险来临,文康强行起身,看看简陋的房间,没有任何可以摭蔽的地方,只好纵身一跃,勉强攀在房梁上。
木板门被撞开,一队卫国士兵冲了进来,却见简陋狭小的屋子空无一人。领头的问农夫:“你不是说你家里有可疑的外地生人来吗?人呢?”
那农夫四下看看,道:“那人病了,怎么可能跑了?他病得昏沉之际还抱着一个东西,我趁机偷偷瞧过,是一把名贵宝剑,看样子那人不是普通齐国兵士,可能是个大人物。”
“你说对了。”随着这突然一声,文康从房梁上跃下,与此同时,拔出龙渊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刺去。
那些卫国士兵武艺低微,哪里料到房梁上藏着有人,卒不及防之下,再加上文康危险之中迸发全身潜力,一阵砍杀,竟将大多数人砍倒在地,只是文康身上又多出几处伤,顾不上身上鲜血直流,文康把所有人都补了一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突然,门口一人暴起,朝院中奔去,原来那兵士方才受伤装死,见文康谨慎狠毒,竟一个活口都不留,赶紧趁他杀人时跳起逃命。
文康知道有一人逃脱,必然会立即引来大队敌兵,偏偏已经杀的力竭脚软,迈不动步,只得挥起手中龙渊宝剑,用尽最后力气掷了过去,把那人戳个对穿,那名士兵瞪眼瞅着胸前露出的剑刃,不甘心地倒在院门外。
文康杀完所有人,才拄着剑柄缓了口气。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此处已经危险重重,不能待下去了。离开,怕昭华回来找不到自己。留下,杀了那么多人必定会招来其他人,真是左右为难。
文康正要把那倒在门外的死兵拉到院里来,这时听见又是一阵脚步响和马蹄声,这些声音显示来得人比方才更多,而且还有马队。文康心里直叫苦,却不害怕惊惶,他已经没有力气爬到院门外,从那死兵身上拔出宝剑,只得在满屋死兵身上抄了一把破刀。
知道举起刀来也是无济于事,再象方才那般拼死一搏只怕不能够,拿起刀来只是不愿颓废等死,而是盼着能象一个英勇的战士一样死于战斗。
文康冷冽的眼光看着手中钢刀,感叹自己一代帝王竟死在这农家小院中,若是死在昭华那样的对手手中也算死得有尊严,可是死在一群普通士兵手里也太没面子了,真冤。
若是昭华知道这会儿自己在想什么,只怕又会扔来一枕头,骂道:“死小子,都要死了,居然还想着怎样死才有面子。”
文康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变得温柔,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一丝微笑溢于脸上。
脚步声进了院子,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代的生死观,有兴趣的读者亲请翻阅司马迁报任安书。
写古代文,典章制度称呼等细节考据不可少,人物的行为规范更要符合时代特征。(恶搞文除外)。
写正剧多少要遵循这一点原则。
唠几句古代的生死观:
人都是怕死的(废话),可是人都免不了一死(还是废话),炼丹求长生当然是不现实滴。所以古人用另一种追求永生,就是立德、立言、立功。做到了这三条之一,就可以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于是,人类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奋斗不息。
难以预料的命运让人类不得不面对生死抉择。由于人有避死求生的本能,可是为了某个崇高的目的,可以违背本能选择死亡。在可以生的时候选择了死,就会显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生死关头最能显示英雄本色,选择死,会被认为是有勇气的表现。
但是算不算英雄则不一定。
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所以有时候选择生,比选择死需要更大的勇气。
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意为比死更可怕的是湮没无闻不名于世。
所以,为了追求不朽,为了光大生命的价值,人类要选择更艰难的生。
司马公受到所有凌辱中最不堪忍受的一种,应该舍生赴死。可是这样一来就失去了他本人以及家族不朽的机会,无法完成父亲的临终嘱托。
一方面追求永生追求不朽,另一方面又受到难以忍受的侮辱和痛苦。是生还是死是残酷的选择。
透过《报任安书》可以感受到司马迁受到的煎熬。但是在这种极大的屈辱中,司马公仍然完成了千古不朽的《史记》,这是需要怎样的人格力量和毅力勇气。这就是古人所追求的永生不朽。
故,管子说:“(君子)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感士不遇赋》说:“没世无闻,古人惟耻。”
对于追求个性解放活得潇洒的现代人来说,也许不大能理解古人的追求永生,追求光大生命价值的做法。
故废话一圈记之。
第82章动摇
一群士兵持着兵器涌入院子。
“你是……”为首的军士小心翼翼打量着坐在地上的皇帝。
文康抬头望去,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如冰河化冻,把面前的人唬了一跳,直以为这人疯了。
“你可是皇帝陛下?”另一个迟疑的声音发出,那人好奇的打量文康,眼见这人身着粗衣,浑身血污,面带笑容,哪里象威严高贵,不苟言笑的齐国皇帝。
文康回过神来,收起笑容,方发觉眼前的人穿得是齐国军服。
难道是齐军来了?
文康低头看看自己满身是血,衣衫残破,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腿软得站起不来,哪里象个皇帝,他竭力坐稳身形,脊背挺直,虽然看上去狼狈憔悴,却仍是摭不住那睥睨天下的霸气。
“朕当然是皇帝,你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那人低头下拜,道:“臣是段辉将军部下,攻下彭州后臣受命守城,不料卫军反攻,臣只得率军退入附近山林,接到大将军命令正欲退回齐国,路经此处,看到有人倒在院门外,剑上宝石闪闪发光,过来查看,一看居然是陛下的龙渊宝剑,生怕陛下遭了贼子毒手,今见陛下龙体无恙,臣不胜欣喜。”
听他拽了许多,文康似笑非笑:“你哪只眼睛瞧朕龙体无恙了?”
那人吓了一跳,“龙体无恙”是一般场面上的话,大家都这么说,他自然也跟着这么说。
“陛下恕罪。臣马上叫军医来。”
“你是段辉手下的偏将吧,可是姓张?叫张孝基?”
那人登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又拜倒在地:“臣只是一个秩四百石的武将,不料竟得陛下垂问,居然记得臣的名字……”
文康看他激动得嘴巴都哆嗦,又一笑:“行了,简单说说现在王师的情况吧。”
张孝基说了大致情况,齐军在卫都受偷袭又被夹击后,一路奔逃,几次遇到民团堵截,大军被冲得七零八碎,大将军公孙昌收整溃兵,占据了一座小城,以百姓为质固守不出,其他被冲散的齐军闻知,也向小城集中,大将军又四下派人打探皇帝下落,并命令成编制的齐军退回国内。他的部队撤退及时,没有受多大损失,还有三千余人。
“请陛下起驾,速返齐国。”
“不,朕不走,朕要等人。”文康闭上了眼养神。
“陛下,”张孝基有些发急,搞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劝道;“这小村庄不安全,没有可守之处,又靠近彭州城,那可是卫国军队驻扎的地方,还是赶快离开,与大将军会合要紧。”
“不,朕不走。”
张孝基很是不解,他这种级别的武官从未如此接近过皇帝,只觉皇帝一句话就是金玉圣旨,不敢违拗,于是命军队暂时驻扎下来,再派人与大将军送信,命随军医官为文康治疗,又命人烧水煮饭,忙个不停。
文康服了药丸,喝了些热水,包扎了伤口,觉得好些,又抱着宝剑昏昏睡去。张孝基守在旁边。
忽然斥侯入内禀报:“将军不好了,有大队卫国兵马朝这里来了。”
“什么?再去查探。”张孝基闻言一惊,振奋起来,紧张的两眼放光,满脸通红,拔出佩剑,步出农舍大门。对守在外面的齐国士兵说:“弟兄们,为皇帝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我等若不能护得圣驾安全,虽死也无颜回故土。为保护皇帝陛下,死且不朽……”
“张将军不用太紧张。”不知何时,文康仗剑倚在农舍门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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