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





不是宰相的对手,白信默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东宫往那条路上推。我只知道他自己如鱼得水,不但得到东宫的信任,还在东宫的保荐下调任丹茜宫。”
  素盈张了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
  素飒看出她神色犹豫,苦笑着说:“没错,你哥哥我,与他的境地相反。我失去了东宫的信赖。”他叹了口气,说:“再说,调任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蹊跷——皇后娘娘与宰相的关系很复杂,况且两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般来说,他们若是有了摩擦,会折中解决。唯独对待白信默——宰相要他降,皇后却让他又升一级,放在自己身边——这无疑是同宰相唱反调。宰相想借机威吓众位公子的计划不成,皇后也不是不知道。只凭东宫一句话,根本不足以让皇后娘娘做这种选择……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恐怕谁也不知道了。”他看看妹妹,幽幽道:“白信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宫里有什么样的根基,你根本无法想象!”
  素盈轻轻咬着嘴唇,把头别到一边。
  “阿盈,你看人也太简单了!”素飒摇头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你知道吗?人心就像深不可测的湖水,你自以为看透,其实不过只看到第二层、第三层,或者第四层——真相还在千层以下呢!”
  “照哥哥这样的说法,世上有哪个是好人呢?”素盈淡淡地反问,“哪个人没有千层之下、不让人看透的真相呢?我不想费力,用一生去追求真相。我只要他第二层、第三层的心对我好,这一生也能过得不错了。”
  素飒怔怔地看着她,素盈又说:“哥哥今天说到的事情,已经进了我心里,我没法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会问问信默,看他如何解释。若是我觉得他的解释可以接受,会转告哥哥——那时,请哥哥不要再质疑,不要再反复猜测。不然我又不能安心了——哥哥就让我安心嫁人吧。”

  十七章 白信默

  信默私下向素盈求婚的第三天,白府果然派人来提亲。出乎素盈意料的是:她爹非常痛快地许婚,像是早就在等着白家来。
  “信默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素老爷私底下对素盈说:“以他的出息,不出几年就能做禁军统领。”
  他这样一说,素盈反倒不安:她和父亲的品味一向差了十万八千里,迄今为止,素盈真心喜欢、她父亲也能看得上的人,就只有素盈去世的娘和素飒而已,再没出现第三个。她心里不住嘀咕:是信默太好,人见人爱,还是他有素老爷喜欢而素盈没有看到的一面?
  素盈尽量不想这些事情,一想起来就心烦。她盼望信默赶快来探望她,可是信默却在正月下旬跟随皇室去鸭川河猎鹅。素飒也随同东宫去参加鹅头宴,甚至素沉和凤烨公主也在皇后的极力邀请下一道去了。贵胄们纷纷离开京城随行,素府中也冷清许多,就剩下素澜有事没事来陪素盈说说话。
  自从素澜偷偷去见过她的未婚夫,回来之后就无比欢喜——出了正月她就要嫁人。“想到这一生要和一个男人朝夕相对,有点无聊。”素澜一提起她要嫁的人就喜不自禁,“但是琚二公子看起来真不错!一点骄纵的样子都没有,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做事很有分寸又很宽容的人,可是他也不会对下人太亲切失了身份。我对他太满意了。”
  素盈暗自想:如果只求这一点,信默比琚二公子还要好上八分。
  一想到信默的好处,她就忍不住深深地想,把所有能想到都在心里历数一遍,让他的优点温暖她的心。可想来想去,结论总是——她的未婚夫是个完人。每次想到这里,她又不寒而颤:完人一向是最虚伪的人,他不该是个完人。前思后想,她就变得很惊慌,又有些害怕他。
  素澜见姐姐神色不定,知道她惦念信默,便笑她:“原来姐姐也会害怕成亲啊!”
  “我?哪儿有?”素盈反驳的口气不够坚定,素澜又笑她:“我害怕,是因为我只图琚家的门第才嫁过去,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输进去。姐姐又怕什么?订亲之前你就知道六姐夫,还跟他一起在宫中共事……”
  “可我也不知道我要嫁的是什么人。”素盈低声说。
  素澜见她眉宇间压着阴云,心知她喜欢胡思乱想,不定又想了些什么,忙转开话题说:“姐姐,你知道吗?听说这次鹅头宴,是要为荣安公主选驸马呢。”
  “哦?”素盈果然好奇,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素澜笑嘻嘻说:“前些天大姐二姐从宫里送出来一些东西给我,我就跟宫人攀谈了几句。”
  “早就知道你套别人话的本事好。”素盈笑道:“怪不得京城的少年几乎倾巢出动。”
  “是呀!往年的鹅头宴,圣上都是带后宫女眷和几名大臣一起去。今年把大姐二姐都留下,却带了一群不相干的小伙子——不难猜。”素澜又说:“连大哥大嫂都被拉去了,肯定是要集思广益,为荣安公主一生的幸福作保。”
  素盈点点头:“皇后一直觉得凤烨公主嫁得早了,没能多在御前享几年天伦之乐,所以一直舍不得让荣安公主早早下嫁。一旦舍得把公主嫁出去,就不会随随便便。”
  “不知三哥有没有这个福分。”素澜嘿嘿一笑,“不是我说话难听:这事情只怕有些难。我们大哥已经尚主,两位公主嫁在一家的事情可不多。除非三哥格外优秀,无人能出其右,不然……”
  素盈想起荣安公主和素飒之间的亲切态度,便也笑道:“世事难料,我们等着看就是了。”
  素盈可没想到,看到最后,她也成了戏中人,让别人来看她的热闹。
  信默回京之后很快就来探望素盈。虽然素盈已经从哥哥那里听到鹅头宴的种种趣事,但听信默再讲一遍,还是让她兴趣盎然。
  素飒为人慎重,没有张扬,但素盈猜他一定在鸭川河技压群芳。这次果然从信默口中得知素飒的表现非凡。
  “阿盈,大约连你也没有见过素率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信默微笑着说,“往年他代东宫猎鹅的场面就十分精彩,今年东宫派他与丹茜宫、御前侍卫、禁中侍卫一较高低,他的表现更令人赞叹。”
  素盈眼中含笑看着信默,问:“那么,连你也输给他了?”
  信默爽快地说:“大家都能猜到这比试是为了什么——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何必与人争锋?”
  他的一句话就让素盈喜上眉梢。她心想:不是她不懂得怀疑,是他太可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怀疑。
  “咦?”信默看素盈腕上挂着一块翡翠,眼中一亮,抓住素盈的手道:“这不是我的翡翠吗?怎么好像变得漂亮了?”
  素盈忙抽回手,微嗔道:“哪有那种事?我连上面的丝绦都没换,跟以前一模一样。”
  信默快乐地看着她,说:“我爹昨天还向我要,问那翡翠去哪儿了呢。我说已经给你了——人人都知道白家的翡翠合欢是传儿媳的,当然要给你才对。”
  素盈把翡翠捧在手里轻轻抚摸。有些事情,她想问,又不想知道答案。
  可她也知道,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早晚要成死结。她终于轻声道:“这几天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当初离宫的时候,丹茜宫的白公公为你捎了一封长笺给我。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你大哥。可是我不懂,你们的关系怎么像是很好又像是很不好?”
  信默愣了一下,拍了拍素盈的手背,说:“这事情,连我们家里的好多人也不大清楚底细,但你是要嫁我的,我就跟你讲吧——大哥是个好人,十多年前年轻气盛犯了错,被没入宫廷为奴。他的性情有些偏激,在宫中有几个极好的朋友,但更多的是话不投机的人。我最初进东宫的时候,跟你三哥一样大,才七八岁。他怕他这人缘连累了我,特意交待我要扮成跟他性格不和的样子,日后也方便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们两人。”
  素盈奇道:“要怎么知道?”
  信默笑笑,在她额前轻弹一下,“你也进过宫,可你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三哥,你三哥也不知道别人暗地里怎么说你——大家都知道你俩是相依为命的好兄妹,自然不会在你们面前掉以轻心。我和信则就不同了,大家都知道我们不和了十年,断然不会作假,对他有什么不满也不在我面前避讳,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在他面前收声。”
  他见素盈的神色有些悻悻,便止住这个话题,柔声道:“这些话我就是不说也行,可是你一问,我就忍不住想要照实回答。你要是因为这个看低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在宫里行走的人,哪个不会多几个心眼呢?白公公的想法独树一帜,一般人果真不会想到。这有什么可责怪的?”素盈向信默浅浅一笑,“我原本不明白你怎么会调任丹茜宫。现在想想,想必也是白公公从中出力?”
  信默看着素盈,笑着摇头道:“这话不是你想到的。是素率提出来的吧?”
  他一语命中,让素盈有些尴尬:“我也觉得挺奇怪。”
  信默摇摇头说:“不止你们奇怪,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呢——我也有消息灵通的朋友,事前告诉我,说是琚相已经准备好将我调出京城、驻守边关的文书。我连行装都打点好了,可文书下来却是去丹茜宫——真是匪夷所思。我到现在不知是谁从中相助,只好当其中有我不能探知的隐情。”
  素盈见他的言谈推心置腹,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说:“我这些年习惯了小心翼翼过日子,难免多心,你不要见怪……”
  “不会。”信默笑道:“如果你多心,说出来让我知道就好,我自然会跟你解释。你三哥就只有这一点不好:总是疑心重重,却又不向人说。”
  他虽然是说素飒的坏话,可素盈知道他并无恶意,也没有觉得刺耳,会心一笑:“你有个聪明的哥哥,所以能在宫中安心度日。我若是没有这个多心的哥哥,恐怕在这家里都过不下去了。”
  素澜在二月一个晴好天气出嫁,婚礼壮观到惊天动地,圣上亲自颁赐许多礼物,大街小巷涌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种种数不胜数的热闹场面——素盈是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的,她在家中帮忙张罗,没有离开素府。
  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可话题的中心渐渐从素澜身上偏开,偏到了素盈的婚礼。素澜这一嫁就是她在素府生涯的终点,再没什么好说的。素盈身上还有万万千千的未知,更引人畅想。
  素盈忙完了就去找大嫂凤烨公主——到出嫁之前,就只有她陪凤烨公主聊天消闲了。
  不知为什么,凤烨自从鸭川河回来,看素盈的眼神就有些古怪,总是凉凉的,很是心痛的感觉。素盈以为她又在多愁善感,为素府两位小姐出嫁后的日子感慨,便更加勤快地陪伴她,多尽一分心力让她高兴。
  姑嫂二人谈天说地,话题不离素澜的亲事。凤烨公主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不知又为了什么忧心忡忡。
  素盈想要问个清楚,可忽然来了一个面生的丫鬟,说是从相府来的,问六小姐怎么没过去喝喜酒。
  素盈笑道:“哪儿有未出嫁的姐姐去妹妹的婆家喝喜酒的?”
  那丫鬟便说:“夫人这些天惦记小姐呢!就算不是喝喜酒吧,小姐也该过去看看夫人了。”
  素盈心下生疑:就算宰相夫人想念,也不该挑这样一个里外都忙的日子叫她过去。她知道其中另有事端,匆匆向凤烨公主告辞。
  凤烨公主也不挽留,只是怅然垂下头一言不发。
  相府前门堆满了道贺的礼物,素盈的马车停在冷落的西门。她对此处地形倒也熟悉,快步走过西花园,往后宅去。
  谁知身边的丫鬟一拉素盈的手臂,说:“小姐就在这里等一下。”
  素盈更加不明所以,讷讷地应了一声,四下回顾。
  按说今天是琚府的大日子,该热热闹闹才对,可这西花园异样的安静,像是刻意留出一块僻静,不容人来叨绕。这异常的场面让素盈暗自觉得凶多吉少。
  很快,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步伐沉稳地向素盈走来。
  素盈知道他冲着自己,但想来想去不知这是何人。
  “素六小姐?”他一直走到素盈面前才站住,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素盈。
  素盈见他体格强健,气势不俗,加之神情沉着,又无俗态,猜他多半不是京中官员,大约是武将家出身的公子。她微微颔首,不知这样一个人找自己做什么。
  “在下白信端。”
  素盈一怔——这竟然是信默的弟弟,威毅将军白信端。听说这位十八岁就受封强弩将军,隔年就晋升威毅将军的少年,前天才从幽州回来,想必是特意来参加琚府的婚礼。只是他过于老成,素盈一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