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莫离寒
“我来了,你怎么跑到床上去了?”他急匆匆的跑进来,小脸红扑扑的,还微微喘着气,看就知道他是一路跑着的。
“你怎么去那么长时间啊?害我等那么久。”
“才半柱香的时间……”
“好啦,别罗索了,我们烧饭吃吧,都要饿死了。”
三娃年纪小小的,却是很能干。他看我的病还没有全好,硬是不让我插手,自己把火生好,又搬张小凳子放在灶台前,站在上面烧饭。本来说好了是我请他吃饭的,结果我只是在饭好了以后发挥了吃的功能。不过三娃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我把这收拾好就回去了,这是你的药,待会记得喝。”他把一碗黑黑浓浓的汤汁放在桌子上,擦了擦手然后就开始收拾碗筷。
“天这么黑,路上多危险啊。”我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没什么,惯了。”三娃把碗筷都放在木盆里,就水洗了起来,我在他身边蹲下来。
“你看我家这么大,绝对住得下两个人的。比你回去和你那两个弟弟挤着好吧。”我继续诱惑他。
两个碗,一个碟子很快就洗好了,他把它们放回厨房,然后又走到院子,从井里打了水上来倒在另一个木盆里,递到我手中。
“干嘛?”
“洗脸啊,你不是想就这么睡吧。”他又擦了擦手,
“哦……可是才刚刚吃完饭,就睡觉吗?”我都还没消化呢。
“那你想做些什么?”他停下手边的活,定定的望着我。一朵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月亮的青辉,周围顿时暗了下来,看样子明天会下雨啊。
这黑灯瞎火的,我还能做什么啊?况且我还是有病在身呢。看他的样子是要准备走了,不会留下来陪我。算了,我也不能总是依赖他。默默的接过木盆,默默的走回房间,默默的洗脸。
“你干什么?”我刚洗完脸,就看着他走进来,拿了一床被子准备铺到桌子上。
“睡觉啊。”
“你不回去了?”
“嗯,你不是想我留下吗?”
“对啊对啊,呵呵……别睡桌子,这床这么大,我们一起睡。”我高兴的从他手上夺过被子,铺到床上。
“我睡桌子比较好……”他在一边小声的说。不过我没理他。
“洗了吗?”我问。他点点头。
“那睡觉吧。你睡外面,我睡里面。”说完,我先上床,睡在里边。过了一会,他把蜡烛吹灭,在床的外面,睡下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小家伙还在翻来翻去的。
“不习惯吗?”
“嗯。”
我往外挪了挪,侧身搂住他。“我唱歌哄你睡觉吧。”说完,我腾出一只手在他身上轻轻拍着,唱起改编了的动力火车的摇篮曲。
“亲爱宝贝快快要入睡;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我会轻轻守在你身边;你别怕黑夜,我的宝贝;快快要入睡,你要学着努力不怕黑;未来你要自己去面对。宝宝睡;好好的入睡,喜悦和伤悲不要害怕面对;勇敢我宝贝。”
嗯?我怎么好像听到有抽泣的声音?我摸着三娃的脸,发现他脸上一片濡湿,立刻慌了。
“怎么啦?三娃,是不是不喜欢这歌啊?在这里睡不习惯?还是想李大婶了?”
“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唱歌哄我睡觉,从来没……有人会搂着我。我……我只在梦里梦过娘亲……娘亲会唱歌给我听,会……会搂着我睡觉。为什么大娃,二娃都有娘,我没有?为什么娘不要我?我……我一直都很乖,我什么都会做。为什么……为什么娘亲不要我??”他在我的怀里,哭到不能自已。
这个小孩,一直坚强的像个大人一般,原来,却也是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希望得到娘亲的疼爱。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是把他紧紧的搂住,这样,应该能分担一点他的悲伤吧。
******
南方的春天,阴雨绵绵。那天之后,雨就一直都没停过。
我和三娃呆在家里,他每天给我熬药,做饭。我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晚上我唱歌哄他睡觉。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着。
今早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满室的阳光,天终于放晴了。
看着三娃还在熟睡,于是轻轻的下床,洗漱过后,就着手收拾了个小包袱。
“你是打算趁我睡着偷偷的走吗?”身后突然传来带着稚气的怒吼,把我吓了一大跳,迅速转过身去,看见三娃坐在床边,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包袱。
“不是……不是……我……”诶……我心慌什么呀。定了定神:“天气放晴了,我们家里也没吃的东西了,村外不是有个小镇吗?我打算去买点东西回来,我哪跑啦,我跑会就带这么点东西吗?我这不是在等你起床吗?亏我还给你准备了早点呢。”
他听我说完,跳下床一把抱住我的腰:“对不起,我还以为我又要被抛弃了,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跟我娘亲一样。”
我弯下腰和他平视:“放心,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的。我们来拉勾勾。”我伸出小尾指勾住他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两个大拇指紧紧的贴在一起,他开心的笑了。
从市集回来,我带着他去了李大婶的家,正式跟她提出想领养三娃。她同意了,毕竟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太辛苦。我给了她两枚铜贝,感谢她把三娃带到七岁所付出的辛劳。
“三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后悔吗?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
“你后悔吗?”
“当然不了,你忘了吗?我们拉过勾的!”
“我也不后悔。”
“我给你起过一个名字吧,你总不能变成老头子了,还叫三娃吧。”我笑着望着他说。“叫……安诺,好不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做个遵守诺言的男子汉。”他点点头答应。
“安诺,叫声姐姐来听听。”
“姐……姐。”他脸憋的通红,终于挤出了‘姐’字的发音。
“哈哈……安诺脸红啦~!!”
“喂……你再笑,再笑我就不叫了哦,反正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我比你大九岁,还叫没大多少啊!!”我用手拍拍他的脑袋,他却跑开来不让我碰,我的小孩心性被他这个动作给勾了起来,偏追在他身后。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五柳村的上空回旋着我们的笑闹声,一直传到很远,很远。
******
每日清晨,我都会和安诺起来绕着小河跑步锻炼身体,因为我们要去吴都找孙武,路途遥远,没有好的身体是绝对不行的。回来吃过早饭,就领着村里的孩子们唱唱儿歌,教他们识字,给他们讲故事。
村里的人都很高兴,他们平时下田劳作,孩子也没人看着,这下有我这个免费的老师,心里自然欢喜,平日里对我都很尊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不忘我们一份。在五柳村的生活,简单而快乐,我也因此渐渐丰腴了许多。
今天早上,我和平时一样,准备起来跑步的,可是刚一起身,突然肚子一阵绞痛,感觉下身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流出,我掀开被子一看,居然是血。天啊,我的‘大姨妈’终于来啦!!我还一直担心这具身体不正常呢,都十六了还没来那个,这下可放心了。旋即又烦恼起来,这里没有卫生巾,怎么办?
安诺也看见我褥子上的血,慌了一下立刻镇定下来,起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陀布。
“这是干嘛?”我拿着那团布愣愣的问他。
“垫着。”他脸红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这里就这么解决的?”
“嗯。”连耳朵都红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李大婶每次都这么做。”
“她怎么会让你看见?”这多隐私啊。貌似我也让他看见了,唉……
“她家那么小,怎么能看不见?”
我已经没力气听他解释了,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的疼。我把那布垫在身下,抱着被子就蜷在那里不敢动了。
“你忍一忍,等着我。“安诺把水以及剩下的布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转身出去了。
这一走,就是一整天。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满身尘土的回来,到厨房不知道捣鼓什么捣鼓了半天,端着一碗粥过来,放下后,又跑去端了一碗红红的汤。
“来,先喝点粥。”
“不喝,你姐都快疼死了,你还跑出去玩。”我怒,再加上本来那个心情就不好,也就没给他好脸色看。
“我去给你采药去了,李大婶说把这药和红糖水一起煎了,喝下去就不疼了。”他指着那红色的汤汁,一脸认真的跟我说,小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上还带着泥。
“不是和隔壁的小虎抓蚱蜢去了?”我的态度有点松动了。
“哪能啊,你都疼成这样了,我还有心思和那小孩儿一起玩么?”
“切……你自己还不是小P孩。”就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
“我都已经七岁了,过几个月就满八岁了,别把我和才四岁的小虎比,我是大人了,我知道照顾姐姐。”
“好,你最乖,行了吧。快把那粥拿给我喝。出去一整天也不知道留点东西给我吃,想饿死我啊。”
“呵呵……”他不好意思的伸伸舌头,笑着看我狼吞虎咽的把那粥喝光。把碗接过去,又端了那红红的给我。
“这是什么呀?能喝吗?没毒吧?”我怀疑的看着碗里的东西。
“当然没有了,我找了一天才找到的,后山都被我翻遍了,我拿去给村口的李大夫瞧过,他说没错。”他得意的扬着脸。一副等着我夸奖他的表情。
安诺还真是挺聪明的,知道拿给医生确认一下。他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也显得成熟,稳重许多,也许跟他被别人领养有关,寄人篱下当然要懂得察言观色。
“我弟弟真是聪明。”我奖励的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啵了一下,他脸红红的跑开了。
“记得洗脸啊,顺便把头发也洗了。”我还真有当别人娘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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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天气变得炎热,又逐渐转凉。我的病已经全好了,身体比原来还要棒很多,终于准备启程去吴都。这时,安诺却病倒了,李大夫诊断:麻疹。
麻疹不能吹风,不能碰凉水,不能见光。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等他的病痊愈了,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万物复苏,柳枝抽芽,很适合赶路的日子,于是我和安诺收拾好包袱,告别了李大婶和五柳村的村民,在一片草长莺飞的嫩绿中,踏上了去往吴都的路。
小武,等着我,我来了!!
玖 晴天霹雳
我们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一路上停停走走大约耗费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进入一座繁华的都城。进城之前,我抬头看了城门上的大字:姑苏。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姑苏城内处处杏花娇灿,杨柳垂枝,抚湖生漪,各种花香和着春风抚面扑鼻,直醺人欲醉。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飘然入眼前,姑苏水乡,水陆并行,河街相临,人家多依河而建,鳞次栉比,更兼园林风雅,小巷幽深,不时传来吴侬软语的弹词小唱,真真是酥人醉骨。
“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我把帘子撩的高高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外面猛瞧。不知道怎么回事,行人越来越多啦,马车根本就走不动。无奈,只好付了钱下车和安诺步行。
突然,前方出现一队官兵,手中拿着两根大棒似乎在清理道路,把行人都往路的两边赶。难不成是有什么别国首领要来访问,正赶上戒严?
“大叔,您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我向在我身边同样在看热闹的一位大叔询问。
“这位小哥是从外国来的吧?”他上下打量着我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为了出行方便,我在市集购置了几套男装,所以他把我认成男的了。可是‘外国’?我金发碧眼吗?好在我反应快,略一思索便想到他说的外国应该是除吴国以外的其他诸侯国。
“这位大叔好眼力,我常年在外经商,这不,刚刚才回来,不知这么大排场,所为何事?”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不知晓。今日我们吴王最疼爱的胜玉公主出阁的日子,嫁给威武大将军孙武。哟……过来了,快瞧。啧啧……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我的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人群在我面前悉数退去,眼中只有他,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色喜服的男人。
熟悉的黑色纱冠束于头顶,熟悉的爵弁服,熟悉的暗色长剑。依然是朗目剑眉,一身儒雅。熟悉的一切一切,为什么此刻我会觉得如此陌生?他真的是小武,我的夫君吗?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人牵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