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天阙
罄冉话语微停,凝眸望着狄飒:“我云罄冉所熟知的弩王从来都是坚毅果断,深谋远虑的,万不是如此容易便会消沉,便会放弃的人。这一年来,弩王府一直极为安静,安静的好像王爷果真消弭了所有斗志,可我却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而已。所以昨日一到鹊歌城,听闻王爷遇刺,我便心中有异。这可是三年来弩王府发生的最大事情,一个刺客能重伤王爷,令你昏迷不醒,还能自府中逃逸,若王爷这么好杀,罄冉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年。”
听她这么说,狄飒清苦一笑。
“王爷虽三年前便交了兵符,但那兵符也只有英帝和儒王视之为护身符。他们不曾带过兵,不曾和军人交过心,他们不了解军人。然而我却了解,军人的忠臣向来只给让他臣服的英雄。王爷统兵多年,南征北战早已威名军中,这兵即便没有兵符在手,相信王爷也能驱使。所以昨日一听弩王重伤,我便让手下前往城北建棋军探查,结果真就探到了些蛛丝马迹。”
狄飒点头,却未在纠结此事,目光沉沉望着罄冉,片刻竟叹息一声,道:“也许这是天意,如今我父子反目为仇,你却于此时出现在这里,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报应不爽。”
馨冉未想到他会如此说,一怔之下竟是无言而对。所谓的仇恨其实一直都是心里的执念,这两年历经了太多生死,罄冉虽不敢说自己已大彻大悟,但是对于仇恨却着实看的淡了许多。
如今见战英帝父子反目,她的心中竟平静异常,这是她一直期许的事情,英帝和狄飒的反目若说明妃的死是根源,那么她在青国曾做的一切便是搅动这父子反目的手,一点点地将他们间的矛盾挑起,扩大。
如今期许的事已然发生,可她却没有了观戏的心情。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会怨怪女儿不孝吗?
见罄冉不语,狄飒也抿了唇,屋中半晌沉寂。待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狄飒才恍然起身,望了眼微亮的天光,对罄冉沉声道。
“你等可愿等我一日?今夜关于当年的事,我会给云家一个交代。至于对图吉用兵的事,还需我与大臣们商议方能决定。”
他见罄冉垂眸点头,唇角动了两下,终是犹豫的道:“你在战国终是不安全,便宿在我府里可好?”
罄冉一愣,抬头迎上狄飒期望的目光,却坚定的摇头,道:“不了,我有落脚之处,不给王爷添麻烦了。王爷若有事,可到青云客店寻我。一会便天亮了,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狄飒见她语气坚持,神情略显黯然却不再多言,亲送罄冉出了屋子。
……
战英帝元康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对鹊歌城多数百姓来说,这夜如寻常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同,然而当后世之人看到《战历》上关于这一夜寥寥几行的记录时,都仍然能依稀感受到肃杀之气。
夜深人静,月落清辉,月色依旧铺满了整个鹊歌城,二更一过,城中万千人家街道纵横,如同巨大的棋局,铺展蔓延至天地之间。
一阵阵马蹄声踏雪溅泥,落如急雨,带着肃杀之气遥遥远去,先后消失在皇城的宫城深处,让早已安歇的百姓禁不住缩在被窝中瑟瑟发颤。
香橼宫此刻宫灯高挂,映着雪色深深越发显得空灵精美,宛若仙境。这里住着如今战英帝最宠信的皇妃,莺妃。自明妃、月妃先后失宠,这位莺妃娘娘便一宫独大,皇后仙逝之后,其更有登上后位之势。
奈何莺妃娘娘还是昭仪时曾身怀六甲,可这孩子尚未出世便被曾经的明妃下药毒死在了腹中。莺妃的身体受了大损,经太医确论,她已不能再有孕了。
自此,英帝虽依旧宠信这莺妃娘娘,然而对后宫的女子来说,皇子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个不能有孕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登不上后座的。故而莺妃娘娘天天以泪垂面,却不想后来竟真哭出一个孩子来。
这莺妃娘娘如今也不过三十上下,虽说于宫中新人相比老了点,但却多了几分风韵,显出几分成熟不凡来。说也奇怪,也许就是这份不同竟令英帝对其的宠信多年来非但不减,反倒日渐增长。
这莺妃娘娘每日落泪,可后宫没有皇子的宠妃过继一个皇子那是常有的事。于是莺妃娘娘便也将主意动到了这上面,而英帝也答应了。可这事却引得百姓笑谈,四国议论。
却因莺妃过继这皇子竟只比其小三岁,乃战国堂堂的儒王殿下。一开始倒有不少人说三道四,说什么的都有,然而时间长了众人也就看出些端倪来了。
这儒王原是秦妃之子,一向不受宠爱,自秦妃病逝之后,儒王在朝上更是处处被弩王压制。可自儒王认了莺妃为母,这英帝便突然对这个儿子好了起来。没两年倒是对弩王越来越责难,人们都说弩王失宠,儒王得势,这其中不知道莺妃娘娘吹了多少枕边风呢。如今一看,儒王那才是明智之人,所谓成王败寇,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人家现在是赢家不是吗。
香橼宫本就临近帝王所居的乾和宫,却说此刻香橼宫中竟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不知何时,宫墙四处已埋伏好了带刀侍卫。要知道这后宫内院,向来是不允侍卫走动的,可如今这气氛怎么看怎么潜藏杀机和阴谋。
“碧儿,我们的事狄飒已然全部知道了!我派去的杀手并未能将其杀死,现在我们只有采取主动才能有一条生路!不能再犹豫了!”殿宇中传出一声焦虑的男音,正是战国现今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儒王狄容。
“不是说狄飒昏迷不醒吗?怎么会这样……皇上对我不薄,我……”接话的是个宫装美人,自是英帝宠妃莺妃。
“难道你爱上那个糟老头子了?碧儿,难道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只是……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是,没有了。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样才能保得一条命。若让父皇知道你我的事情,你觉得凭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能放过我们吗?”
殿中的男声越来越尖锐,接着儒王将声音放柔,继续道:“碧儿,别再犹豫了,我都布置好了。只要你去将父皇引来,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真的吗?我终年吃那种药已再无法有孕,你莫不是骗我吧?”
“怎么会,你为我做那么多,我不会介意,何况这世上纵使女子千万,哪个能及上母妃您娇媚天生,恩?”
……
此刻的承清殿,脚步声打破了沉寂的宫殿,狄飒站在一片黑暗中望着四角庭院上方那片黑沉的天空,心绪翻动,想着母亲平和宁静的面容,心里越发冲去一股愤恨。
一抹轻云遮月,在他脸上覆上了阴影,将那眉宇间的寥落映的越发清寂。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转头,只将面容一整,负手而立。
“王爷!都准备好了!”
狄飒转头,望向跪了一地的禁卫军将士,薄唇紧抿,点了点头迈步便出了承清宫,向英帝所在的乾和宫大步走去。
乾和宫中,大内太监总管朱开刚刚服侍英帝就寝,便有香橼宫婢女来禀告莺妃娘娘不知为何突发急症,请英帝速往。朱开不敢怠慢,禀了英帝。却见黄龙寝帐内英帝已然起身,快步而出。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问着宫人:“娘娘到底怎么了?请了太医没?”
不待宫人回答,却闻一个清朗的男音自远处传来:“莺妃娘娘无碍,还请父皇放心!”
英帝一愣,抬头望去正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向这边走来,面容冷峻,正是弩王狄飒。
且不说弩王现在应躺在床上陷于昏迷,便单是弩王未经英帝通传却置身在这帝寝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其中意味着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英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后,神色也由微愕转为恍然,再转惊怒,逐渐变成凝重。他望着对他既不行礼,也不垂首的儿子,心底一阵阵发凉,忽而抬起手来直指狄飒,怒声道:“混账!御林军何在?为何这逆子会出现在这里?!”
四周安静地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宫人战战兢兢皆不敢言。御林军也没能出现,这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自喻。
狄飒身影不动,只讥诣的冷声道:“父皇该好好想想此刻您的另一个好儿子,儒王殿下为何会在香橼宫中与您的莺妃娘娘搂抱在一起,为何香橼宫外埋伏了重重刀斧手。儿臣与儒王殿下相比,怕这逆子二字是父皇高看儿臣了。”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见英帝一脸不置信,面容扭曲不定,狄飒让开路,淡声道:“父皇如若不信,可自行前往香橼宫一探。”
英帝迈了两步却猛然又停下脚步,冲身旁的朱开使了个眼色。朱开忙匆匆而去,片刻他又踉跄而回,面色惨白扑至英帝脚下:“皇上,老奴看的真切,香橼宫外确实是暗藏杀机啊。”
“儒王,莺妃淫乱后宫,且以图谋逆,罪不当诛,父皇下令吧。”狄飒的逼视随着他清冷的声音传来。
英帝骤然从震惊和不信中回神,望着这个满脸冰封的儿子,半晌才颤抖着手寒声道:“他是逆子,你呢?你难道就是来救驾的?!”
狄飒目光不动,只大声喝道:“孙鹤,带你的人好好守着这乾和宫,确保陛下安全。”
他声音一落,自宫墙处涌过来一队兵士,那领头之人正是御林军统领孙鹤。这下英帝面色已然灰白,身体摇晃几下被朱开惊呼一声扶住。
狄飒躬身施礼:“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尽快平定叛逆。”
他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香橼宫中,随着狄飒一声令下,宫门轰然阖闭。风吹灯影,四处陷入惶乱,密密麻麻的铁卫自四处涌来,瞬间将整个香橼宫包围,劲弩强弓,居高临下对准宫闱深处,排排布列,肃杀阵势逼人生寒。
“一个不留!”
冰冷的令下,刀光之下,宫人奔走躲避,然而怎抵强弓寒剑,刀剑交击,甲戈碰撞,顿时高墙内便喊杀声四起,接着很快便陷入了平定。
待御林军、建棋军统将齐齐走出宫门对狄飒点头,他才霍然转身向乾和宫走。
待行至宫前,龙阶玉壁之上已站满了御林军,将整个乾和宫包围的密不透风。见狄飒行来,御林军将士恭敬裂开一条通道,狄飒朝高阶尽头望去,那里已然站立了一个清丽身影。
明月当空,月色金辉笼罩在她清丽无双的身影上,大殿深宫,千万灯火盛亮,将她一袭蓝衣映得流光溢彩,显现幽蓝色泽,将那绝美的面容衬得迤逦生辉,‖狄飒的心微微一颤,只觉项刻间天地只余这一人独立,世界静谧无声。
狄飒心绪复杂,迎上罄冉的目光这才重新迈步,步履平稳沿着高阶走向灯火辉煌的乾和宫。
“随我进去吧,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
狄飒的话传到耳边,罄冉将目光自远方收入,望着他黑沉的目光却只是摇头,轻声道:“不,我在此等你,那张脸我不愿再看。”
狄飒一愣,怔怔地望了罄冉片刻,这才点头转身入了内殿。宫灯明亮映上他清冷的面容,安静的大殿,龙榻居中,金帷如云。昔日的英帝此刻正满面沧桑地坐在塌上,身影虚弱。
见狄飒进来,他双目圆瞪,执起床上瓷枕便扔了出去。狄飒偏身避开,瓷枕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儒王连同莺妃逼宫,蓄意谋反,一者死于乱军之中,一者受惊过度已然疯癫,父皇不必忧心。”
闻言,战英帝浑身发抖,语气凌厉:“你现在得逞了!准备将朕如何?你这个逆子!”
狄飒不为所动,缓缓自袖中抽出一纸诏书,盯着英帝,俊面无波:“宫中叛逆,陛心哀之,疲累难言,又受惊卧床,已然无法执政,弩王平乱有功,仁孝厚德,深肖朕躬,必能恪成大业,朕即日禅位弩王……”
狄飒面上毫无情绪,缓缓走近,将拟好的诏书呈给英帝:“请父皇加盖玉玺吧。”
英王面色惨白,手一抖接过那诏书,抬手便欲撕扯,却闻狄飒又道:“父皇这诏书您便是毁了还会有第二道,您还是快些将玉玺请出吧。儿臣即便登基为帝,也会顾念父子之情,令太上皇在全明宫安然度过晚年。”
“逆子!逆子!朕怎生出你这样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逆子来!”
“不仁不义?父皇明知莺妃的孩子非我母妃所害,不照样一杯毒酒将她送上了西天?如今儿臣只是恭请您入住全明宫安享晚年如何便能算不仁不义呢?”
他说着将英帝执在胸前的诏书再次呈上,冷冷又道:“父皇还是快些为好,儿臣没多少耐心。”
英帝睁着血红的眼盯着他,终是大喝一声:“朱开,将玉玺给他!让他给朕滚!”
狄飒却并未离开,反倒自袖中又抽出一道诏书,双手展开放在了英帝面前。
英帝目光落下,顿时脸色青白如死,突然起身,大喝道:“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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