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天阙
他说罢将手中画卷缓缓卷起,递给蔺琦墨,神情清淡。
蔺琦墨神色微黯,接过画像,再度展开,细细端详,叹息道:“墨虽是从未见过伯父,可从父亲的随笔及书画中却对伯父略有了解,甚为敬仰。墨听闻,伯父自幼便胸有大志,苦练武艺,熟读兵书,要以所学造福天下黎民。伯父投身军营,为左周立下汗马功劳,直至官拜骠勇将军。左周末年天下动荡,伯父却一直不弃沥王,伯父忠勇天下有目共睹,墨甚为钦佩。只是墨万没想到伯父竟是迂腐,乃至自欺欺人者。”
蔺琦墨的话字字清晰,罄冉一惊,抬头正见陆元贺徒然扭头瞪向他,两人目光相触,罄冉能感到空气冻结的寒意。
对视许久,陆元贺猛然仰头大笑,笑声高昂处戛然而止,他锐利的双眸瞪向蔺琦墨:“你倒是说说,老夫如何迂腐,如何自欺欺人!”
蔺琦墨扬声道:“伯父说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墨守陈规之举,成规囿人,有违自然本性。若遇得明君,自当忠诚奉君,然沥王终非明君,其荒淫无度,苛政暴敛,致使百姓度日如年,流离失所。沥王对伯父有知遇之恩,伯父竭心以报无可厚非,然此乃小义。若伯父对沥王的忠,却酿成百姓受不尽的苦,那岂非因小义而失大义。伯父立志造福苍生,若帝王只知贪欢享乐,伯父却不分黑白辅佐庇佑,岂非助纣为虐,本末倒置?”
陆元贺神色稍缓,冷哼一声:“小儿狂妄,竟敢说教老夫,此话为何不说啸兄,告其在天之灵!”
蔺琦墨微笑,目光分寸不移:“若父亲在此,墨乃是此言。当年沥王昏庸,八方起兵,左周气数已尽,不可扭转。然父亲却为个人忠义舍天下黎民,墨实不认同,当年燕王血洗燕城,父亲。。。。。。并非没有责任。”
罄冉万没想到蔺琦墨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心中复杂难解,看向蔺琦墨的目光也多了几丝疑惑和沉思。要知道这个世界一向崇尚君臣,父子观念,如蔺琦墨这般世家子弟更是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他这番言辞若放在现代并不引人瞩目,然而这种话对于一个古人,尤其对于一个身负深仇大恨的人,能让他心智不被仇恨淹没,清晰地理智地明辨是非对错,那需要怎么样的意志和心胸。
当年沥王困守孤城,兵少将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众叛亲离,大势不在。蔺啸却顾念沥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护沥王,燕兵以数倍兵力猛攻雁城,却久攻不下。燕王心胸狭窄,蔺啸岂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灭,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他却固执的弃大义保小义。
雁城破,沥王自缢,却仍不能消燕王怒气,致使屠城两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称颂蔺啸忠义的同时,也非议这燕王的残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杀戮,蔺啸也有推脱不过的责任。
罄冉正低头思虑,却听爽朗的笑声传来,她一惊,抬头正见陆元贺仰天长笑,笑声清朗,哪里似方才冰冷疏离的样子?罄冉心中微疑,却见蔺琦墨含笑施礼,道。
“伯父才智,这些浅显的道理岂有不知之理,墨班门弄斧,让伯父见笑了。”
陆元贺抿须而笑;摇头道:“不然,这些道理,老夫如你这般年纪可万不明白。老夫这些年潜心于这山野之间,这才渗透几许。你小小年纪却心胸豁达,见识过人,不愧是与老夫齐名的当世名将。”
蔺琦墨淡笑回身,在小桌边落座,轻呷两口茶,抬眸道:“你再说说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蔺琦墨直视陆元贺,微笑道:“这苍松山谷地势险要,得天独厚,伯父在此虽是远离战乱,然只是得一是安宁,而且据墨所知这些年战国与伯父数次交锋,战国虽是没有攻入此地,但是苍松密谷每次伤亡也数以千计。密谷虽是远离尘嚣,但是却亦和这天下息息相连,外面战火岂有不波及此处的道理?唯有这天下清明,和平,此处方可真正得到安宁。”
他说罢上前几步,又道:“伯父这些年据守此处,既不衣服战国,也不为旌国所用,墨斗胆猜测,伯父是在待价而贾,亦是欲择明主而侍。却不知道伯父这些年观察明辨,是否已经有所决定?”
陆元贺目光轻闪,望向湖面,复有望向蔺琦墨,道:“老夫观望多年,确实欲择明主,我观当今天下,战国日渐强盛,如今又灭燕国,势不可挡,战英帝雄心大略,虽谈不上百年一见的圣君,但也是有为之主。齐=弩王殿下跟上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心中又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若选择辅佐于他,定能先统一北方,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罄冉听陆元贺如此说心中一紧,可这一阵相处已有些了解陆元贺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说便越能确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惊之下反而沉定了下来。
蔺琦墨淡笑点头,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面,道:“这世间万物讲求田里,不可逆势而为。谁欲强行改变天下大势,必定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也必然不能成功。如今天下纷乱多年,由长久分裂走向一统是大势所趋,战国这些年国力昌盛,先后灭成,燕两国,表面上看势不可挡,实则不然。纵观战国,虽国土日广,然连年战事,致使国力日衰,此番其攻燕虽使国土大增,然而燕国旧地与战国有山川相隔,极难统御,是比分隔战国兵力。战英帝虽非昏庸荒淫之君,然其心胸狭窄,残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党争严重,弩勋二王各拥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齐心,朝风腐乱。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战国为扩疆开域不惜连年征战,悍然发动战争,结果只能只能适得其反。反观旌国,这些年虽被战国欺压,但却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辅佐圣主,旌国建国较晚,历朝之时国贫兵弱,然这些年却极力发展,既吸收了北方胡人刻苦悍勇之民风,又吸取了南方儒学之精华,虽是不曾开疆拓土,然而这些年励精图治,朝堂清明,国力日强,与战国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对比。”
“贤侄所说有些道理,可若老夫归附战国,旌国门户大开,战国欲攻下旌国未必便不可行吧?”陆元贺眯眸,微笑道。
蔺琦墨仰头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国,旌国虽无雄兵百万,但是旌国百姓一心,旌国百信虽不敌战国人数众多,但临近胡地,百姓骁勇,民风彪悍,多出善战之辈。何况旌国又有独有的钢造技术,这些年来战国屡次攻打旌国每每折羽而归,战国想要侵吞旌国,我看是痴人说梦。”
陆元贺气息微微一窒,又道:“贤侄非是旌国之人,更非旌国之臣,何必句句为旌国,字字扬其威?”
蔺琦墨目光炯炯,转身踏前几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扬手:“墨只为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这苍松密谷雄山环立,其间风景迤逦,百姓安居乐业,密谷之东更有沃野千里,若战军入侵,休说这密谷再无宁日,山后百姓更会流离失所。百姓们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若伯父助战国入侵,毁掉他吗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若战国能一统天下,怕是言之过早。”
陆元贺神情微变,转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是与你父亲如出一辙。”
蔺琦墨摇头:“伯父错了,墨非是悲天悯人,实乃如今天下大势未到一统之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在战国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武功虽强,然而鬼族们却恃武恣意妄为,战英帝虽多年推行儒学,但阻力甚大。弩王狄飒确为英才,但一直受制于皇子的身份,陷于争夺皇权党争之中,不能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他若夺权,难以安各方之心,遣患无穷,如今内乱尚且南平,遑谈以西代东,天下合一?”
蔺琦墨话语微顿,见陆元贺面有沉思,望向天际。
罄冉目光凝在蔺琦墨面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战一生,心里当清楚,战军若出兵旌国,劳师远征,补给定然难以为继,即便通过这苍松密谷,攻下了镇西府吗,也已成强弩之末,而且到时候定然引起旌国百姓奋起而抗。如果从国内再搬救兵来,已非弩王嫡系将士。不管是勋王一系,还是平王,宁王,都只顾自身私利,又对怒王多年把持兵权身怀不满,岂有不掣肘之举?战旌两国此战一开,定将掀起腥风血雨,终其结果不过两败俱伤,万无一统之说。若伯父与助战国,墨敢问伯父,血流千里,烧杀掳掠的景象,是伯父愿意看到的吗?到时修说滴洒法也不成,这天下亦会陷入长久的战乱之中。”
陆元贺望向湖面,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战国,战旌两国之战亦不可避免。再者,这天下若无大乱,何来大治?”
蔺琦墨眉宇微锁,摇头叹息:“如今四国定有一日是要一统的,但绝不是现下,大乱焉有大治,然现在战国却无一统之能力。悍然为战,怕只怕天不从人愿,即便战国能攻下旌国,亦会令两国积怨深重,如何能令旌国百姓心悦诚服归附,难道又要大开杀戒吗?”
罄冉心一触目光沉沉望向蔺琦墨,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衣袂在风中飘飞,多了几分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样早已消然而隐,整个人多了几分如悬星一般的凤仪,令罄冉心头莫名失跳一拍。
他所言所说更是令她心间掀腾其深思,这些年所见所观,沙场血腥,百姓疾苦,战国祸民,一幕幕在心间闪过,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国之人,亦不效忠旌帝,之所以来劝说伯父,只为这天下能少一分战乱。世间枭雄,那个嘴里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野心勃勃,争权夺利之辈,多少为实现自己的私欲治天下百姓于不顾。无论兴亡还是荣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现下帮助翼王,不是帮他旌国实现野心,只愿帮其抵御战军,平息战火。墨所要守护乃是这山后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战国一统乃大势所趋,墨定不会相帮,然战国欲行不所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观。”
蔺琦墨的声音缓和而平静,却显得异常有力,罄冉只觉此刻的他身上似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光耀,让人禁不住敬服。
微风带过,卷起湖面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漫着浓冽的草香,湖边蔺琦墨负手遥望天际,陆元贺低首沉思,沉默不语,罄冉则眯眼望着蔺琦墨,没更深邃。
却在此时陆平步履匆匆而来,走至陆元贺近旁,躬身双手呈上一个小竹筒。
陆元贺接过,自其中取出小纸条,只望了一眼却锐眸微眯,神色一变。蔺琦墨将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卷起的纸条上带过,面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陆元贺抬头而笑,盯向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这纸条上所写为何?”
派派小说论坛12875808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二卷 第61章
“世侄可要猜猜这信上所言何事?”
陆元贺说罢笑望蔺琦墨,罄冉将两人神情收入眼中,微微蹙眉,对那信上所写内容好奇了起来。^中文**…会发生了什么事,让此二人如斯失神?
蔺琦墨却也不急着回答,目光微转,手指轻叩桌案,半响忽而看向陆元贺浅声道:“能让伯父如此失色,怕是凤瑛在耀都登基立朝了吧?”
罄冉呼吸一滞,可望到陆元贺惊讶的神情,心知蔺琦墨所猜怕是真的,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想到那个笑若春风,外表温文儒雅的男子,一时感叹世事戏人。
“老夫以为这谷中消息未必便比外面闭塞,原来竟还是慢了许多。”陆元贺蹙眉道。
蔺琦墨摇头:“不,伯父的消息渠道很完善。方才是墨猜测,不想竟猜对了。”
“哦?”陆元贺眸有诧异。
“能让伯父如此看重的事情本就不多,再加上那纸张乃是耀国丰州特有的玄砚纸,墨便猜测消息来自耀国。这些日子耀国朝堂风起云涌,凤瑛雷烈风行,先以朝云楼命案废了建宁王的官爵,之后又借通州水灾之事将李源革职,骁风军将军程挚又暴死军营。这些人都是耀国保皇一派的中坚力量,这三人一去,耀国皇室再无后盾。三个月前,精忠王以清君侧之名在城阳起兵,可却不想适得其反,被凤瑛借此夺了马重的兵权。耀国本就立朝不久,皇族威望不足,如今朝堂反势力又被一一拔除,凤瑛废帝自立也不足为奇。”
蔺琦墨说罢起身,目光微锐望向陆元贺:“凤瑛其人伯父当了解一二,若是战旌两国开战,凤瑛不可能袖手旁观,旌耀两国一衣带水,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凤瑛岂有不知之理。”
陆元贺老眸眯起,面有深思,罄冉却勾起了笑意,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