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珠,我和师父也不会有师徒之缘。
正寻思着,忽觉轿子稳稳落下。
“阿律,怎么回事?”算脚程应该还没到家。
帘外影动,轻缓的男声响起:“大人,是路被堵住了。”
掀帘一瞧,前方果然人头攒动、车马不行。
“这好像不是平时常走的那条道啊。”我随口一说。
“是。”阿律向后移动,将前景全部展现在我面前,“今日锦绣街有户人家出殡,我是怕大人染了晦气才命人改道的。”
“哦……”我应了声,刚要放回布帘,就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叫。
“姑娘!姑娘!你这蛮子快把梨雪姑娘放下!”
我闻言失色,踢帘而出。
“快回去叫人啊!”
果然是大姐,我提气飞上,只见一魁梧男子扛着纤弱的人影,排开众人向一所大宅走去。
我俯身、击肘、抢人,动作一气呵成。
“卿……大人!”姐姐鬓发散乱地紧拽着我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
我握紧她的柔荑,转眸瞪向来人。
眼前这男子肤色如蜜,眉目偏俊,一束凌乱的长发衬得整个人狂野不羁。
“哼,胆子不小啊,竟敢当街掳人。”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冷意,“巡街的捕快何在?”
“在……在……”一个靛衣武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大……大……大人。”他细眯的眸子定在我的官袍上,嘴巴一张一张,却难发出声响。
“怎么?瞧出些什么了?”我看着一脸谄媚、欲行礼数的捕快,斥道,“辖区内有人当街劫掠妇人,你身为捕快却龟缩于百姓之后,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他头不敢抬:“大……大……”
“大什么大!还不将此人拿下!”我厉眼看向贼人,怒喝。
那男子非但不逃,反而定在原地,热切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径直望向我身后。
“还愣着做什么!”我恼意丛生,“难道非要本官去都察院请来左都御使?!”
“大……大……大……”
不待他结巴完,就只听对面一声浑厚的男声:“我要她。”
我拳头紧了又紧,按捺下揍人的冲动:“阁下的口气可真不小啊。”
他看都不看我,露出狂妄的笑容:“梨雪,跟我走。”
梨雪?我偏首看向脸色微白的大姐。
“是故人……”她在我耳边嚅嚅道,“很多年不见,今日遇到他却突然那样。”
我定睛逼视,却见他双眸沉下,目染不善地看着我和大姐交握的手。
看样子不是一般的故人啊,还将姐姐看成如同货品的章台女么?我冷笑着将姐姐藏于身后,只身挡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那捕快木头似的立在一侧,看上去只是个摆设。
“让开!”蜜肤男子露出白牙,笑得邪肆。
“要是我不让呢。”我回以冷冷的笑。
他拢了拢十指,发出咯咯骨响,高大的身躯威胁性地逼近,挡住了头顶的冬阳。
“你别乱来!”姐姐惊吼一声。
我撇开想要上前的她,脚下生风忽地窜到那人身后,轻语:“想动武也要找准对手。”
他忽地转身,拳风凌厉扫来。我点足飘后,轻而易举地躲开这一击。
“大人小心!”
大姐关切的提醒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眼中的怒火,整个人如同猛虎气势逼人地扑来。我下腰倾身,拳风擦着轻扬的发丝而过。真是朴实却有效的招式,我在心中暗叹,旋起一脚踢开他的下一路直击。趁他停顿的那瞬,我虚目而上,如飘飞柳絮迅速笼于他前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猛一颤,借着他粼粼的眼波,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宽袍招展似要遮蔽天日,束冠上的红穗如流霞飞舞,我含笑迎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曲指成拳,我毫不客气地击向那眼波流转处。
“大人!”捕快叫得顺溜,全不似方才的结巴。
我轻点足尖,缓缓地向后飘去。那男子捂着半边脸,幸免于难的右眼狠狠瞪来。
“好厉害的身手!”
“他就是丰大人?”
“王上竟让这般人物‘献身报国’,真是可惜了。”
四下哗然,流言随风而至,争先恐后地围堵于我的耳际。
“大人。”捕快的声音颤颤摒开众声,挤啊挤终于滑入了我的耳,“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就可以了。”
我缓缓转眸,看得他抖的越发明显。
“您……您……您不知道……”他凑上前来,低语道,“那位爷咱可得罪不起啊。”
“哦?”我掸了掸衣袖,斜了那人一眼,“是哪位大人家的亲戚?”
二世祖?看起来不像啊。
“他就是被十二殿下逮回来的海盗头子,东南海霸雷厉风!”
他就是雷厉风!怪不得方才他的步伐稳健的有些过,原来是习惯了海上的颠簸。
“上头传来话,说是王上极看重此人,就算他再肆意妄为也轮不着都察院下刀子。大人您瞧瞧,那、那、还有那,都是负责看守他的王宫隐卫。”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人群中果然有不少练家子。
“连他们都没出手,小的又怎麽敢造次啊。”捕快的语调很是无奈。
我看着十步之外那个狂放逼人的高大男子,暗自凝神沉思。
此次十二殿下东下剿匪可谓一波三折,若不是允之使出离间计,而今葬身鱼腹的恐怕会是王上的那几万水师。后来才听说是这雷厉风走过西洋,在船舰上装配了火力强劲的大炮,又用铁皮包裹船身,才有了横行无阻、无坚不摧的东南海盗船。如此熟知火器、善组水师的人才,王上怎能放过?
那男子单闭左眼,忽地一笑:“刚才那一拳打的漂亮。”
我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过奖。”
“五年以来,能近身击中我的你还是头一个。”他一步步走进,好似悠闲的虎,只是不知何时会突然袭来。
“那真是荣幸之至。”我笑答。
“我雷厉风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儿我做东去那边的酒楼吃一顿可好?”他猿臂一伸,举止豪放,目光仍旧灼热地看向我身后。
“然后呢?”我再一挡,与之两相而望。
“哈。”他笑得灿烂,犹如夏阳,“不瞒兄弟,你身后是我十岁那年就看中的姑娘。”
十岁?这是何等渊源,我偏首望向身后,难掩心中的惊诧。
“当时她也点了头,这辈子算是我雷家的女人了。”
“真的?”我看着大姐低问道。
“不……”她看了看前面,咬着唇一脸赧色,“都是小时候玩儿的,没想到他当了真。”
“玩儿?!”那男人粗了嗓子,“梨雪,我雷厉风就算再下作也不会拿这事玩笑!”
大姐柳眉微蹙,垂首不语。
“啧啧,这下可有的瞧了,原来丰大人喜欢的女人是别人家的媳妇。”
“眠州侯这一棒子打下去的是野鸳鸯啊!”
“这青楼女子是谁?竟引得两个有头脸的人当街争抢?”
流言飞语回荡在耳边,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我当机立断地回道:“能结交雷兄这样的英雄,小弟实感荣幸,只不过这梨雪姑娘是云上阁的官妓,有什麽事你该和老鸨谈而不是在这撒野啊。毕竟,这儿可是有王法的。”
“谈?有那些个护卫,我还用谈?”他虎睛一扫,向四下望去,“梨雪跟我走,那种地方你莫要再回去了。”说着他探出右掌,见势就要抓住姐姐的细腕。
“雷兄。”我一个灵蛇缠臂滞住他的身形,而后贴近耳语,“你当真心疼梨雪?”
“当真。”他回的干脆。
“那就请雷兄不要再生事了。”此话一出,立即收到他利箭般的目光,我右臂用力将他扯的更紧,“雷兄以为仗着那些隐卫就能为所欲为么!虽然王上赏你广屋豪宅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没人愿做赔本的买卖。他想要的一直很明白,不是么?”
他直直瞪来,目光有些厉。
“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嫉妒雷兄、嫉妒十二殿下?你又可知这围观的人中有多少是他们的暗线?”我盯着面露疑色的他,继续道,“这王都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暗礁重重;危险较之于汹涌大海更甚。可别瞧不起那些文弱的朝官,想弄死一个人不必用拳头,若没了王上的保护,你就是被他们玩儿死十次都还嫌不够。”
我紧了紧五指,笑道:“怎么?雷兄不信?”
他虎睛睒睒,目露迟疑。
“如果小弟刚才故意让你打中当场呕血,你想那些隐卫还会护着你么?若我装个半死不活,左都御使又岂会置之不理?等你进了都察院的大牢,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死得不留痕迹。就算王上有心救你,待宫中传令官下狱,见着的也不过一具僵冷的尸身罢了。”我笑得轻快,“雷兄,王上虽看重你,可你毕竟只是待罪的贼首,与官斗你斗的过么?”
他反手握来,捏的我生疼:“哼,我雷厉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臂骨虽痛,我却依旧带着笑:“是啊,雷兄是不怕,可梨雪姑娘呢?”
他目色一颤,柔柔看去。
“今日你鲁莽行事,梨雪姑娘在那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你的弱点。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不该再纠缠下去。”我一个擒拿手,将他死死扣住,“在这座城里,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死不瞑目的龌龊手法可多了去了。”我弯起眼眉,耳语道,“雷兄,你确定自己都能承受?”
见他哑言,我不再逼迫,放下手臂向他深深一揖,亮声道:“多谢雷兄让美,小弟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分开众人,揽着大姐走向轿子。
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要伸起,挣扎了下终是放弃。
“梨雪,等着我。”
擦身而过的瞬间,听到一声坚定的轻喟。
放下轿帘,我握紧姐姐的手:“今儿你怎么独自上街了?师姐呢?师兄呢?”
大姐垂着头,小声道:“他们还没起。”
都酉时了,他们还没起?
“昨天滟儿又逃家了,半夜里被表哥拎了回来,自打两人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
真是两个冤家,我抚额叹息:“所以你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出来了?”
“哎?不是你找我出来的么?”她诧异道。
“我?”
“是啊,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拿了你贴身的饰物来,说是今日申正约我到前门楼子见面。”她从怀里取出那串檀木佛珠,放在我手心,“瞧瞧这是不是你的?”
“是……”我握紧佛珠,心跳慌乱。
看来这一切不是巧合啊,能拿到我贴身之物的定是府里的人,是谁?
一抹艳色在我脑中闪现,难道是他?
两人乘轿略有些挤,我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脑袋。温柔的力道轻轻揉搓,我闻着身前淡淡的馨香,低问:“姐姐与那雷厉风是如何认识的?”
抚在额间的柔荑兀地停住,只听轻轻一叹:“六岁那年我作为小丫头随头牌姐姐出街,正巧碰到一群人在捉弄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乞丐,当时我就央了姐姐把那孩子带回了花楼。”
“就是雷厉风?”我试问。
“嗯。”姐姐点了点头,“有一次我说男儿的行止应当雷厉风行,心胸应如大海般宽阔,他就给自己取了雷厉风这个名字。”樱唇带着笑,她似在回忆幼年时光,“我们一处吃、一块儿玩,犯了错每次都是他来顶罪。其实妈妈也知道我和他一块淘气,可偏偏就是装作不知。一开始我只当妈妈疼我,直到九岁那年被送去跟调教嬷嬷学规矩、学琴艺,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是舍不得在我身上留疤啊。”
“姐。”我握紧她冰凉的手,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轿中久久不去。
“后来他也明白了,就三番五次地跟妈妈闹,结果每次都被护院打的遍体鳞伤。一天晚上,我包了些首饰和吃食塞到他怀里,偷偷将他放走了。”她垂下眸子,笑得很淡,“当时他说要去闯一番天地然后回来娶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娘子。我应了,也真傻乎乎地盼着他回来兑现诺言。可这个梦在我十五岁梳弄的那晚就碎了,他没来。”
姐姐握紧我的手,眸光黯淡:“当时我想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把我忘了,我哭的很伤心,比受辱的那夜还要伤心。妈妈说姑娘啊,虽说戏如人生,可人生却不如戏啊。尤其是咱们这些入了籍的青楼女子,与其奢望男人来救,不如全靠自身。”她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原来那天我放走雷厉风她都知道,只是瞧着不说让我自个儿看破罢了。”
“时隔多年今天又遇到了,他一眼就认出我来。”她目光有些迷蒙,“他说后来他流浪到青国东海落了匪、成了海贼,五年前杀了头儿成了老大,可终年被官兵追堵。刚安定下来他就去荆国找我,却听说我从良嫁人的消息。他抓着我问:这些年我托人给你送去的珠宝首饰你收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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