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看他一脸老麻杆子的样儿,就让人窝火。忿忿地放下手,剜了他一眼:“不说,就算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右手突然被他拉住,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这美貌的男孩笑得清泠、笑得婉转:“呵呵呵,原来是个急丫头!”
急!急你个头!一甩膀子,想要挣脱。感觉到手上的拉扯更加有力,他叹气道:“别气啊,只是玩笑!”定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本殿姓凌,名翼然,字允之,今年11岁。”
“字?不是二十弱冠才有字的吗?”迷惑地看着他。
凌翼然收起了笑脸,仰望夜空,声音低沉:“允之,是我母妃临终前为我取的,本殿弱冠之后定会用此表字。”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那样痛楚的眼光让人不敢直视,吐了一口气,重新开口,“允之,我的小名是卿卿。”
“青青?”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地上的乱草,“青青湖畔草?”
“当然不是!”我一跺脚,拽过他的左手,用肥肥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划,“卿,从卯,皂声。”
“三公九卿的卿啊。”凌翼然感叹了一声,“韩柏青还真是忠君爱国。”
“不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是 ‘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卿,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才不是什么君君臣臣,三公九卿。”
“不辞冰雪为卿热?不负如来不负卿?”凌翼然虚着眼睛,俯下身,迷离的桃花眼陡然清澈起来,放出两道精光,“这两句诗是韩将军所作?”
完了,一激动就蹦出了这两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向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很无辜地望着他:“是我娘写的,怎么了?”
“你娘?先前弹琴的那位夫人?”他转过身去,看向水榭。
“是。”
凌翼然的背影有些萧索,有些落寞。
“我的母妃,也是诗书才女。”他回眸一瞥,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我的娘亲,也是弄筝高手。”
云朵化成了雨滴,自己却失去了生命。雨滴毫不犹豫地离开天际,却时刻眷恋着自己的母亲。
静静的,看着水天一色的远处。默默的,体味着他的伤心。
半晌,他的一声轻笑吹散了浓浓的哀情:“韩小姐要是在不回去,这个宫里怕是又有的热闹了。”
“啊!”完全忘了,我一握小拳,原地跺步,“怎麽走,怎么回去?”
他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右方:“喏,从这条路直走,很快便可回到掬月殿了。”
“谢谢!”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快步后退,向他挥了挥手,“凌翼然,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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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翼然望着远去的矮小身影,嘴角微微勾起,美眸弯弯,眼神迷离:“朋友?卿卿?”半晌,叹了一口气,媚眼一睁,冷然无比:“成璧。”
“属下在。”一个沉厚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进去了吗?”年幼的王子眼珠一转,扫了树影一眼。
“进去了。”
“东西呢?”凌翼然走向幽暗的小道,摊开右掌。
“在这。”刹那间,一卷羊皮放在了他的掌心。
“嗯,做的不错。”清澈的童音显得格外无情,他回过头冷瞥了一眼身后的舞榭歌台:“看来幽国的大乱,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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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着小短腿,一路狂奔。只见掬月殿外,内侍、宫女急步快行,全福拧着眉,左顾右盼,一脸焦急。
退到花丛里,深呼吸一口,摘了一朵月季。哼着童谣,一蹦一跳地向流光溢彩的宫殿跑去。
“大人,大人!韩小姐回来了!”一名宫女拎着裙子向我奔来。
“哎唷,我的小祖宗唉!”全福抖着拂尘,眼眉挤在一起,“您,您跑到哪里去了?追月楼都乱成一锅粥了!”
哼,能不乱吗?太子殿下淫乱暴虐,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他轻贱了去。
无辜地嘟起嘴巴,低下头,戳了戳手指:“那个内侍走到一个门廊前,就把卿卿落下了,卿卿好害怕。”紧握了一下花枝,月季上的倒刺扎在嫩嫩的掌心里,疼得我挤出几滴眼泪。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看向全福。反正那个薄命人已经去了,将责任推在他身上,也不会造成什么冤案。
“小碌那个死奴才就是靠不住!”全福一跺脚,两眼放出狠光,“看我不让他掉层皮!”
别掩饰了,什么掉层皮,人都已经没了,你现在倒跟我玩起了过家家!好啊,本小姐奉陪到底。
“不要掉皮,不要掉皮!说说他就行了。”我拉了拉他的袍子,软软地出声,“全福,喏,这个送给你。”将一朵月季递给他。
“奴才谢小姐的赏。”他谄媚地接过花,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牵着全福微凉的手,快步走进脂粉浓郁的掬月殿,心中涌起了一阵恶心。
“王上,韩小姐回来了!”全福将我领到殿中央,退到一旁,躬身禀告。
慢慢跪下,伏下身体,嚅嚅出声:“臣女叩见王上。”
“哦~起来吧。”座上的声音有些微醉之意。
“谢王上。”娇软的童音让人听不出真意。
“见到了吗?”幽王笑眯眯地看着我,手却滑动在美人的腰际。
我刚要张口,只听全福抢先说道:“见到了,只是太子殿下在温习功课,所以没有多留。”
极力控制微抖唇瓣,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温习功课,全福你真是猴精,欺上瞒下,两头讨好,怪不得能在这吃人的宫中位居高位。卿卿真是佩服,佩服。
“太子殿下如此勤勉,真乃幽国之福啊!”激动的声音响起,我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位马屁精。
“哈哈哈~”座上的那位笑得前仰后合,瘦削的脸上挤出了几道褶子,“王儿真是努力,本王煞是欣慰啊。”一拍桌子,歪歪斜斜地站起:“我幽国兵强马壮,上下一心,称霸南方是大势所趋!来!各位卿家,与寡人同饮!”
“我王万岁万万岁!”掬月殿里唱和声洪亮,笑声频频。
幽王搂着美人,目光混浊,随意地挥了挥手:“全福,把这孩子送回去吧。”
“是!”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步走向殿门。突然,一道人影闪至身前,一个身著青色官袍的白发长者跪倒在我的面前。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躲到全福身后,诧异地盯着地上的人,半天没有言语。
喧闹的宫殿突然安静下来,身后传来幽王有些不悦的声音:“怎么回事?”
“臣楚风恭贺王上大喜!”那老头抬起头,暴睁老目,一脸兴奋地看着上座。
“大喜?是何喜事?卿说来听听?”幽王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
“臣观的韩将军之女面相,福禄双至,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说着在此俯下身去。
“楚风,你倒是个马后炮。王上说要将此女许配给太子殿下,这便是贵不可言了。”一声调侃,众大臣哄笑。
“非也,非也!”老头匍匐到我的脚边,额头贴上我的脚面,“小姐的贵不在幽国,而在天下。”
天……下!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警觉地看着他,这老头怕是疯了吧。
嗤笑声突然停住,殿内静的只听得到窗外的水流声。
“小姐可是天禄十三年八月初八,戌时三刻所生?”
感觉到四下投注而来的目光,我虚着眼睛,嚅嚅答道:“是。”
“没错!没错!就是您!”老头猛地发力,拽住我的脚跟,全身颤抖,急急开口,“王上,那夜臣夜观星相,紫薇星动,天府星偏转,此乃天下主母降临之兆。今夜臣再三观望,韩小姐额间开阔,紫气回旋,命中有着非凡人所能承受的福禄。”
说着又匍匐向御座爬去:“王上大喜,王上大喜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恨恨地盯着地上的身影:你要媚上,要讨赏,没人反对。可是为什么偏偏编排我?我和娘亲在这深宫高墙里提着脑袋,小心翼翼,步步惊心。你这老头又来给我添麻烦,真是可恶!
“好啊,好啊!”幽王一拍御座,啪地站起,用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我,“好!好!”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头上冒出冷汗,屏住呼吸。
幽王用力挥臂,兴奋地脸颊微抖,“钦天监灵台郎楚风上前听封!”
“臣在。”老头拜倒在地。
“寡人擢你为太仆寺少卿,统管天官府,即日上任!”
“臣谢王上隆恩!我王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爱卿平身!”幽王大笑的声音震得我耳膜一阵轰鸣,“全福,好生伺候着,要是韩小姐掉了根头发,就提头来见!”
斜了诚惶诚恐的全福一眼,心中嗤笑一声: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头发多呢,还是你幽王手中的脑袋多。
殿内又重新充斥着谄媚声、贺喜声、斗酒声、歌舞声,这样的朝廷能够平天下?哼,真是笑话!一脸冷然,跟着全福快步走出殿门。
“韩小姐!”刚升了官的楚老头端着酒杯跑了出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韩小姐,老夫说得句句属实,只是……”
什么只是,本小姐没兴趣!抬脚便走,老头突然闪到我身前,两手一弓,俯下身体:“五年前的星相,除了紫薇星和天府星有异相,其实天枢星也有微动。”
听不懂,不想听。偏头看向花园,默不作声。
“啊,老夫一时忘了小姐尚且年幼,失礼了。”他抱歉地低下头去,半晌抬起老目定定地看着我,“命盘未定,富贵荣华,全在小姐的一念之间。”
仰起头,只见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
夜,黑的有些忧郁。
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一甩衣袖,步上画舫。将手没在水中,掬月殿的奢华渐渐远去。
富贵荣华?干我何事?
命运如这微凉的湖水,在我手中。
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七月二十一,微雨初凉,细落如含雾,斜飞觉带风。寻阶而上,石缝里透着青绿,檀济寺朱红色的庙门显得格外肃穆。寺外,旌旗飘动,禁军齐整,银盔铁甲,立马待命。进了寺门,当中一鼎香炉,庙内依依修竹,落落长松,一派清幽。
“老衲见过淑妃娘娘。”一位身著金红色袈裟的老和尚站在阶前,不卑不亢,立掌行礼。
“今日就劳烦大师了。”穿着素色罗纱宫装的淑妃微微颔首。
身后的内侍撑着一顶淡红色的华盖,为淑妃遮去风雨。我紧紧地依偎在娘的身侧,脸颊上感到微凉的细雨。跟着袅娜的宫娥,一群人款款前行。绕过香炉,抬头一望,牌匾上写着“大乘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殿门的楹联上写着两行行楷: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观自在,感花谢花落;事事空,看云卷云舒。如此禅境,非俗人所能体悟。跪在蒲团上,三拜如来,不为所求,但为所感。来到后殿,再拜观音,睥睨红尘,渡我今世。
抬起头,只见母亲柳眉紧锁,念念有词,侧耳倾听,只闻“我夫”、“我儿”四字,在为爹爹和哥哥祈福吗?娘亲的嘴唇越动越快,合十的两手微微颤抖。娇容惨淡,秋心一片。
一旁的青衣女仕有些担忧地看向我娘,随后急步来到淑妃身边,低低开口:“娘娘,将军夫人这……”
淑妃樱唇微扬,似笑似蔑,目光冷然,轻抬雪臂,淡笑道:“不要多言,且看夫人如何诚心。”
看笑话吗?在这大乘殿里,可有佛眼,可有神灵,淑妃娘娘冷的也太不是地方了。撑着手臂,慢慢挪近,伸出小手握住娘亲的指端。她猛地睁开眼睛,泪光点点,楚楚动人。
“卿卿。”气音出唇,噎噎声声。
扑到她的怀里,低低地说道:“娘,求之不得。”佛祖给我们的是道,是理,是渡,是悟。祈福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存在,久久求佛,便已是贪嗔痴,便已是执念。而过分的执念便是作茧自缚,便是一种思惑。
求之,渐远;求之,不得。
娘虚着双目,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摇了摇头,将我抱在怀里,耳边传来她轻轻的叹息声:“是啊,求之,反不及。”
“阿弥陀佛。”抬眼看去,白眉老僧淡然地看着我,沉沉出声,“老衲唐突,敢问小姐稚龄?”
娘亲用绣帕点了点眼角,微微颔首:“小女下月初八将满六岁。”
“可否容老衲为小姐卜上一卦?”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惊呼。
“了无大师十年前不是已经封卦了吗?”淑妃笑得柔媚,目光极寒。
“阿弥陀佛。”大师向淑妃点了点头,不急不徐地答道,“了无只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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