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寿衣,难道娘是睡着棺材一路而来?把我弄成哑儿,将娘扮成死人,这个日尧门真是好深的心计,好狠的手段。
“既然货已经送到,我们也就告辞了。”唐中弹了弹衣袖,微微颔首。
那豹子头大大咧咧地弓了弓手,粗声答道:“薛武代主上谢过三爷,谢过日尧门的列为兄弟,余下的货款将于五日内送到。”
唐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撩长袍,跨出门槛。眨眼的功夫,他和十九便已离门数丈,一青一蓝两道身影轻盈盈地飘上院墙。越墙的瞬间,唐中回头瞥了瞥身后的槐树,冷哼一声:“告辞,莫送。”声音虽轻,但仿若就在耳边,想是用了内力传音。说完,两人翩然离去。
豹子头向外挥了挥手,只见三个黑影从树上窜下,刹那间,就已消失不见。“日尧门果然好功夫,不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门派,厉害!”豹子头兴奋地望向远处,铁拳紧握,一脸羡煞。
一个瘦猴脸哈着腰靠近豹子头,低声提醒道:“薛头儿,主上怕是等久了。”
薛武撇了撇嘴角,啐了一口:“TNND,都是白子奇那个龟儿子想出的馊主意,花了那么大功夫,弄来一个娘儿们和一个毛丫头。依老子的意思,是条汉子的直接拿刀硬拼,玩什么花花肠子!”说着,不耐烦地看了看我和娘:“都给老子站起来,带快点儿!”
右手被娘的纤指紧紧握住,小跑着跟在薛武身后,快速前行。偏过头,只见墙角里爬着几根藤蔓,刺拉拉的枝条上开着一朵火红的荼蘼,花瓣层层,娇艳如血,妖冶的让人心惊。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群芳去,独寂寥,此花过后便是秋,落红满地,苍凉泪流。
那冶艳的花朵灿灿地映在我的眼中,那绿色的藤次仿佛就扎在我的胸口,心头不由地涌起浓浓的不安。
出了这个院落,只见一条迂回的石道,沿着青灰色的墙壁,押解的士兵快速前行。我紧拽着娘的手指,抬头远眺,只见中天旭日流金,彤彤的灿阳之下,遥立着一座城楼。楼上铁甲林立,旌旗翻动,当中一面龙凤日月旗幡上印着一个斗大的“明”字。忽然手上一滞,回头一看,只见娘呆呆地望着那面大旗,不再前行。
“娘?”我晃了晃她的手,轻轻出声。
娘瞪大杏眼,极其认真地看向我:“卿卿可知这是何地?”
回想了唐中和十九的对话,抬起下巴,清澈作答:“应是乾州。”
“乾州,乾州,乾州!”娘反复念叨这两个字,一脸惨然,目光颤动,声音破碎,“难道,他们是……”
薛武愤愤地回头,咬牙切齿道:“啧,你这娘儿们唧唧歪歪个屁啊!还不跟上!”娘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拉的我差点倒地。
“呜~呜~”城楼上传来沉厚的吹角声,豹子头紧握刀柄,圆眼暴睁,拔脚就跑。待跑出了几十米,他一拍后脑,转身命令道:“王六扛着那娘儿们,刀子带着那丫头,跟老子上城楼!”一只精瘦的手一把提起我的后腰,那个猴子脸夹着我就往前冲。
“咚~咚~咚~”“呜~呜~”响鼓擂起,吹角又鸣。耳边传来铮铮的铁甲声,低着头,只见一个个绑着灰布的小腿前后迈动,枯黄色的草鞋快步疾行。猴子脸跨着台阶,三步并两步,喘着粗气一路狂奔。颠的我胃里翻腾,隐隐想吐。
忽然被放下,头脑一阵眩晕,晃了两晃,方才站稳身子。举目一看,只见青灰色的城楼上站满了士兵,城楼正中放着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金冠束发的橙袍男子。他偏过头,看向我们这边,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手臂轻轻抬起,向薛武勾了勾食指。
豹子头点了点头,回头拽住娘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我跑了两步,抓住娘伸长的手指,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随。
走近了,细细打量那名橙袍男子,一张方脸,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脸上唯一出彩的就是那双幽深的单皮眼,半睁半闭,露着寒光。他看了我和娘一眼,嘴角微扬:“韩夫人?”
娘一甩衣袖,挣脱了豹子头的拉扯,将我护在怀里,婷婷而立,不卑不亢:“阁下可是明王?”
“夫人好眼力。”明王慢慢站起,向旁边挥了挥手,“白军师,下面可就交给你了。”
一名白衣男子摇着扇子立在一旁,一双奸诈的蜂目将娘和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仔细。半晌,得意地笑开:“子奇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只听得城下笳鼓声动,呐喊震天。娘握紧我的手,向后退去。抬眼一看,只见她竖起翠黛,撑大杏眼,桃腮带怒,两唇轻颤:“好卑鄙!”
迷惑于娘的异样,整件事情在脑中展开:先是淑妃邀娘去檀济寺拜佛,再是迷香一缕被莫名其妙地虏了去,接着是沿着酹河一路远行,直到今日才和娘相聚,最后是被人强行押到了这战鼓频传的城楼上。难道是?!
“韩将军切莫心急,白某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您和少将军。”白子奇站在城垛前,摇着纸扇,笑得惬意。
韩将军?!这一切原来都是针对爹爹的阴谋诡计!
“多说无益!三军将士听我号令,攻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下传来。
而后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应呵:“杀!”脚步声声,马蹄阵阵,回声浩荡,号炮齐鸣。
白子奇面部急抖,磨牙瞪眼,气急败坏地扯住娘脖子上的宝玉项圈,像拖狗一样将娘拽扯到城墙上。指骨微白,狠狠地捏住娘的下巴,向城下暴吼一声:“韩将军,可认识此妇?!”
娘身体颤抖,靠在城垛上,硬是没有出声。城下的喊杀声渐渐微弱,只听一声惊诧的叫声:“娘!”
是哥哥!想要跑上前去,怎奈被猴子脸抓住头发,头皮上热辣辣的疼,眼上浮起了水气,咬着下唇,大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白子奇一挥手,将娘扔到一边,冷笑着向我走来,一把拎起我的衣服,将我提在半空中。感到疾风如刀,割得我脸颊生生地疼。低下头,黑压压的军队占满城下,左中右整齐地布着三个方阵,阵中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阵前迎风飘展着一面黑底红边的四斗旌帜,上面赫然一个大字“韩”。
战旗之下,爹爹身著金甲白袍、脚跨乌骓良驹,握着纯钢枣槊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剑眉紧皱,下颌僵硬,目光含痛地盯着我,似在极力隐忍。
突然,黄沙飞起,一道红色的身影冲出阵外,我定睛看去,只见哥哥横枪立马,暴睁双眼,卷起滔天怒气:“无耻狗贼!还不速速放了我的娘亲和妹妹!”
父兄皆豪雄,一诺千金重,亲立马,战城东,剑吼西风。秋色浮寒瓮,望断高楼处。却见,妻女落樊笼。
风卷着我的发,瑟瑟地贴着脸颊,泪水潺潺,无声滑落。
为何在此时此地重逢?
为何在清秋暖阳中、在白羽雕弓下、在吹角战鼓里,凄凄遥望,咫尺,天涯。
菰蒲零乱风声咽
“卿卿!”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叫。
悬在城垛之外,含泪偏头。只见娘云髻散乱,杏眼含泪,匍匐在地,绣衣染尘。身后的豹子头毫不怜惜地拽紧三尺青丝,一脚踩在娘的身上,将她桎梏在地。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求求你~”支离破碎的声音传来,让人耳不忍听。
“哦~”白子奇阴恻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韩夫人是在求我吗?哼哼~”突然感到身体下坠,心跳骤停,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啊!”
“卿卿!”“妹妹!”“卿卿!”娘、哥哥和爹爹同时惊呼。
就在我以为自己身将坠楼的刹那,身体却又被提了起来。两脚在半空中晃了晃,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后怕地咽了一口口水,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能听到威震六国的韩将军的大骇声,白某真是死而无憾了。”
我咬紧牙关,憋回眼泪,忿忿地回头,狠狠地啐了他一口:“畜生!”
笑声骤然停止,白子奇目光狠戾地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脸,两腮绷紧,嘴角颤抖。只听耳边呼地一声,我陡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全部倒转,血液全部倾流到头部,两手倒垂在空中晃荡,脸颊憋胀,嘴唇发麻,愣愣地看着数丈之下黄色的尘沙。感觉到右脚踝快要被捏碎,疼得我不禁轻哼:“呃。”
“白~子~奇!”只听一声暴吼,我吃力看向城下。爹爹拍马出阵,盔上的红缨剧烈颤抖,他横槊而立,声音卷着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还不快把我女儿放下!”
“哦?放下?”姓白的畜生声音轻滑,惬意非常,突然音调一转,冷冷袭来,“那便如了将军之意!”
“不!”脚上的抓握消失,伴着娘撕心裂肺的痛叫声。我,像一片落叶,在这微凉的秋风中飘坠。耳边是呼呼的气流声,眼前是越离越近的黄土地。不知为何,刚才还凌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平静的让我听到了时间流过的声响。
这一世,就只有五年多啊,还真是如蜉蝣般短暂。此去无他愿,只愿我的爹娘兄长能脱离险境。
就在我轻吐一口气,准备迎接死亡降临之际。眼角突然略过一个金色的身影,腰间被猛地拽住,身子停止了下坠,那坑洼的地面已近在咫尺。大脑一片空白,愣怔在那里。突然身体被猛地提转,脸颊靠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爹爹喉头微动,黑瞳熠熠,灼灼地看着我,嘴唇紧闭,没有言语。
“爹爹!”涩涩地开口,潸然泪下,一头扑进他的怀抱,这时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起浓浓的恐惧感,胸中百感交集,五味掺杂。各种滋味酸酸涩涩地充溢在心头,温温热热地奔腾在我的血管里。
“哦!哦!”回过头,只见日照金戈,云随银盔,六军万姓呼舞,豪气直逼凌霄。
“妹妹!”哥哥一踢马肚,飞似的向我们奔来,好似一道红霞随风而至。
“箫儿,把你妹妹护好!”爹爹沉沉地开口,声音紧绷。
“是!”哥哥一伸手,将我从乌骓的背头抱至他的纯白坐骑之上。头靠着他冰凉的银甲,紧皱眉头,望向城楼,还有娘。
“韩将军果然好身手!”白子奇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歪斜,貌似轻松地开口,“我们雍国的王上和明王对将军是仰慕已久,若是将军能转投我大雍,白某愿将项上人头奉上,以解将军之恨。”
“哼!”右阵杀出一匹红马,一名长脸猿臂的校官举起大刀,指向城上,“白狗,你休要花言巧语!你们雍国借口岁币一事出兵伐荆,至两国百姓于不顾,此是不仁;屡次败于我家将军,竟然将夫人和小姐这对弱质妇孺绑至军前,借机要挟,此为不义。我们将军磊若日月,岂能与你们这些不仁不义之徒为伍!”
“将军!”“将军!”数位校官从三阵之中拍马而出,紧张地看着爹爹。
那枝银亮的纯钢枣槊被高高举起,红色的穗子在风中扬扬飘动。爹爹一紧缰绳,身躯挺拔,傲然地坐在乌骓之上:“我韩柏青生是幽国的振国将军,死是幽国的一缕忠魂!”
浑厚的声音在渐起的秋风中回荡,琅琅有声,句句铮铮。感觉到身后哥哥微微起伏的胸膛,我伸出手抱紧了他拿枪的右手:我们以爹爹为荣,为傲!
城楼上人头微动,白子奇愣了一下,颔首退到一旁。金冠束发的明王披着赭色的披风出现在城头,他低下头,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爹爹:“难道将军就没想过本应身处皇宫深院的夫人和小姐,是如何来到这三国交界的乾州吗?难道将军就没有想过,为何夫人和小姐失踪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前线吗?”
此言一出,爹爹剑眉微皱,凝视城上。原本振臂高呼的三军将士也安静下来,感觉到哥哥的胸膛剧烈起伏,听到头顶的喘息声越发浓重。“爹!”哥哥暴吼一声,握着银枪的手隐隐发白,身体半站。爹爹抬起左手,哥哥轻哼一声,慢慢坐回马背。仰头而视,只见他一脸不甘,翘起唇瓣,颚骨清晰,似在磨牙。
“此战之后,柏青自会查明,不劳明王挂心!”爹爹果决地回应,声音似铁如钢,没有半分犹疑。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用为夫人挂心了!”明王目光狠戾,一甩衣袍,回身离去,“子奇,韩夫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千万别让本王失望!”
“是!”姓白的畜生兴奋地应声,一展画扇,悠悠自得,“钱樵,韩夫人就赏给兄弟们了!”
爹爹弯腰取过一把白羽弓,搭上箭,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只听城上一声哀嚎,白子奇捂着耳朵软软地倒下。
“不!不要!”娘尖厉地惨叫清晰地传来。
“堇色!”爹爹暴吼一声,一挥枣槊,“传我将令,血洗乾城!”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