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到春天





“哪里痛?觉得不舒服么?”阿敏单膝跪下,神情焦灼的看着我,伸出手又不敢触碰我只好又缩了回去。  
看他似乎把我当作了瓷娃娃,我又感动又好笑,已禁不住咧开了咀,却又牵动咀唇的伤口,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敏静了下来,他默默的注视着我,眼里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叙述。此刻的阿敏较之平时的开朗飒爽好像沉淀离析出了性情中的另一面,沉静而细致。  
他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纷乱的短发,拨开覆盖粘着在额角伤口上的几绺发梢,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几乎是很自然而然的,阿敏抬起了我的脸,我们安静的彼此相望,消防通道里除了嗡嗡的电流声就是我与阿敏平缓起伏的呼吸声。  
半晌,我发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脸上也开始发烧起来。我心中微微诧异,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以为只有在想起或见到苏时才会感到紧张与眷恋。为什么面对其他男子深情的目光,我竟然也会怦然心动。  
受到一种被自己背叛出卖似的惊吓,我垂下眼睛扭头看向别处,一边赌气般的站起来扶了墙咬牙自行往下走去。  
阿敏这一次没有追上来,他默然的跟在我后面,始终与我保持了两级台阶的距离,一直下到二十楼都没有做声。    
终于不用再忍受每下一级台阶都会反弹回来的冲击力,震的我受伤的右脚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艰难而机械化的随着腿弯关节的曲直而抬起放下。  
看见二十楼的消防门出口,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阿敏。  
他把衬衫给了我,自己赤了上身,下面是一条直筒牛仔裤。我注意到阿敏的身躯线条矫健优美,光滑的皮肤肌理、俊朗的五官面目,即使在黯淡的光线下也焕发出风华不似人间的慑人气度,犹如古希腊传说中降临人间的天神之子。    
从电梯里出来,在大堂值夜保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容颜狼狈的我和衣衫不整的阿敏礼貌的与他点头致意然后离去。  
我们先去了医院,途中阿敏分别给嘉殷和欧阳打了电话,简单交待了两句,说明已经找到我出了点小事需要处理一下,让大家先各自回家休息改日再联络。  
一路上阿敏都保持沉默,偶尔会偏头看看我给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医院门诊值班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行事风格十分雷厉,看到我的模样她吃了一惊随即流露出同情安慰的笑容,同时狠狠瞪了扶持着我的阿敏一眼,她显然是误会了。  
阿敏也没有分辩,只是听从吩咐去挂号配药,女医生把我带进拉上帷幕的隔离单间,要我褪下衣衫为我细细处理伤口。额角的口子所幸不大,但比较深,所以最后还是缝了两针上药后贴了纱布。身上用消毒药水和创伤药膏一一处理过,医生看着我淤青肿起的手腕和肿如馒头的脚踝直摇头,最后忍不住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谢过她的好意拒绝了。  
从隔离室出来的时候,我的右脚已经穿不上鞋,上了跌打散淤的药裹了厚厚的纱布象只粽子,女医生嘱咐我第二天再来拍个片子看看,恐怕会是骨裂。阿敏此时已经候在外面,他焦急的盯着我,一脸的懊恼神情。我知道他是懊恼刚才不曾发觉我的脚受伤,否则恐怕会从明珠楼顶一路把我抱至医院。  
我故作轻松的笑笑安慰阿敏,“不要紧,我的骨头结实。”  
没等阿敏开口,女医生终于忍不住责备阿敏,“这么紧张为什么还舍得下这么重的手!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的爱人!”  
“是,是。”阿敏拦住想要解释的我,规规矩矩的点头答应,我只好无奈的笑了。    
回到居住的旧公寓楼下,阿敏熄了火示意我别动然后自己先下了车。他来到车子另外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扶我下车然后一把抱起了我。  
他的动作是那么果断而不容置疑,我立刻想起了我们初遇的那个雨夜,阿敏也是这样,那么干脆决断的将我一把抱起,从此就介入了我的生活。看着阿敏温柔坚定的眼睛,我感激的笑了,不再挣扎与反对。  
已经午夜,老式栅栏电梯又上了锁,阿敏直接将我抱上三楼直到进了家门。  
他将我直接带进浴室放我坐在浴缸边缘,然后打湿毛巾为我细细擦拭面孔、头发,犹豫了一下阿敏绞湿了几条大毛巾放在我手边,又从台盘上方的橱柜中取出干净的毛巾浴袍放在一旁的藤编筐篮上,然后蹲下柔声说,“小白,你先擦一下身子换了衣服,伤口小心不要沾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恩?”  
我的脸又红了,羞赧的点点头。  
马马虎虎清洁了一下自己,我换过衣服出去,阿敏就靠在浴室门口的墙上等我。不容我反对,他又一把抱起我径自进了卧室将我小心的放在床榻上盖好大毛巾,检查过门窗后阿敏又重新折回带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矮柜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这他进出忙碌。  
阿敏此时缓缓俯下,手指轻轻摩娑过我贴着纱布的额头,他似乎想吻我,但犹豫了一下,终于只是用咀唇在我鬓角轻触了一下迅速离开。他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颜,然后关灯离去。  
黑暗中我听到阿敏的脚步停留在卧室的门口好久才悄然远去,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周围安静下来。    
今天真是一个暴烈的日子,就如同今晚的天气一样,带给蔡斯的是势同台风般撕裂身心的创伤,带给我的是暴雨般劈面而来、不及闪避的震撼与伤害。  
此刻回想起蔡斯狂野粗暴的拥抱,我居然还记得仓皇之下碎片般的感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害怕与无助,但即使那样我也无法否认,那是一个灼热的怀抱,似乎要燃烧般的热力于顷刻之间从皮肤表层直激内心。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没能摆脱18岁那个夜晚留驻在我体内的寒意。  
我的内心是这样惧怕寒冷。是这样渴望一个热切的拥抱。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苏刻骨铭心般的迷恋与不舍。  
难道我并不是真的爱苏,在我贫脊困顿的情感历程里,是苏在我最凄苦寒冷的时候给出了我最需要的拥抱。他只是在对的时候出现的那一个错误的人。  
我从此爱上苏拥抱我时的感觉,于是错误的判定和寄托了年少无知却又满腹天真的全部情怀。  
而事实上,我所贪恋的,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想法令我比面对失去理智的蔡斯更加感到恐惧。  
我将头深深埋入枕头,浑身战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听到窗外的狂风在怒号,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真正落下眼泪。  
滚烫的、烧灼的泪水,每一滴似乎都在腐蚀我的心与灵魂,令人痛的几乎要嘶叫出声。  
我从来不曾这么失望过。  
对自己惘然失措、晦涩孤单的年少岁月感到透心彻骨般寒冷的失望。  
真可笑!我以为自己至少拥有美好的回忆,而这一切看起来只是最可笑不过的误会。  
这难道不是我遇到的最可笑的事情吗?  
眼泪一串串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居然仰头笑了起来。  
直到笑的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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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生病了,我渐渐陷入昏睡状态。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和脸庞,我想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那是一种意识被魇住的感觉,明明余有七分的清醒,却似乎还掺杂了三分的糊涂,手脚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在焦虑与不安的挣扎中,我的神志渐渐回复。  
忽然我真切的感受到,我的房间里还有别人的存在,而且离我那么近,近的我能感觉到温润潮湿的鼻息咻咻吹拂在我耳边。  
我一下子全身都绷紧了,完全醒了过来。难道是强盗?或者是小偷?我该怎么办?逃跑肯定不可能,因为脚伤了。反抗?会不会激怒对方铤而走险?报警?可要怎样拿到电话……  
就在我紧张的盘算对策时,黑暗中的闯入者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竟然是脉脉的声音!  
那不是我熟悉的脉脉,虽然她知道门垫下有备用钥匙可以随时进来,但脉脉不是那种会悄然闯入然后毫无声息的伏在我床头半晌不做声的人。  
可是,此刻的脉脉正是这样做的!    
这几个月以来,脉脉的表现都有些反常,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与欧阳发展不顺利的缘故,既然脉脉不想说,我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和欧阳也相处不算太短的时间了,我承认他是那种值得女生托付终生的男人,也不枉脉脉对他的一片痴情。但欧阳似乎对每个女孩都那么亲切温柔,但又与所有的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猜想也许他是太注重工作了,所以暂时没有发展感情的打算。只是可惜了脉脉,因为脉脉也不能算太年轻了,她已经29岁,至今云英未嫁。其实脉脉真的是个好女生,漂亮、能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实在可以打个满分!只能说她与欧阳的缘分未到,不过所幸近水楼台,修成正果看来也只是早晚的事。  
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我还是很看好脉脉与欧阳的前景,眼看公司发展愈来愈好,他们大概很快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谈一场恋爱了吧?  
所以,尽管脉脉言行失常,欧阳不动声色,我始终也没有过问打听。好事多磨,我想。  
可是,此时的脉脉到底在做什么呢?  
经历了这么戏剧化的一天,却又见到脉脉这么戏剧化的行为,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由于嘶哑的喉咙和干涩的咀唇、以及惊讶的心情和纷乱的思绪,我选择了保持缄默和维持睡姿。    
脉脉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咕咕”的笑起来,然后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沿着我的额角慢慢滑下,她叹息似的开了口,“小白,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可是求你莫要动好吗?你就当是睡着了,听我说说话好吗……”  
我的头微微转侧,表示我已经听到了。我没有说话,静静的阖着眼睛,耳边是脉脉一起一伏海浪般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白,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视我如手足,可我却一直在利用你。”脉脉苦涩的说,“可那时我是那么的要强,我一心只想创办自己的事业。你知道,男人们都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己,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没钱、没男友、没家……我每天打扮的似孔雀,但心里彷徨的要命。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想找个好男人不要大富大贵能够衣食无忧快活健康的过一辈子就好了。也许是我不走运,为什么一直遇不到我的‘对先生’呢……”  
我默然。  
脉脉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但我知道伊自身条件本来就出色,挑男友的眼光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之前大约也出过几年风头,颇见识过一些好男人,可惜那时年纪小只晓得要多玩两年,真的蹉跎过去了回头已是百年身。当初愿意与她厮守百年的好男人已经等不及都结了婚,再有登样的大多也名草有主,年轻后起的小男生玩玩可以,心智尚不成熟自然免谈婚嫁。一来二去反正已经辜负了这几多光阴更加不肯随便屈就,于是越发耽搁下来。  
“……那年有人找到我说愿意资助我发展事业时,我以为自己化身为童话里的灰姑娘,暗处的王子就要来接我上马车了,呵呵……那次我见到的就是你妈妈吧?她可真是个美女,她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平凡的象一粒沙子一样。小白,你妈妈可比你美多了……”  
我心里沉了一下,觉得后背有一道凉意袭了上来,一直以来最不愿意证实的猜测居然变成了现实。我不由咬紧了牙关。  
“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干起活来不要命的小白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小白你不知道,当时,我简直嫉妒你,啊不,我确实是嫉妒你,所以在你妈妈提出以资助我的事业为条件来监视你的生活,我几乎马上就答应了……事后我鄙视自己但其实并没有后悔。”脉脉冷笑着说。  
我心里在尖叫,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只要你不说我永远都会当作不知道!可我发不出声音,冷汗开始渗出我的额角。  
“本来我可以自己独立开一家公司,可偏偏遇见了欧阳……呵,我有没有告诉你,欧阳是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出现的,原本是咱们公司对头的台柱,后来老板和我一起想办法把他从那家公司逼走,哈哈,可后来老板也不肯放过我,所以我后来也辞职了。我去找欧阳,他不知道是我害了他还以为我和他一样无辜受累,所以提议我参加他在筹办的公司,意思一下出点股份算合作。那时候正好你妈妈找我,我已经足够钱自己单干,可天知道我居然对欧阳有好感,所以答应了他……小白,你不知道,原来人获横财以后也会有负担,你妈妈给我的款子我根本不敢动,我怕别人知道,虽然这年头大家都只关心自己,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