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 我 往 矣
“他呢?”
“今天谈。”
“恭喜你又得一员战将。”
“听听是谁中了武侠的毒。”
“得了,你那点心思。”
“言之过早,假以时日或许。”
“梅轩你有无想过,他也许只想一生平安,做个普通人。”
“我不会强求,如果他真能够坐视的话。”
“坐视?”
“一个人如果多拥有些能力,就注定会多负些责任。就好像你面对患者做不到见死不救一样。”
“所以你这些年出生入死。”
“言重了,梅阁,与所有正常人一样我不过是在尽本分。”
“恐怕只有真正信仰上帝的人才能这样尽忠职守吧?”
“上帝?梅阁你知道我是个泛神论者。”
梅阁笑,隔一会儿说道:“梅轩,我们也要离开此处了。”
“早该如此,穷乡僻壤的,亏得你一住十年。下一站是哪里?”
“南美。那里有个研究所给雅罗寄了聘书,我也一并找到工作。我已经同雅罗谈了,我们会先回趟家。”
“啊,真正幸不辱命,干爹和林老爷子不知会多开心。”她冲梅阁璨然一笑,眉目间风情万种。 '墨'
7
午后时分,梅阁出诊未归,雅罗仍在实验室忙碌,梅轩来到书房找肖遥。因昨晚睡得少,午饭后肖遥撑不住眼困,看着书便窝在沙发里睡着了,梅轩来时,他正嘟着嘴睡得象一只粉红色的小动物。没惊动他,梅轩悄悄坐在对面欣赏他难得一见的童真模样。
然而目光还是吵到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又变成那个礼貌冷静的少年。
梅轩叹口气:“抱歉吵醒你。喝点水?”
肖遥默默接过喝了,乖觉地静候下文。
“我们上次谈到我的职业,”
“我供职于GM,那是一间国际性环保组织,想必你听说过?”她见肖遥点头,继续道:“人们一般认为这个组织是个民间团体,其实它有着很深的官方背景,尤其是我主持的部门根本就是官办的。当然这一切都是不公开的。”随着话题的深入,她的目光渐渐深邃,“我打理的这个部门主要关注环境安全,比如一些无良商家污染环境,但却欺世盗名隐瞒恶行,我们会派人去做深入调查,直到拿到证据再配合种种手段将其制裁;又如一些不负责任的核流散,我们会直接插手阻止;另外,许多不知名的自然现象,你知道传说中的麦田圈?也属我们的工作范围,挺神秘的是不是?
“只不过这世上诡异神秘的事情大多是人为的,不外乎为了各种目的装神弄鬼而已。我记得有一回我们得知南美雨林有一个区域的草木因感染不知名怪病大片死亡,调查下来是有恐怖组织在试验生化武器。还有前两天东面海域发生的地震,业已确认震中曾有过强力爆炸,火山爆发是否与此有关尚在调查中,消失岛屿及其附近海域是私产,岛主生平象个隐士,没什么红尘记录,现已失踪,生死不明,我前几日出差便是为了此事,但并没得到更多相关讯息,尤其是岛上的情况。”她说着看进肖遥的眼眸,肖遥并无异状,只是瞳孔骤然收缩。
“当然,我们的工作常有凶险,清算大商家会遭到激烈反击,遭遇罪犯会有血淋淋的厮杀,如果触犯到某些国家的眼前利益则需要斗智斗勇。
“官方的背景在很多情形下可以帮助我们获得各方面的配合,例如警方;但也有很多情况下我们得以私人身份行事,往往孤军奋战,生死自担;更有时,为了顾全大局平衡利益我们还须委曲求全,甚至放弃所得,荣辱不计。”不知想起什么,梅轩神情有些复杂,“所以知识、智慧、生存能力仅仅是我们这组人员的基本素质,除此以外他们还需要恪守忠诚与牺牲。这真的不容易,你或者不理解,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环保。真夸张是不是?”
她停下喝水,神情间的激越慢慢平复,再开口时已转了话题:“肖遥,说说你的打算。”
肖遥的思绪未及转换,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梅轩的神情有些疑虑与戒备。
“我的假期已经结束,走前想听听你的打算,如果合理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得先替我做一件事。”梅轩开门见山。
“回中国大陆,念书上大学。”回过神来,肖遥的回答清晰干脆。
尽管梅轩事先做过很多猜测,听到这个回答仍是呆了一呆:“我的理解是,你想以一个叫肖遥的普通人身份在中国内地念书升学,就好像你从来没离开过,有着完整的档案历史?”她字斟句酌。
肖遥点点头,眸光暗了暗:“我知道这很难,可是…”
“可是万幸此事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只不过你不能对出生太过挑剔。”
肖遥面上并没什么神色,只是语气有些不稳:“您刚说要我做一件事?”
“不是一件,是三件。完成你的要求十分困难,我不习惯吃亏。”梅轩不动声色地笑。
肖遥原想说什么,但看见那笑便放弃了,有些被动地回答:“我同意。”
还以为他要讨价还价,谁知竟这般好相与,梅轩发觉她看不透肖遥的心思。
“你懂得日文吗?”
“能读懂报纸,会写简单的文章,说就差一些。”
“无妨,我们还有些时间,有基础就好。现在我说说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这事起因在大蒜。这种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市场很大,工业化生产的话,利润还是可观的,只是蒜头很易发芽不耐久存,现在世界上一般采用辐照方法来延缓其发芽期,同时对类似问题学界也一直在研究,试图以生物方法解决。三年前日本有一个学者曾发表过一篇文章,谈到他已经初步研制出一种生物制剂可以大大降低根茎类蔬菜的发芽率,而且还能令果实更加饱满规则。这以后便一直有一家做蔬菜生意的公司资助他研究,做田间试验,不过很遗憾最终的结果并不好,这位学者发现施用制剂生长成熟的果实内含有一种对人畜有害的成分,出于职业道德他打算承认研究失败,然而一直资助他科研的公司不同意,几经交涉他发现这间公司背景极其复杂,大部分股份属于日本黑道上有名的山口家族。本来这个家族有意转行开始经营一些合法的买卖,一来可以洗钱,二来也为子孙留些后路,可惜黑道终是黑道,他们习惯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解决问题,因而认定这位学者的行为是背叛。
“井上满男,就是那位学者还是选择了报警,日本警方一直希望彻底铲除这个家族的恶势力,有机会自然不会放弃,然而在第一次对公司负责人做讯问后,满男的妻子英子便出了车祸,被一辆卡车轧成两段。自此满男便拒绝再与警方合作,并与独子秀彦迁居别处,不过他其实并没有屈服,而且立誓要为妻子复仇,于是找到我们。
“他原是GM的外围志愿人员。最初我们并不打算接这个案子,因为不够份量,直到他告知我们那间公司已掌握生物制剂的配方,这样一来某些食品的安全就可能出问题,其影响也就不仅局限在日本了。
“但问题在于,满男手上的证据或许可以令那家公司在法庭上败诉,但裁决最多只是罚款,远远无法撼动整个山口家族的根基。这个结果并不足以让满男同意出庭,同样也不足以让日本警方认为值得出全力保护满男及其家人的安全。既然要斩草那么索性一并除根,以绝后患,所以我们派人潜入山口家族卧底,收集犯罪证据的同时选择性地将一些情报出卖给他们在黑道上的对头。黑道竞争的险恶非同小可,这一招很快就现出颜色,为挽回颓势山口家族只得冒险做几票大买卖,而是中详情便成为诱使日本警方与我们通力合作的筹码。”梅轩一口气说到这,抬眼发现肖遥的脸色微微发白,“你可是觉得我们小题大做?然则狮子搏兔尚尽全力,何况面对比你强大的对手,若不极尽全力只会一事无成。”
看着梅轩冷肃的面容,肖遥问:“需要我做什么?”
“井上满男的独子井上秀彦与你年纪相仿在念高中,我需要你以同学的身份做他的贴身保镖,直到此事了结。届时警察在明,你在暗,你的真实身份将是个秘密,包括对秀彦本人,若一切平安你就只当插班念书,但若有事你须以性命担保他的安全。你听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
“我从不与人签卖身契,事实上我的人都是志愿者,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做我们这行常会死得不明不白噢。”梅轩以戏谑的表情睨着肖遥,“如果三件事做完后你还好好活着,我保证你一定能如愿回国。至于上不上得了大学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听说那里的高考一度十中选一。”
“我们什么时候起程?”肖遥安静地回望着梅轩微微眯起的眼眸,长睫掩映处是蓝色的鼓励与期许。
第二日肖遥同梅阁和林雅罗告别,他仍是无话,只是拥抱间流露出些许依恋,梅阁红了眼眶,但还不忘坏心眼地说:“若轩姨对你不好记得来找我们,地址会发到你的电子邮箱中。”梅轩恶狠狠地瞪他。
清风白浪中肖遥纤瘦的身形渐行渐远。 '墨'
中篇:离离原上草
1
凌晨4时左右,肖遥悄悄起身出门。该交代的,昨夜已经说清,他没再惊动主人家,只将身边大部分现款装在一只信封里放在堂屋饭桌上。
来到村口下山处,他略停了停,此时四野寂然,星月无光,回望这片湿气笼罩的山寨,他的唇边漾出一抹无奈:“载勤,我帮得了你的运,终是帮不了你的命。不过你放心去吧,陆安达自会替你奉养双亲,栽培幼弟。”
这里是广西境内位于云贵交界处的一个偏远山村,是肖遥大学同学黄载勤的家。
在学校,肖遥念植保,黄载勤念食品加工,两人同级但并不相识。
肖遥聪敏勤奋,成绩骄人,英文纯熟得如同母语。学校环境学方面的专家郑铭丰教授对他的功课及动手能力大为赞赏,不但常常予他资料翻译让他有机会了解国际上该学科的前沿讯息,还破例将他纳入自己的课题组,准备着意培养。肖遥确实想在环境学领域有番作为,是以感激之余愈加专注。平素里他除了上课就是钻图书馆,再不就是在实验室或试验田里工作,日子过得平板刻苦。不过从没人觉得他是书呆子,虽然模样清秀得有些文弱,但他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温文中一缕不羁,再配上眉宇间淡淡的忧郁,颇令女生着迷。说起他,同学都很敬服,但真能够效仿他将全部时间所有精力都用来学习的却极少。
生活中的肖遥沉静低调,他脾气并不古怪,待人也和气,只是神情间总有种疏离的淡漠,即便是同宿舍的室友也不大见得到他的喜怒哀乐。私底下也有不少女生蠢蠢欲动,奈何他基本上没有空余时间,连假期也安排得很紧凑,要么用功,要么外出实习考察,仿佛对生活中其它事情根本没兴趣,令人不得其门而入。偶尔有大胆的女孩向他表白,也总被他以学业为重婉拒,倒是没人对他死缠烂打,虽然他的态度礼貌温和并不伤人,然而那么明确的讯息接受一次也就足够了。
说实话肖遥有时很羡慕球场情场上那些汗泪恣意、笑骂随心的同学,同样的20岁,同样的少年青春,只是他无缘享受,他的人生已被按下诅咒,注定一路的风疏雨骤、雪冷霜寒。在经过了那些万劫不复的恐惧与绝望、没齿难忘的挣扎与忍耐以后,他再也放松不下来了,生命中的轻松会煎熬他的灵魂,他承受不来,或许,死而后已。
疲惫吗,并不,当一切成为习惯,只是他发觉自己没了沸点,不再有可供燃烧的热忱,哪怕是为着仇恨。
那个周末赶上五。四青年节,学校里处处笙歌,一派升平。肖遥照旧无动于衷,如常去图书馆学习,偌大的阅览室那晚只寥寥数人。一开始他就留意到屋角那个支颐而坐的女生,因为觉得有些眼熟,她生得很美,修眉杏目古色古香,然则衣着寒素神情忧伤,尖削的下巴我见犹怜,没多久便起身离去。
肖遥一直待到闭馆,校园里仍是欢声宛然、笑语盈盈,他略略舒展四肢正准备回宿舍,却听得有压抑的哭声隐约传来,寻声过去看见刚才那名女生在背静处正哭得气断声噎。看着她暗处的身形,肖遥突然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她。
前一个周末,肖遥应约去一间夜总会取材料。那是一张磁碟,记录的是某家跨国矿业公司在中国的一个投资项目的企划书,轩姨交代他到手后加密电邮给她。事情很顺利,他一身前卫的打扮一下就融入了疯狂的蹦迪人潮,不大功夫便找到目标,磁碟到手后他一边猜测着轩姨这次的整治对象一边准备离去,就在那时他看见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女孩往角落坐下。那女孩虽然妆扮得成熟妖冶,但慌乱的眼神却暴露出未经人事的生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