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狐狸精
在一声“你好,我刘启中”后,对方是长长的沉默。但是刘启中耳尖,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被压抑了的啜泣。“对不起,我连累你。我在找办法洗清。”
罗娜无法说话,这几天被追逐着采访和被人指指戳戳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这时候,连父母也责怪她当初不该如何如何,与陈樨同居又生孩子后又有意无意疏远了朋友,她现在哪儿都不能说,反而刘启中这个罪魁祸首成了天涯同命鸟。她觉得应该扔下电话甚至骂过去一句,但是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委屈地哭。终于有人可以听她哭。
刘启中听得揪心,索性放下电话,披挂赶去罗娜那里。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现在即使不接触罗娜,警总依然不敢顶着舆论让他回去参与办案,而且,可怜罗娜单身母子,他这个惹祸的不站出来,还有谁来帮她承担?
他干脆大模大样开着自己的车子出现在倍受瞩目的罗娜家楼下。他也不会戴什么墨镜宽檐,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去公寓大厅。等电梯时候,凭他的警觉,早感知有人在偷拍,他干脆转回身,直接走向偷拍者,强颜欢笑让他们拍个痛快。然后像是召开记者会似的,实打实地告诉围上来的几个埋伏记者。
“我是第四次来这里。第一次,罗小姐旧居保姆被杀,她受惊不敢在死过人的旧居过夜,连夜搬家,正好我在周围勘探现场,以为她有行动,跟踪来此。第二次,也就是罗小姐搬家后的第二天,我帮助罗小姐搬家,并安排警员保护,因为嫌疑人在罗小姐旧居出现。第三次,考虑到罗小姐因为安全问题被关家里一周以上,所以我陪同她带孩子出去森林公园晒太阳,正好撞到凶案现场。不错,我对罗小姐有好感,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更不是传说中的狼狈为奸。所以才会有第四次,我筋疲力尽情况下身不由己拿罗小姐家当自己宿舍,进门就狂睡,害罗小姐不得不带着孩子出门避去公园一整天,我非常冒犯了她。我的工作已经对罗小姐的生活造成很大伤害,今天我登门道歉,君子坦荡,对罗小姐有错我承认,而对我的工作,我问心无愧。请你们放过一个弱女子。”
刘启中做久侦探,两眼自有逼人神采,那些从来胆大包天的记者满对他的主动和直接都有点不大敢乱提问,再多问,刘启中以案件保密为由拒绝。那些记者被刘启中的言语目光逼着退出公寓大厅。刘启中这才松一口气,他自己最先也不能肯定能不能为罗娜做些什么,但发现人真的豁出去之后,反而威力大增。对,君子坦荡荡,他没什么可掩盖的。欲盖弥彰,反而错多。
反而是罗娜看见刘启中,垂着哭红了的眼睛,不敢放他进门。罗娜心说,她根本心不在刘启中,何必枉担了虚名。她已经够错,不能错上加错。刘启中遇见罗娜就没办法,只好垂手站在门前,看来看去见罗娜没少一块肉,才有点放心。
“我准备再去西北绿化工程,我不怕。没做亏心事,我不怕别人议论。你也是,挺直胸膛光明正大做人,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背着什么负疚。那样活得太累,困死自己,也对你的孩子不利。别怕,你楼下守着的记者已经离开,你如果有胆,跟着我出去买菜买日用品,你越不出现,别人越好奇越想偷窥你。趁我这两天还在,赶紧利用我,我帮你开车,我给你做苦力。”
这几句话,且不说有理没理,但那不容置疑的口吻,无疑是给恍惚无措的罗娜植入主心骨。罗娜一咬嘴唇,去,破罐子破摔了,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她了,她还有什么可以避的。她当即将孩子交给刘启中抱着,进门换上衣服,甚至稍微淡妆,冲着刘启中勇敢一笑。
一直关注刘启中行动的王动大跌眼镜,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刘启中够男儿,困局之中求出路,反而把罗娜的心收服。他现在是妖,自然没觉得刘启中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正因为刘启中是普通的凡人,一个普通凡人能坚持信念,不畏舆论,其胆魄其精神都是上流。虽然王动有些不满罗娜的一笑,但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再找罗娜,刘启中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王动决定不再为难刘启中,他欣赏这样的男儿。
但是,等看到刘启中不肯缠绵温柔乡里,又收拾行装赶赴西北,王动不得不叹息,妈的,究竟放他一马还是不放,不放的话,连城得麻烦了。可是,即使他不放,除非他出手拧断刘启中的脖子,否则,估计这个男人是不会放弃对可疑线索的调查。他皱着眉头将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出手。他只能千里传音给连城。
“连城,刘启中很快,大约下午到你那里。你有个心理准备。”
“又来?有完没完?”连城再好脾气也受不了刘启中的一而再。
“这个人是条汉子,我倒是有点敬重他的坚持了。连城,要么你避一避吧,我最近在做石油期货,很好玩,你也过来看看。”
连城想到以前是赌徒手把手地教会她证券市场等方面的知识,又因为赌徒身居高层,她对内部操作所知甚多,炒期货,嘿嘿,太容易触景生情。她不提期货的事,只道:“刘启中的坚持对我来说就是赶之不去的苍蝇了。但我最近没法脱身,这儿天快冷了,土地结冰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刘启中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动有些悻悻地道:“有空,算算刘启中这几天做的事,有备无患。”知道连城这一算必定算出刘启中和罗娜的一段,会令他非常难堪,但他又不能不提醒连城,知道她这个人有时候不很喜欢算计别人,打探隐私。
“怎么了?”毕竟是多年夫妻,王动情绪上的风吹草动连城一下感觉出来,她略略一算,立刻“咭”地笑了出来,声音一丝不差传进王动耳朵。王动那边立马哑了声音,不再传声过来。
连城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可是,怎么就忍不住想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索性站在旷野里好好笑了会儿。她那些大嫂同伴做了一年多想家了,有一个提出想天凉前回家,连城见她们眼里都闪着对家的思念,结算好工资让她们回。不过连城想到,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最近总有记者来,那些怕事的大嫂们担心了。但也好,正好她可以放手施法,快快补种。她种树自然与那些大嫂不同,她动用法术补种简直跟插秧似的。现在不用顾忌有人怀疑她的速度,她更是挽着一大篮子树苗,人跟插花似的满地里飞。
下午两点多,才收工开车从最远的边缘地带回营。果然,见到门口坐着刘启中,这是他第三次来,这回终于虎落平阳,没再警车接送。连城懒得看他,心烦地想,此人又来做什么,不是给开岀连环案侦破小组了吗?反而是刘启中迎过来招呼道:“连小姐,我又来了。这回我有一个月休假,想为你做一个月义工,弥补我以前给你添的麻烦。”
连城一点不客气地道“对不起,刘先生,目前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孤男寡女不方便。请回吧。”说完自己开门进去,将刘启中关在门外。谁要他帮忙,身边跟着一个大尾巴狼,每天竖着耳朵打听她的细微漏洞,她还不给拘束死。
连城顾自烧菜做饭,没想到那个刘启中竟然操起扫帚给她打扫庭院,但是,连城偷眼瞧去,此人扫帚都不知怎么握,就跟她去年刚开始亲手劳动时候一样,看见扫帚这么原始的东西,摆弄半天还被大嫂们笑话。她简单切了一盘白切羊肉,蘸酱油下饭。一边饶有兴致地从窗户看出去,看刘启中蹩脚地扫地。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只见刘启中三下两下扫完地,又整理院落。此地多的是石头,他搬来石头简单砌岀一道矮墙,隔在水泥院子与广阔绿化之间,兢兢业业,倒也不喊一声苦。连城看着心说,此人审美眼光颇好,简单一堵半米来高矮墙,他竟然也会不厌其烦地别致地找出大小不一的石头,砌岀一些很意识流的花色,已经整理出的一角庭院顿时整齐生动起来。
连城坐里面喝茶,冷眼看刘启中兴致勃勃地在外面干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她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起身另外泡了一杯薄荷茶,开门给刘启中送去。她没说话,刘启中也没说话,抹去脸上汗珠,喘着气接过连城手中的茶壶茶杯,坐刚砌的矮墙上大口大口喝了个底朝天,又交给连城,“再来一壶好吗?”
连城还是没说话,接了茶壶转身,才走出一步,终于恍误自己心头的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转身杏目如电,扫向刘启中,刘启中立刻“哈”地一笑跳过矮墙,站一棵柽柳边拍手大笑:“连城,你既然能放过刘启中,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你不是说,跟谁不都一样的过日子吗。”
难怪呢,算出来刘启中能自己打扫房子,怎么会来了这儿扫帚都不能握了呢?而且喝水如牛饮,原来是王动扮的。连城气王动现在法术高明,竟然肆意过来欺骗她,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行,来我面前操练,连我都骗过。我说呢,扮谁不好,非要扮刘启中。等下刘启中到了这里,你可以去罗美人面前冒充刘启中了。可真便宜。”说完摔了手中的茶壶,愤愤进屋。
王动站在外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忽然生那么大气了呢?他刚刚因为被连城取笑了,心有不甘,偷偷飞来想寻一回连城的开心,找回平衡,同时看看她怎么讨厌刘启中,他还试想着刘启中来会怎么做,非常得意地在路上设计岀做义工这么个段子,换取连城心软。没想到功败垂成,连城太了解他。但是,她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王动站外面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估计,以前他自以为的委屈是个错误,连城心中其实非常在乎他做人时出轨的事实。或者,连城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心中的在乎,她若是明白的话,反而会克制得很好,不会再让他看清楚。想明白这些,王动心中又喜又恨,喜他是越来越明白连城心中有他,恨的是自己过去肤浅,没能真正明白连城的心。他现在可以穿墙进去忙着赔罪,求连城谅解,但他还是止步了,转过身,变回王动,继续砌他已经做完一半的矮墙。估计傍晚前能够结束。
过会儿,刘启中才真正到来。看到一个矫健的人在院子里忙碌,他不由职业性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身板,这侧面,太熟悉,就是网上流传的抱雪白狐狸在海南晒太阳的那个。他心中顿起警觉。
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房门呼啦打开,里面连城走出来,横眉竖目喊一声:“都进来,今天把话说清楚。”
外面两个男子相顾愕然,但王动能看清楚刘启中在想什么,大步走过去,伸手搭在刘启中肩上,将他推进门,不,简直是把持进门的。他不过是想让刘启中知道一下他的力气。见刘启中蓄势待发,他一把摁刘启中坐下,淡淡地道:“今天君子动口,对你有好处。”
“是你?”刘启中知道不是对手,但他非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王动却不理他,对连城道:“你想今天和他说个明白?他能不能接受?”
连城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讨厌,都非常讨厌。“我自会处理。你把情况详细告诉他吧。”
“连城,别意气用事,你早上还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刚才也还不是。”
“我说了我自会处理,但我会让他先有个明白。”连城不由分说。
刘启中头皮发麻,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让他死前有个明白?他当下强硬地道:“也好,让我死前有个明白,但请你们务必事无巨细。让我打两个电话交代一些后事。”
连城不理他,王动也不理他。连城两眼低垂,只看着自己手中被捻成小团的碧绿薄荷,一脸的心浮气躁。王动两只眼睛则是紧紧盯着连城的脸,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他已会读心术,可就是没法读出连城在想些什么,难道读心术也有侦探和反侦探?但他还是能看到刘启中硬着头皮准备打电话,也没回头,伸手一把按住刘启中的手腕电话,却还是不跟刘启中说话,只对连城道:“你最近一个人管这一大片,累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刘启中不会走,我也不会走,明天你再做决定。”
连城想说你别敷衍我,但话到嘴边却火气十足的变成:“你谁?你别跟我花言巧语,今天也说清楚。你别纠缠着不放,我会自杀给你看。活那么多年,反正我早活腻了。”转脸又对刘启中道:“没人要杀你,他想杀你还是我阻着他。跟你说清楚,他以前是陈樨,我以前是苏果,如果陈樨不遇空难,我们还会陈樨苏果下去一直到年龄差不多装死再换一个壳子。我们世界的一套规矩与你们的不同,杀你们个把贪官天上还奖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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