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狐狸精
老太太才进门,太爷便立刻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老三媳妇刚过世,不去林家的吗?究竟怎么回事?”
老太太多年人精,见问,并不出声,只是长叹一声,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一路过来,早就想明白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此刻见太爷问,而老太太又不答,那眼光逼着她答,她本就胆子小,早吓傻了,起身对着太爷哆哆嗦嗦地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原以为林家给我们面子,林二太太又亲自上门邀请的,这才请求老太太一起过去一趟。”
二太太本来就讨厌大太太这么没用的人一直压着她,而如今三太太过世,当家的位置还是没轮到她,再说今天白天看着大太太一副我说了算的口吻决定了他们三个人一起故去林家,把她二太太留在家里守着,她早就心中很是有气,此刻见机会要来了,立刻道:“原是不干老太太的事,早上林二太太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推辞了,说家中三媳妇刚刚过世,我们这就去看戏不好,不合规矩,再说也没这心情。林二太太也就无话。只是大太太坚持要去,连叶罗过来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相劝都没用,还非要特特地过去新房,非把操劳那么多天,累得需要抬回新房已经说不去的新娘子也叫了去。要不是……”
老太太见说得差不多,也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也少说几句。”知道多说了反而引起太爷反感。只是老太太还是有话要说的,“浣浣请我也一起进去看画,她早就看出其中有问题,要是我当时坚持一下,不听大儿媳妇的劝,厚着脸皮跟去,可能也不会出事了。”老太太今日一天对这个大儿媳妇的刚愎自用也反感得很,只是那么多年的面子,还是忍让着,此刻既然追究起责任了,知道丈夫对这个孙儿媳妇器重得很,怎么可能把责任揽下,当下就这么自责,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又是大太太作的梗。
太爷大致听出问题症结,也猜出大太太这么做原因何在,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对曲心道:“你把在林家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一下。”他相信,在洪家里大太太那些动作,二太太应该已经说得差不多。
曲心自然不敢在那么精明的太爷面前有任何倾向,所以只是实事求是,就自己看见的听到的说了一遍。当说到大奶奶如何冲上戏台,如何面不改色地简单交代,如何一头撞柱的时候,众人都是恻然,而大太太偷眼瞧去,只见儿子双眼喷火地盯着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而儿子当然是一辈子不会原谅她了。心里又惊又怕又寒,只会站在当地发抖。
听完曲心的叙述,太爷拍案道:“孙媳有勇有谋,有义有节,不愧是我们洪家的媳妇。”说到这儿,冷冷盯了大太太一眼,明显就是说你这人配做洪家媳妇吗?“虽然才过门不多日,可今天作为,全是为洪家着想,她这么当众撞死,节气足以轰动整个杭州,甚至传到京城。刘林宵小想再为难洪家,也得顾及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洪家能有这等好媳妇,是洪家的荣幸。叶罗,这几天你只管守着你媳妇,想要什么立刻问老太太要,孙媳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洪家,洪家当然要倾全家财力挽救于她。老二,你去打听清楚,这几天宿在林府的什么刘公子是不是京城权倾朝野的权臣刘家之后,要是的话,未必他就能因此罢休,我们得做出相应准备。”淅淅听着,觉得这个人精太爷为人很是公道,而且说得不错,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考虑。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有人飞奔而来,脚步声响得惊天动地,大爷一听,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大声问:“燕六郎,什么要紧事?窗外回话。”
只听外面一把大嗓门道:“回太爷,今晚发货的船给官差阻在码头,说是漕运船要过,让我们等漕运船过了再走。但漕帮说最近没有听说有漕运船要过的事,而官差又不给个确切时间,所以古爷让小的来跟太爷说一声,这其中有古怪。”
太爷只是一句“知道了,外面等着”,随即自己坐着沉思不语,众人都知道他在想事儿,所以谁也不敢说什么,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太爷清楚,今晚的动作只是杀鸡敬猴,让他收手,不要因孙媳撞柱事件大闹上去的意思。但是太爷是个老而弥辣的人,多年滚爬下来,把洪家发扬光大至如此,一路不知削平多少山头,这回刘林两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众欺负他家孙媳,无疑是与当众扇他耳光一般道理。他怎么也不肯咽下这口气,嚯地起身,冷笑道:“不走就不走,六郎,回去跟古爷说,把船上的货全卸了,大家休息三天。顺便通知全城洪家米行药房,明天起全部歇业,为洪家出了这么个贞烈女子庆幸。老大,你带曲心去师爷房里,照曲心的话把榜文拟出来,不点名不指姓,说的只是我们自己的事,看的人自然会明白说的是谁。别以为他姓林的有印把子,我倒要看看,这印把子有多硬。”
大老爷一听吓了一跳,忙道:“爹,药店倒也罢了,我们的米行占了杭城的七成,这要是一关,不是很多家要闹饥荒了?这可不行,官府会来干涉。”
太爷一听大骂:“蠢货,我要的就是这种结局,他姓林的每年得从我这儿拿去多少好处,今天竟然敢当众侮辱洪家,我叫他生不如死。你只要榜文写明全行伙计停工为节妇洪大奶奶念经祈福,谁看了敢说不对?他官府敢硬来?他只敢与我们商量。去,师爷会知道怎么写。”大爷反正也是被骂了一辈子了,再说他最担心的还是儿子的安危,看儿子这么对待儿媳,他总觉得儿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得出事。所以一点没有生气,连连应着出去。
淅淅听着在心里连声叫好,这个太爷做事总是占着理,做出来的事即使大家眼看着是不对的,可也批不出口。而明天关闭米行药行等要紧铺子,要换了现代社会,不亚于罢工罢市,这等要挟,官府哪里吃得起,再说他又占着理,而官府又正心虚着。真真是个高人,人精。
处理完这些事,太爷便镇定地吩咐面色煞白的老太太和大太太回去休息,自己过来与大夫商议脉息用药等事,还不忘时时安慰一下洪叶罗。各房的大小主子得知音信后也流水般过来问安,不过都没进内屋的门,在外面坐一坐,叫妙妙传达进去便罢。太爷只是不说话,他满心都是下一步的计划,而洪叶罗也是不说别的,他只是看着浣浣,一声声轻轻地念叨着要浣浣坚持住,一定要活下去。
淅淅听着感动得要死,心里直想着要不就这么不顾医理,忽然活过来算了,免得洪家上下那么担心。尤其是洪叶罗和太爷,淅淅都怀疑自己不醒一下的话,他们都不肯合眼睡。而且洪叶罗一直抱着她,想到昨晚他抱着她睡了一晚,不敢动,今早起来血脉不通一瘸一拐的样子,相信今天他是更不敢动,怕弄痛了他,不忍洪叶罗又是一夜折腾,淅淅只得装作被药灌醒,睁眼对洪叶罗注视半天,可怜的,他的眼睛都红了,不知他急成什么样子。见淅淅伸出手,他忙俯身下来,把脸贴上去,一边轻问:“浣浣,药很苦吗?可是一定要喝啊,我叫他们煎少了,方便你喝。”
淅淅感动得眼泪珠串似的流下来,洪叶罗一见更是难过,直问:“浣浣,你很痛吗?哪里痛?我替你揉揉。”
淅淅忙道:“放我躺床上。”
洪叶罗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怕我累着,我不累,抱着你我才放心。”太爷闻言叹了一声,他不看好这个孙媳妇能活下来,一个娇小女孩出了那么多血,头顶都撞出白骨,现在还不觉得,这几天那么人,伤口能不烂了?可怜孙子这么痴情。
淅淅道:“我头痛,你放下我。”洪叶罗一听,明白自己这么帮着浣浣反而头痛,忙把她抱到竹榻上。淅淅躺下后冲他一笑,只有继续睡。
这时大太太的丫鬟不知第几遍地过来问询,太爷看着讨厌,冷冷地代妙妙答:“回去告诉她,撞成这样她还想侥幸?”丫鬟吓得踉跄着退出去回报。太爷只是在后面追着骂:“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
洪叶罗听着很不是味道,但这回确实是母亲“又笨又蠢,偏又不自知”惹的大祸,还他的浣浣变成这样,又觉得爷爷骂得不错。只有叹气,看着床上的浣浣,昨晚浣浣也是睡得人事不知,但那是海棠春睡,眉眼间只见娇憨,今天却是生死悬于一线,不说别的,太爷今天一直呆着没走,足见他不看好浣浣的景况。洪叶罗心里很凉很急,可又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可以让浣浣醒过来,只有拿着汗巾不断擦拭浣浣的脸,亲自给她打扇子。只希望老天爷能看见他的诚心,让浣浣活下来。
时间又过了好久,药香在屋内弥漫。太爷一直在想着心事,不断轻轻出去到外面吩咐跟随的人做事。淅淅心中天人交战,留下的声音渐渐占了上风,不管爱不爱洪叶罗,就冲着他对自己那么好,也不能辜负了他,不过只有让他暂时吃点苦头了,否则立刻苏醒说没事,也太神怪了一点。淅淅想,要不就昧着良心这么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再活转回来一成。
主意打定,正想睡觉,可是心里想起赌徒来,又割舍不下,虽然知道在这儿呆的时间再长,回去还是不变的时间,还是可以遇见不变的赌徒,可是自己总得在这儿结结实实扔下那么多年,只怕是几十年后沧海桑田,心境早不如从前,看见赌徒时候,又会有怎样的感受?不说几十年后,即使今天立即回去,心里也已经有一角失落在这个古代,这个洪家。
淅淅正辗转反侧,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进来,一个人好像在门口绊了一跤,跌在地上,可还是急急地道:“太……太爷,不好,大太太悬梁自杀了。”淅淅一听,再关不住眼皮,瞪大了眼睛。
众人没看见浣浣瞪大了眼,都去看摔在门口的大太太的丫鬟了,只见太爷愣了一愣,随即蹬足道:“冤孽,冤孽,真是又笨又蠢,她这一死,以后浣浣活过来,还怎么面对她儿子。赶紧叫大夫过去救治。”说完拔脚就走,想是去大太太那里了。
淅淅本来是惊呆了,一听太爷一说,对啊,终归洪叶罗是大太太的儿子,谁都看得出,大太太自杀是因为这个儿媳,那以后自己如果算活过来,面对着洪叶罗,还能有什么味道,大太太的尸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了。淅淅心里长叹,看来自己也只有结束浣浣的性命了,否则后面下去害洪叶罗一辈子不好过。可怜的洪叶罗,自己到古代走一遭,阴差阳错地选上他,害得他几天之间遭了那么多变故,真对不起他,只怕他一生都不会快活了。
洪叶罗闻讯也是惊呆了,母子连心,母亲虽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是……她怎么能死呢?看见太爷抬脚离开,洪叶罗也不由跟上,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还在床上的浣浣,忙转过头,却见浣浣圆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忙回来趴到床边,脸对着脸对浣浣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可是心里还是牵挂着大太太那里的事,真想立刻过去看看端的。
淅淅看他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叹气又叹气,没缘分。轻道:“风起,抱我起来。”洪叶罗依言轻轻抱起她,轻得像是怕她随时会碎似的。“风起,答应我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洪叶罗点头,“浣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好起来。”
淅淅把手放在洪叶罗手上,勉强展开一个微笑,她其实现在很笑不出来,心里一团乱麻,但觉得还是笑好。“风起,答应我,水晶猫一直留在我身上,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我拿它来与你相认。”
洪叶罗闻言点头,心里大喘一口气,终于娘子认他了,可是这话似乎已经是临终遗言。洪叶罗想笑着答应,让娘子放松,可是怎么笑得出来,嘴唇一歪,就跟哭似的,眼泪果然就连串掉了下来,掉在浣浣脸上。这是不是浣浣的回光返照?
“再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我要见你明年带一个孩子,后年带两个孩子,大后年带三个孩子,一起来给我上坟。要是少一个,我下辈子就赌气不见你。”
洪叶罗虽然不以为然,心想你走了后我还要什么妻子?可这或许是浣浣的临终遗言,他只得哽咽着道:“我们自己生,明年生一个,后年生一个,生到你不愿意生为止。”
淅淅笑笑,道:“不要恨你娘,她也是可怜人,如果她被救活了,你以后还是要对她好。还有,不要想不开为我报仇。”
洪叶罗点头,可心里在想,怎么可能不为你报仇?但见浣浣说完,笑容隐去,眼睛一闭,手垂了下来,心里明白,这下她是真去了。这会儿他反而哭叫不出来,只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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