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再往楼上走,芙蓉打开两个房间,吩咐他们待在房里休息,没有她的允许不准下楼。
被关在房里一个下午,好闷。后来女婢送来晚餐和蜡烛,吃饱后,朱影青无事可干,便向来收盘子的女婢问明芙蓉的房间,她决定去找芙蓉聊聊,最起码她该跟姨丈打声招呼。
敲了门,没人应声,反正不是外人,她就径自推门进去。
芙蓉的房间好漂亮,红色的罗帐,红色的床单,画着芙蓉的屏风;她一时手痒打开衣柜和抽屉,看见好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忍不住地妆扮起来。
朱影青挑了一件红色的襦裙,挥舞着长长的红袖,旋身曼舞,自得其乐,这时门外传来芙蓉的笑声,她突然心虚起来,赶紧躲到屏风后面,从缝隙中偷看。
“妳喝醉了!”史锦卫扶着脚步不稳的芙蓉走进来。
“我没有,我今晚要一个答案。”芙蓉双手环在史锦卫颈上,将他拉到床上。
史锦卫拉开芙蓉的手。“我该回房休息了,天一亮还要赶路。”
“你别想逃,我问你,我哪点不如姊姊?”芙蓉一个箭步挡在门口。
“妳没有不如她,你们两个各有特色,不分轩轾。”史锦卫回答很有技巧。
芙蓉恨恨地问:“那你为什幺不肯爱我?却对姊姊情有独钟?”
这是怎幺回事?她不敢相信,认识了六年的史锦卫,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他,他不升官,不娶妻生子,竟然是因为他太爱娘了?!执意做名守护皇宫的锦卫,为的是一生一世守护娘,原来他不是不懂爱的无情硬汉!
芙蓉阿姨也真奇怪,都已经嫁人了,又生了那幺多女儿,居然还念念不忘旧情,若让姨丈知晓,那还得了?!不过,这让她看清一件事,嫁人不可随意,要嫁一定要嫁自己最爱的男人,否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然就会像芙蓉这样痛苦。
忽然,她觉得两颊又热又湿,她哭了,爱情实在太折磨人了。
“她柔弱,妳坚强,她比妳需要保护。”史锦卫笨拙的解释。
“如果你保护得了她,她也不会被捉入宫中。”芙蓉发出阴冷的讥笑。
史锦卫像只战败的公鸡,双肩垂落。“别再说了,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芙蓉捉住他的衣襟,眼中有哀怨的泪光,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心爱的男人保护,她因为得不到而不得不坚强,她耍他明白她坚强的原因,是他造成的。
“我偏要说,当年你追随着姊姊入宫.丢下我不管,土匪袭村,蹂躏女人,你知道那年有多少女人自杀吗?我苟且活下来,为的就是今天,告诉你我做妓女的原因。”
史锦卫自责甚深地说:“我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若是时光能倒回,我会带妳一起上京,甚至娶妳为妻,尽全力保护妳。”
“你不会,妳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就像姊姊的心里没你一样。”
“求求妳别再说了,夜深了,我在妳房里会惹人闲话。”
“笑话!我可是个妓女,男人在我房里哪会有闲话!”
“妳别作践自己,我不相信妳是随便的女人。”
芙蓉松开抓着史锦卫衣襟的手,反过来捉住自己的衣襟,她的胸口好痛。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很了解她,以她的个性,如果真的被男人蹂躏过,她是绝不可能再让他碰她身体,当年迷楼的鸨娘收她做义女,她只负责帮忙经营,不卖身。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妓女,为的是打击他,刺伤他,她不甘心自己伤害不了他,但有一个人绝对能让他痛不欲生,她脱口说道:“姊姊为什幺不跟你们一起逃?难道妳还不懂?她爱上了那个昏君。”
“妳真残忍,剥夺我自欺的幻想。”
“你何尝不残忍!剥夺我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妳说吧,你要我怎幺弥补妳?”史锦卫豁出去了。
“抱我,今夜你是我的。”芙蓉木然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主动。
快去抱住芙蓉阿姨!宋影青在心中吶喊,可是她简直不敢相信,史锦卫却没立即行动,他的迟疑证明他对徐妃的爱,但这份爱却严重伤了芙蓉的心;她不敢看芙蓉的表情,如果贝勒这样对她,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史锦卫小声要求。“答应我。别让影青走上跟你同一条路。”
一抹悲愤笼罩在芙蓉脸上。“这是你肯抱我的条件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放心她。”史锦卫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芙蓉毫不留情的质疑。“你明明是不放心我,你怕我会以伤害影青作为报复。”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影青被环境带坏。”
“我完全不恨姊姊,我只是可怜姊姊,她跟我一样,所爱非人。”
“雪悔的确可怜,不但被昏君打入冷宫,而且还被毁容挖眼。”
“姊姊怎幺会有此噩运?”
“被周后诬陷她和乐师有染,以致昏君大怒。”
天啊!父皇对娘痛下毒手!朱影青手摀着嘴,咬着自己的手心,无声的哭泣。
她要报仇,她要找始作俑者的周后报仇!
不过她迟了一步,因为她听到芙蓉说:“老天有眼,周后逃到老家避难,反被张献忠捉到,玩弄至死。”
史锦卫突然猝不及防地抱住芙蓉。“妳怎幺知道周后的下场?”
“我听客人说的。”芙蓉娇羞中带着满足,恍如刚被掀开头巾的新娘。
史锦卫将芙蓉抱上床。“妳要帮影青找个好人家,让她过平安的日子。”
“她已经有意中人了,未必会听我的安排。”芙蓉叹了口气。
“妳怎幺知道?”史锦卫的疑问,正是影青心中的疑问。
“我是女人,我当然看得出来。”芙蓉有一双好眼力。
史锦卫特别叮咛。“千万不能任她随便,她喜欢的是个贝勒。”
“老天!这真是个大麻烦!”芙蓉话一落定,唇立刻被封住。
他们在干什幺?如胶似漆的纠缠相拥,彷佛没有明天似的饥渴,朱影青看傻了眼,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光着身体,她不敢看,只得闭上眼,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远处传来公鸡啼叫的同时,熟睡的朱影青才被摇醒,她一醒来便看到慈熠冷然的脸孔,充满了离愁。
她赶紧下床梳洗,虽然心中有个疑问,她是怎幺回到自己床上的?但她现在没心情想这个,看到桌上有把镶了宝石的匕首,她知道这是慈熠的宝贝,他留在她桌上,显然是打算留给她当纪念。
没有考虑,她拿起匕首,割下一绺青丝,包在绣帕里;出了房门见到慈熠,塞进他手里,她已没有贵重的首饰,这包青丝代表她爱他的心情。
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了,只能挥泪送别慈熠和史锦卫,她回头看了眼芙蓉,有一颗晶透闪亮的泪水挂在眼眶,坚持不肯落下,难怪史锦卫以为她不需要男人保护,她太坚强了,也太傻了,都是坚强害了她。
* * *
一个月过去,朱影青总算弄懂迷楼是什幺样的一间宅院!
迷楼重新开张,男人来来往往,独不见史锦卫归来,芙蓉一天比一天憔悴。
这日,晨光从窗帏的隙缝透了进来,迷楼渐渐回复安静,芙蓉却出现在她房里,手上还有个小包袱;她知道芙蓉要干什幺,换作是她,她也会去寻爱。
果然不出所料,芙蓉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去嵩山一趟。”
“我和妳一起去。”朱影青恳求道。
“路上危险,妳不能去。”芙蓉一口回绝。
“若妳有不测,我一个人怎幺办?”朱影青乱了方寸。
“迷楼就交给妳打理。”芙蓉的回答简洁有力,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才十五岁!”朱影青大叫一声,她连自己衣服都没洗过,哪能担当大任!
“年龄不是问题,只要妳肯,大下没有任何事难得了妳。”芙蓉坚信。
芙蓉说的没错,三年前的朱影青,在鬼门关前不但没惧意,反而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三年后背负着血海深仇,照样没有击垮她。她和芙蓉一样,靠爱的力量支撑生命,唯有失去爱,才会使她们意志消沉。
朱影青领悟地说::“我个性像妳,阿姨。”
“是啊,执迷不悟,而且还喜欢偷听。”芙蓉话中有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晚我没办法脱身。”朱影青马上自首。
“我没怪妳,影青,妳既然都听到,就该知道妳要怎幺做。”芙蓉点到为止。
“我知道,但知道不代表做得到,如果爱能控制,那就不叫爱了。”
“我说不过妳,不过爱不一定是带来幸福,有时反而是不幸。”
“我了解,妳和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朱影青点头同意。
“希望妳比我们幸运,不会步上我们的后尘。”芙蓉疼爱地抚着她的脸。
朱影青也这幺希望,可是她只能听天由命,但愿老天爷是仁慈的!
* * *
红袖,不堪的字眼,朱影青后来的名字。
她自己取的,但她当时不知道,红袖是“妓女”的意思。
说到妓女,她五岁时已耳熟能详,那年周后失宠,田贵妃得势,周后背地里经常说出贵妃是妓女。严格说起来,她连妓女是什幺意思都不知道,她问太傅,太傅说:“妓女是向多数男人收娱乐费的女人,妻妾是固定向一个男人收养家费……”
这种解释害惨了她,她以为嫔妃也是妓女,只收珍珠玛瑙的妓女。
做一名妓女,不是那幺简单的,除了要有姿色,还要有内涵,琴棋书画,食谱茶经,吟诗作对,内外兼顾才能成为当红的花魁;不过她什幺都不会,她做的不是妓女,是鸨娘,只要有一张厉害的嘴巴就行了,嘴巴正好是她的优点之一。
一年过去,迷楼门庭若市,无人知道她叫红袖,而是“绮罗香”艳名远播。
众所皆知,迷楼有个年经鸨娘,据说她身上会散发一种自然清雅的幽香,很多有钱大爷慕名而来,为她身上的香味和花俏的口才着迷,甚至有人出价万两黄金,想要亲吻她身体的香味,不过她毫不心动。
为了满足这些大爷的欲望,她卖她穿过的衣服,狮子大张口,一件千两黄金,没想到这些大爷抢着买,晚上抱着她的衣服入睡,从此“绮罗香”成为迷楼吸引客人上门的招牌。
这天中午,迷楼门外来了大量的铠甲清兵,包围住迷楼。
正在午睡的朱影青吓坏了,还以为她的秘密被识破,浑身发抖地出门迎接。
一见到带队的首领,她整个人愣住,再次重逢,她高兴得说不出话。
“果然是妳!”他惊呼一声,但那声惊呼是在意料之中的喜悦。
“你怎幺猜到的?”她带领着他进入她房间。
“绮罗香,只有妳才配有这种美誉。”他一进门就住床上坐。
“一年不见,你可好?”她呆站在门边,和他保持距离。
“老样子,不过妳倒是变了。”他直勾勾地凝视她。
“我哪里变了?”她有些不高兴,她对他的深情一直末变。
“变美了。”他开朗地大笑,眼神流露赞美。
“你也变了,嘴巴变甜了。”她心里百感交集,有喜也有悲。
这一年,在男人堆中打转是很不容易的,有几次差点失身,所幸她暗藏武功,面临危险紧要关头,她偷偷点男人的昏穴,事后他们醒来,都以为自己是不胜酒力,错过机会。
她心喜自己仍然保持清白身,但他的口气和行为和那些寻芳客一样,待她如妓女,这怎不令她感到唏嘘悲伤!
“妳怎幺会在这儿?”他并没察觉她的心情。
“迷楼是我阿姨交给我管理的。”她谨慎小心地应对。
他眉头聚拢,对她跳入火坑深感不平。“妳爹不反对吗?”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像是被勾起伤心往事般,她的喉咙发出硬咽。
“发生什幺事?”他站起身,如同蜜蜂般接近花丛中最美的一朵花。
她抑制着骤来的心慌,对他的接近感到紧张,她想后退,但双脚无法移动,他牵着她的手,她想抗拒,但双手没有力量,只能借着说话隐藏她的紧张。
“一年前我爹和我弟去外地,然后阿姨去找他们,从此他们三人音讯全无。”
他拉着她走到床边,他坐在床上,却让她坐在他腿上。“这一年,妳辛苦了。”
“没有,我过得很愉快,天天有说有笑……”她如鲠在喉般说不下去。
“尽量哭吧!”他的手轻轻压在她的后脑,将她推向自己的胸膛。
“我是不是很贱?”倚偎在温暖的怀中,她心跳加速。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妳为什幺这幺说?”
她不堪地说:“因为我是个靠人皮肉生活的鸨娘。”
“在我心目中,妳永远是我的小恩人。”他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望,只看到热情如火,他突然朝她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