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典心)







  「早在妳我成亲前,我跟他就已相识,虽然两国交战,但他仍是我的挚友,还曾救过我的命。三年多之前,他来到凤城,却泄漏了行踪,被捕入狱。我整整筹备了三年,才将他救了出来。」

  她紧握双手,听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说着她全然陌生的事。「这些事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想让妳担心。」

  「所以,你宁可伤我的心?」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的眼中闪过痛苦。「我救人的计划虽然缜密,却还是让贾欣循线找到了证据,追踪到了夏侯家。他开出条件,要妳代我受罪,甚至还要我说服妳。」

  那日,贾欣离开夏侯府后,用最和蔼的笑容,像个慈爱的长者般,对他开出最邪恶的条件。

  贾欣逼着他,用画眉的人,来换夏侯家跟他的命。

  「这些事情,管事都告诉过我了。」她竭力想维持平静,声音却仍微微颤抖着。「所以,你就找另外一个女人来代替我?」

  他注视着她,深幽的黑眸里,寻不见半分后悔。

  「我是自私的。」只要能保住画眉,他愿意不择手段。

  「我救她回来,并不是要她为我受罪。」她无法承受这些。想到董絮,为了她而入了贾家,罪恶感就几乎淹没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权宜之计。」

  「难道,你就真的让她被——」

  他打断了她。

  「我在入狱前,就已请了曹允帮忙。那晚一入夜,她就被曹允救走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他清醒后,管事已巨细靡遗将一切告知他。

  「那么,你也可以让我去,再让人来救我。」

  夏侯寅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我不行!」他的黑眸灼亮,视线牢牢锁着她,嘶哑的声音近乎泣血。「董絮不是妳,所以我可以忍,可以冒那个险。换做是妳落在他们手上,在不知妳生死的状况下,我不可能在牢里撑得了那么久。」

  贾家的权势过大,当初,就连计谋高妙如他,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安然脱身。

  只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不论这关闯不闯得过、不论之后能否保全身家,或者是一败涂地,他都不愿意看着她涉险。

  画眉颤抖着,指尖几乎要刺破柔软的掌心。她不敢相信,在他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竟会做出这种决定,将她远远的推开。

  「你不信任我。」她捣着唇,声音低不可闻。

  「不,」夏侯寅摇头。「我是太信任妳、太了解妳了。」

  八年的夫妻,他明白她外柔内刚的性格。

  他们都太固执,因为深爱对方,所以绝不肯舍下对方。倘若让她知晓内情,她绝对不会抛下他离去,而是选择跟他一同面对,甚至为了换取他的命,甘愿为他去受罪……

  他宁可死,都不愿意让那种事发生!

  斗室幽暗,夏侯寅缓缓的踱步,走到画眉的面前,伸出温热的指掌,轻轻抚着她苍白的面容。连他自己,都认不得这只手,只有骨肉透出的温度,还犹似往昔。

  「如果是妳,妳会怎么做?」他轻声低问,望进她的眼中。「告诉我,画眉,换做是妳,妳会怎么做?是眼睁睁看我进虎口,任我生死未卜,还是宁可让我恨妳?」

  一滴清泪滚落,落进了他的掌心。

  她回答不出来。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她的心神震慑,撼动得几乎无法承受。她心里明了,倘若处境交换,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却无法说出口……

  她的决定,会跟他相同,选择自己全部承担。

  夏侯寅无限轻柔的,为她擦去那滴泪。「我宁愿妳恨我,也不愿意让妳受到伤害。」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说出这一句,他曾经以为再也没机会说出的话。

  他让她心痛、让她受尽冷落、让她在大雪里,带着那张休书离去。

  然而,他的心,比她更痛。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来到赤阳城,只敢远远的望着她,每日每夜的想着、盼着、奢求着,甚至不惜以病弱之身,用计将她诱来风家,只为了见她一面,亲耳再听听她柔如春风的嗓音。

  就连计谋被揭穿,她气恼的离去后,他仍不肯死心,发誓就算耗尽余生,也要再度挽回她。

  或许,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用那柔柔的嗓音,对他说上一句话。

  或许,总有一天,她看着他,对他露出微笑,一如往昔。

  而或许……只是或许……他祈求着,总有一天,他能稍稍补偿,曾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夏侯寅低语着,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在她的额上,烙下一个吻。

  日光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斗室的墙上。

  那相依的身影,就仿佛他和她从没有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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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那一切后,夏侯寅便离开了。

  画眉却在斗室之中,独自坐了许久。

  知道来龙去脉后,她再也无法恨他,却也没有办法轻易原谅他。毕竟,她心里仍旧记得,他的那些计谋、他的那些隐瞒、他的那些欺骗……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他还在她的耳畔,留下了这句话。

  画眉独自坐了几个时辰,没有察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坐在原处,想着、回忆着,心乱着。

  直到她的腹中,传来轻而无法忽视的力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想赢得她的注意般,轻轻踢了她一下。

  画眉伸出手,轻抚着腹中的胎儿,即使孩子尚未出生,她对孩子的爱,却已经满溢得难以形容。

  倘若那时,夏侯寅告诉她实情,她决定留在凤城,跟他一同面对危险,这个孩子还保得住吗?

  她无法想象那种情形。

  就连他们的性命,都可能朝不保夕,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就像风里的烛火,不细心呵护着,就可能熄灭。


  如果他不这么做,保不住大伙儿,也保不住夫人,更保不住您肚子里的孩子。


  管事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夏侯寅为了保住她,所以逼得她远走,却也在无意中,保全了她肚里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夫人,您还在里头吗?」门外突然传来叫唤,打断了她紊乱的思绪。

  画眉定了定神,才开口回问:「怎么了?」

  「夜深了,咱们得打烊了。」伙计说道。

  她抬起头来,瞧见窗外的天,早已全黑了,只见月牙儿弯弯,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在这儿,已经坐了多久。

  「你们忙吧,我这就要回去了。」画眉说道,走出了斗室,来到餐馆大厅,发现大厅内空荡荡的,客人都已离去,甚至连桌椅都清洁妥当。

  不知什么缘故,莺儿今晚竟没来接她。

  大厨跟伙计们,都忙了一整天,她不愿意让他们护送,累他们多走一段路。她心里知晓,夏侯寅肯定派了人,在外头等着,会跟在她后头,直到她平安回到家中。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洒落柔柔的月光。

  画眉走过了几条街,回到家门口,瞧见里头光亮,早已点上了烛火。她推开门,刚踏进屋内,就被眼前的景况,惊骇得无法动弹。

  娇小的莺儿,嘴里塞着布,像颗粽子似的,被绑在墙角,满脸泪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慌与担忧。

  画眉倒抽一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一旁传来警告。

  「别喊,不然妳的小丫鬟立刻就没命。」那人站在角落,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半玻У难邸!覆恍沓錾衙殴厣稀!?br />
  她僵硬的照做。

  对方的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里啧啧有声。那淫邪的目光,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过来。」他下令道,享受着她的不安,对于欺凌女子的手段,早就习以为常。

  画眉强忍着恐惧,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蓦地,那人探出手来,粗鲁的将她扯了过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怀好意的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夏侯夫人,好久不见了。」
 



第十二章

   墙角的莺儿,虽然嘴里塞着布,却仍努力的试图发出声音。

  眼睁睁看着夫人被掳走,她吓坏了,担忧的在地上又滚又爬。她使劲的挪动身子,砰的一声跌在地上,也顾不得疼,就像条毛毛虫似的,奋力往门口蠕动。

  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功夫,一身是汗的莺儿,终于来到门前。

  她先利用门槛,弄掉了嘴里的布,接着才放声大喊。

  「救人啊!救命啊!快点来人啊!」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尽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叫,只希望左邻右舍能听见。

  只是,她才刚喊了两句,就听得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闻声闯了进来。

  啊,这邻居来得好快!

  但是……但是……好奇怪,她好像从没见过他们啊!

  不过,陌生归陌生,一瞧见有人,莺儿就心头一松,眼泪更是滴滴答答,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求求你们,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她、她被……」

  黑衣人蹲下来,抽出刀子,割断了绳索。

  「拜托,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黑衣人的口气,比她还要焦急。

  「呜呜呜,夫人她……夫人她被坏蛋绑走了。」莺儿抽噎着。「我亲眼看到,那个坏人抓着夫人,从后门走的。」

  三个黑衣人全都变了脸色,无声的交换了个眼色,就算不需言语,也知道各自该做些什么。

  其中一个,留了下来,详细追问吓坏的小丫鬟。

  另一个人赶回风家,抢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夏侯寅报告。

  剩下的那个,则是出了后门,一路追踪下去,沿着青石街上最新、最鲜明的一道车辙,追到了东门口。

  消息传回风家,尚未入睡的夏侯寅,匆匆走了出来。只听完属下报告,画眉被不明人士掳走,他就脸色惨白,吓得肝胆俱裂。

  「放出消息,让所有人都出去追查!」

  他压抑着恐惧,以及几近蚀骨的担忧,厉声质问道:「有谁瞧见,她是怎么被掳走的?」

  从画眉住处赶回来的人,急忙上前,说出好不容易问到的宝贵线索。

  「夫人的丫鬟说,那人拿她威胁夫人,再用刀强押着夫人,从后门出去了。两人离开时,她听见了马车的声音。」

  「那条路上呢?」

  「已经有人去追了。」

  夏侯寅收握指掌,就连先前被押入牢狱,与贾欣之间难分胜败时,他也不曾这么慌乱过。

  画眉是他的心、他的命。他不能忍受,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那个丫鬟还说了什么?」

  「她说,那个人蒙着脸,看不清样貌,还称夫人为夏侯夫人。」

  他心头一寒。

  如此说来,掳劫画眉的人,其实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到底会是什么人,不但晓得她的身分?还会特地来到赤阳城,出手掳走了她?

  夏侯寅咬紧牙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他现在不能慌乱,必须保持冷静。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赶在那个蒙面人伤害画眉前,尽快找到她,把她救出来。

  屋檐上传来轻响,一个黑衣人施展轻功,落在庭院中,匆匆奔了进来。

  「风爷,有人打昏了东城门的守卫,开了城门,驾车出城去了!」这消息十万火急,他不敢耽搁,急着赶回来通报。

  「好!」夏侯寅心念急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决定。「去把猎犬牵出来,拿她的衣裳,给猎犬闻闻,所有人分头去找,找到的就发火信通知!」

  「是!」

  黑衣人们尽速奔了出去,却还是追不上心急如焚、放出猎犬后就疾步追出东城门外的夏侯寅。

  他在官道上奔驰,不肯浪费半点时间,心中不断祈求着。

  不要!

  不要!

  不要!

  他什么都愿意做。

  老天爷啊,就是别让她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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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淡薄,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

  马车颠簸,让画眉头晕目眩,驾车者粗鲁的鞭打马匹,让马疯狂的跑着,马车几次重重的起落,都震得她五内发疼,差点要呕了出来。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她忍着不安以及厌恶,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认得他。

  那张尖嘴猴腮、目小如豆的脸,以及嘴角的狞笑,邪恶得让她就算想忘也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