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典心)






  「我们尽力了。」夏侯寅抱着妻子,轻声安慰。夫妻多年,他太了解她,知道她的心肠比谁都钦。

  画眉再度叹息,注视着窗棂之外,隐约可见的秋季晴空。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呢?」

  身后的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收紧双臂,将她环抱得更紧更紧,圈抱在他的心口,那处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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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后,夜凉如水。

  粮行的灯光早灭了,大门被密密实实的掩上,粮行后的深宅厅堂,也被仆人们掩了灯火。

  夏侯府内外随着夜深,逐渐静谧。

  府宅深处,有个被梅树围绕的精致院落,正是夏侯家男女主人居住的地方。屋内的灯光,透过折花雕的外方内圆窗棂,照得门廊半亮。

  精致的屋院,只开了一扇窗,从窗内看出去,可见到院外黑枝绿叶的清雅梅彭。

  梅花,是她从南方一并带来的。

  她嫁进夏侯府的那一年,带着一枝梅花,从她的家,来到他的家,就此落地生根。

  他们的婚姻全凭媒妁之言,在掀开红纱盖头的那一眼,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那年,她才十六岁,纵然是个大门不曾出、二门不曾迈,养在深闺的千金闺秀,却也听过夏侯寅的显赫名声。

  关于他的传奇,就连南方人也传颂不已。

  据说,他十五岁就参与夏侯家的商事,十八岁时父亲骤逝时,他展现惊人的魄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人心,保住夏侯家的生意。不但如此,在他的经营下,夏侯家昌盛更胜以往,几年之内,规模就扩增了数倍。

  二十三岁的夏侯寅,已成为商业巨擘,是凤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商人。人们传说他目光精准、心思缜密,不论是哪桩生意,他都能一眼看穿利害,清楚盘算出任何生意、任何货物,甚至是任何人的价值……

  能攀上这门亲事,她的兄嫂高兴极了,罔顾她的忐忑,为她筹备了大量嫁妆,就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不安着、慌乱着、紧张着、战战兢兢着,一路从南方来到凤城,直到夏侯寅掀开红纱喜帕,用那双温柔的黑眸望着她,对着她露出微笑……

  她总觉得,月下老人待她不薄。

  他们之间的情意,在一日一日中滋长,虽然温和缓慢,却也坚定。经商时,他或许真如传言那么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但是面对她时,他却只有无尽的柔情。

  当年带来的梅枝,在他亲手照料下,逐渐成长茁壮,年年绽放。知道她最爱梅花,他还搜集了名种梅树,种植在院落四周,陪着她年复一年的赏花。

  成亲至今,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温柔,深深明白,他对她的宠爱、呵护,远比其他丈夫给妻子的更多更多。

  书房的灯熄了,她听到桌椅移动的声音。

  「夫人,水烧好了。」丫鬟低声说道。

  「搁下就好。」画眉说道,微微一笑。「夜深了,妳也回去休息吧!」

  「是。」

  丫鬟的动作轻巧无声,把铜盆搁在床边镜台前,才福身告退,离开的时候还细心的把门关上。

  穿着蓝袍的身影,离开熄灯的书房,走过精致的蝴蝶厅,进入卧房内。

  「妳怎么还没睡?」他问道。

  画眉只是笑了一笑,盈盈走上前去,白嫩的双手,如穿花粉蝶般,轻巧熟练的为他脱下那身蓝袍。

  「我在等你。」她说道,对他的作息一清二楚。知道他沐浴过后,还会在书房待一会儿,确认完今日的商事后,才会回房休憩。

  他总要她早些睡。

  她也总是等着他,不肯入睡。

  画眉轻推着丈夫,让他在床榻边坐下,接着敛起湘裙,蹲下纤弱的身子,要为他脱去鞋袜。

  夏侯寅握住她的手,缓缓摇头,温声说道:「妳别忙了。」

  她笑着摇头。

  「不,我要亲手来。」她替他脱去鞋袜,仔细收妥,再回到梳妆镜前,先将毛巾浸在热水里,再拿出拧干。

  她温柔的、专注的,为他擦拭双手,擦净他指尖的墨渍,擦过他掌心的粗茧。她伺候着他洗脸,再用温热的毛巾,按摩他宽阔的双肩,解下他的外衣,直到那精壮的身子上,只剩下单薄的内裳。

  然后,灵巧的小手,解开他的长发,她取来乌木发梳,一绺一绺的细心梳着,直至他的黑发,乌亮如猛兽的毛皮。

  虽然,这一切都可以由奴仆代劳,但是她却坚持亲自动手。

  她想亲手照顾他、伺候他,夜夜都如此,就像是一个最亲密的仪式,这样的动作,该是专属于妻子的权利,她不想由别人代劳。

  擦拭完丈夫全身后,画眉走回梳妆镜前,先将毛巾放回铜盆中,再收起乌木发梳。

  「虎哥,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她问道,转过身来,轻眨着双眼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中,有着慧黠调皮。

  人人都称他虎爷,在别人面前,她也唤他虎爷。只有入了闺房,夫妻二人独处时,她才会改了称呼,较亲昵的唤他虎哥。

  「什么日子?」夏侯寅玻鹧劬Γ谛闹屑扑恪!妇旁率!?br />
  她轻笑一声。

  「我是问你,记不记得九月十二是什么日子?」

  「妳生日后的四个月又两天。」

  水嫩的脸儿,微微一红。画眉咬着唇,嗔瞪他一眼,红晕染满粉颊。「谁问你这个了?」

  他看着她,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笑着舒展身子,一脸舒适惬意。

  「不然是什么日子?」

  「就知道你不记得。」她笑着,走回床榻边。

  离床还有几步远,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却倏地探出,轻而易举的抓住她,像是猛兽逮着猎物般,转眼就将她拉回床上。

  他的动作奇快,优雅、迅速,却还带着一丝慵懒。成亲至今,她还是不能适应,他偶尔透露的迅捷身手。

  她是知道,他从小练武,不论是体力或是身手,不但胜过寻常商贾,比起长征惯战的武将,也毫不逊色。

  但,他伪装文弱的能耐,让身为妻子的她,偶尔都会被欺瞒过去。

  除非是像现在,他亲昵紧密的贴着她,强健的身躯将她压进床榻,结实的体魄只隔着几层布料,贴熨着她的曲线,她才会清楚「体验」到,他的身子其实有多么的精壮。

  「是什么日子?嗯?」夏侯寅笑着问,呼吸吹拂着妻子的发。

  她的脸儿,被他的气息吹拂得更嫣红了。

  画眉镇定心绪,垂下眼睫,故意不去看他。「九月十二,是船商陈老爷掌上明珠的生日。」

  「喔?」他轻轻应了一声,对她的娇红的脸色,远比她嘴里所说的话,来得感兴趣。

  「陈姑娘今年十二,醉心文墨,陈老爷总是骄傲的说,家里说不定要出个女状元。」她转开小脸,避开他的骚扰。「我备好了一套新版线装的经史子集,你明日过去时,记得一同带上,当作是陈姑娘贺礼。」

  「嗯。」

  「还有,明天城北的王老板要来。他上回来,喝的是铁观音,但他说过秋天的菊花,入茶最香,所以我准备了菊花普洱。」

  她心思细腻,总能记得,该在什么日子送出什么礼物,甚至还记得,每个来访的客人,喝什么茶、吃什么茶点,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都不用夏侯寅担心,全由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他的生意手腕、她的细腻心思,这些年来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是,此时此刻,夏侯寅的一颗心,可不是放在生意上头。

  热烫的薄唇,若即若离的游走着,跟她娇美的轮廓、芬芳的发丝,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就这样吗?」他问,声音有些嘶哑。

  画眉的脸儿更红,从他的口吻中,听出夫妻间特有亲昵氛围。她认得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来,会对她做些什么事……她现在要是再不开口,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怕等会儿就会开不了口了。

  「等等。」她急忙探出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怀里。「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荷包。」她轻眨着眼,补充了一句。「我绣的。」

  身为他的妻子,她知道他的怀里,总带着一个旧荷包。但原来的那个,用了好多好多年,早就破了,惜物的他却迟迟不肯丢弃,从几个月前,她就趁他不在时,亲手绣好两个荷包。

  夏侯寅摊开手心,看见荷包上,绣着精致的黑色虎纹。深幽的黑眸里,闪过一抹柔光,他的视线挪移,瞧见枕头旁,还有另一个荷包,同样绣的是虎纹,用的却是红色绣线。

  「这个是我的。」画眉用小手,盖住那个荷包,脸儿又红了。

  她绣了一样的虎纹,只是绣线颜色不同,任谁一眼瞧见,就会知道他们属于彼此。

  夏侯寅目光更柔,倾身低靠,将娇小的她抱入怀中,大手握着小手,两人的手心中紧握着那两个荷包。

  「谢谢妳。」他轻声说道,吻了吻她的发。

  画眉红着脸,不知该回答什么,只是静静躺在他怀中,眷恋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房内静谧无声,她在丈夫的怀抱中,只觉得心中暖甜,情愿这么依恋着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会冷吗?」低沉的嗓音,靠在她耳畔问,宽厚的双手,将她的小手合握在掌心,直到冰冷的小手渐渐变得暖和。

  「不会。」她轻声回答。

  她生于南方、长于南方,习惯了四季如春的气候,嫁到凤城后的那个冬天,才第一次见到雪。这儿的严冬,对她来说实在是个折磨。

  只是,这儿的冬夜虽然冷,只要有了他的怀抱,她的身子、她的四肢,甚至于她的梦,就是温暖的。

  她靠紧丈夫的胸膛,闭上双眼,微笑着叹息,只觉得此生再也别无所求。

  罗帐内春意浓浓,他的吻落到她的唇上,她柔顺的回应,承受他给予的一切,在他的怀中娇喘着、轻吟着。

  夜,更深了。
 



第二章

   秋意渐渐深浓。

  中秋过后的某日。

  日出,空气还是冷凉的。

  画眉卧在床榻上,睁开朦胧睡眼,小手往前探去,滑过身下青翠欲滴、柔软滑溜的锦缎。

  冷的。

  她慵懒的撑起身子,长发如丝缎般垂落,柔如轻雾的的双眸,注视着床上的鸳鸯双枕。

  一个上头还有凹痕,是她刚刚睡醒的痕迹,而另一个却毫无凹陷,枕面上还留着夜里的凉意。

  昨晚,夏侯寅没有回来。

  成亲八年以来,虽说也曾因为商事,他远赴南方,夫妻分开了几目,让她独守空闺。但是,这却是第一次,他彻夜未归,且没有告知她去处。

  画眉在卧房里,等了一整夜,直等到窗外天色将亮,累极的她才稍稍假寐了一会儿。

  贴心的丫鬟,老早备好热水与毛巾,在蝴蝶厅外等着。她轻声一唤,丫鬟立刻捧着热水入内,伺候着她擦手洗脸,洗去残余的睡意。

  画眉对镜梳整长发,斜绾了个坠马髻,再换妥绣鞋、穿妥衣裳,打扮得整齐精神,不戴任何首饰,就离开梅园院落,往前头的粮行走去。

  粮行里照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年过半百的管事正低着头,忙着记录刚到的一批乔麦,预备指挥伙计们,往下订的商家那儿送,才刚一抬头,就瞧见那娉婷秀雅的身影。

  他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夫人,早。」

  「早。」画眉弯唇浅笑,细心的问道:「管事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多谢夫人关心。」

  「两个月前,管事家里的参片,该是喝尽了吧?」她询问着,心思细腻得教人讶异。「前几日有人送了几株上好人参,我让人切了八两参片,请您今日就带回去吧!」

  管事诚惶诚恐,头垂得更低,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和善体贴的的当家主母,早已心悦诚服。

  「夫人,您这……属下承担不起啊!」放眼凤城——不,放眼天下,可还没听过,有哪家的主子,对部属如此体贴大方的。

  「请别这么说。整间粮行,上上下下都靠您张罗,虎爷也时常提起,说粮行里的事要是缺了您,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画眉笑了笑,又吩咐了一句。「何况,您夫人也教了我不少好菜,我还想请您改日带夫人来府里坐坐,再教我几道菜呢!」

  「是。」

  含笑的眸子,在偌大的粮行内外,搜寻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她才开口轻声问道:「您今早可见着虎爷了?」

  「虎爷刚回来,进屋去了。」管事连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