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一天
祖母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中气十足道:“俊!眼睛大!”
大家都笑了,我红着脸,也笑了。
“第一次见面,奶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奶奶放开我的手,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这条金链子,陪了奶奶几十年,今天就送你了。”
“奶奶!”我推拒着,“奶奶,我没有戴过首饰……”
“你奶奶都叫了,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奶奶执意地把项链塞到我手里。
“奶奶……”
“奶奶给你的见面礼,不收她老人家要伤心的。”阿康走过来,接过项链帮我戴上,“奶奶的意思,是想圈住你,以后都是我们杨家的人。”
“谢谢奶奶。”阿康俯身抱住奶奶,撒娇着说,“奶奶,你以后也要多疼你的孙媳妇儿。”
“当然疼,你们这些孩子奶奶都疼。”奶奶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来像是一朵花。
我从来不知道一家人原来可以这么快乐的,只是吃一顿饭,原来可以这么开心。
“在想什么?”回去的路上,阿康问我。
“在想幸福。”我轻声说,“从来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这么幸福。爸爸妈妈这么疼我,”我已经改口称杨伯父杨伯母爸爸妈妈了,“奶奶这么疼我,大伯和大伯母也这么喜欢我。我一直以为,我是不招人喜欢的,连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可是,现在我可以这样幸福。”
公共汽车外,还在飘着雨丝,空气潮湿而清冷,但街道两旁挂着的红灯笼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年节,也在冷阴的空气中注入了些许喜气。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大包小包地购置年货,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知道为什么吗?”阿康神秘地说,“那是因为你好心,那是因为你善良不记仇。所以,上帝说:就让这个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吧。”
“是这样吗?”
“是的。”阿康肯定地说。
那,就让从前的不愉快从此消失,从今以后,我要幸福地生活。
我微笑着握紧了阿康的手。
下午 两点三十二分
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我正准备出门。
阳光这么好,天气这么好,待在家里太可惜了。
我背上我的蓝色帆布背包,刚要走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我,夏于悠。”
于悠?我捧着话筒,竟然发起呆来。那轻轻柔柔声音是于悠的,可是为什么于悠会打电话过来?她说不要理我了,她已经有一年没有跟我联系过了。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从来不理我的母亲打了电话过来,而现在于悠也肯跟我说话了。
“阿沈。”于悠轻轻地唤我的名字。
“于悠,”我感觉到鼻子酸酸的,喉间似乎哽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话来,“于悠,你好吗?”
“阿沈,我很好。你呢,你好吗?你,还怪我吗?”
怪于悠?怎么会,即使你不理我,不当我是朋友,我还是那样喜欢你,我怎么会怪你。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那个率真可爱的于悠,是我最好的朋友。
“阿沈?”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那,我想问,我亲爱的朋友阿沈,她现在幸福吗?”
幸福?我呆住了。
我,幸福吗?
“……上帝说:就让这个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吧。”
那个时候,阿康这样说。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幸福。那个时候,我有阿康,我有疼我的爸爸妈妈一家人,我有一颗安宁而满足的心。
我从来不知道,我也可以开怀大笑,我也可以惬意轻松地像一个顽皮不知世事的孩子。
那年过年,我一下子成了小富婆,奶奶,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连同阿康的几个姑妈,给我的压岁钱加起来居然有好几千块。
“咱们今年的零花钱都有了,可以多吃点好的了。”
回到家,阿康把钱拿出来,摊在沙发前的小几上数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不要老想着吃,这些钱,要给你买一双运动鞋,你那双已经不好了;还有你那条运动裤的膝盖上磨了个洞,也该换新的了;你不是说电脑速度太慢了,我看回去再买一个内存条吧;还有啊……”我应该好好想想这些钱该怎么分配才对,也许应该列个计划。
“怎么都用在我身上?”阿康不悦地说,“钱是给你的,让你多吃一些好东西。”
“我还吃啊,你看我现在脸都圆了。”我拉着他的手,“康,我们还分你我吗?我喜欢给你买东西,不行吗?”
“傻瓜,我只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些。”他放开我的手,拥住我,叹息着说,“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还早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还有谁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了。”我靠在他的肩上,抬眼仰看着他的脸。阿康有些瘦,他那些球友都比他壮许多,这个人,才应该多吃一些才对。
“你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我怎么放心?”
“我哪有?”
“不知道是谁的朋友跟我说,她经常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忘了吃饭,哼。”阿康轻哼。
“那是以前好不好,跟你一起之后,我哪敢哪顿不吃饭啊。”有时候,感觉他真像个牢头,把我管得严严的。“还说我呢,你总是熬夜,我说了你多少次,都没改。”
“我以后会早点睡觉的。”他承诺道。
我轻轻地笑了。
前几天他说我比以前快活多了,岂止是快活多了,我这一个月里笑的次数几乎比以前那十年都要多。
正月十三是奶奶的生日。她老人家已经八十二岁了,可身体依然健康,嗓门也很洪亮。
寿筵是在一家饭店举行的,尽管把大堂都包了下来,也只是刚刚好够坐而已。这是怎样的一个大家庭啊,阿康的三个姑妈,还有什么三叔公八姨婆五舅公,一路叫下来,叫得我头也大了口也干了。再加上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侄子侄女,到最后我仍分不清谁是谁。
“没事,有些亲戚是不常来往的,只要知道姑妈大伯家的表哥表姐就可以了。”阿康在一旁宽我的心。
“小多啊,来见见二舅妈,她可是看着杨康长大的。”
跟阿康说不了两句话,就被妈妈拉走了。阿康耸了耸肩,无奈地冲我挥了挥手。
在饭店吃完饭,比较近一些的亲戚又到大伯家里,打麻将闲话聊天。
“有没有觉得闷?”阿康会抽空跑过来问我。
我摇头。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大家子人,听着那些阿姨姑妈说王家添了个孙子,李家娶了新媳妇儿,虽然听不懂,可我觉得好新鲜。
我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些家常,直到阿康不耐烦地把我拉走。
阿康的爸爸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阿康在他那一辈里也是最小,他最小的表哥也快三十岁了。所以,到了年轻的那一堆人里,他便成了打趣儿的对象。
“你不知道,他小的时候,还曾经被一只大公鸡追杀地满院子乱跑……”
“小时候因为杨康这个名字,不知道哭过多少次鼻子……”
“那个从树上往下跳妄想飞起来的也是杨康吧……”
“……”
阿康的脸越来越青,急得他赶紧向四方作揖。
“诸位表哥表姐,您们就饶了弟弟我吧。要揭我的短,也不急在这一刻,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得肚子好痛。
“我早听悠悠讲过你,你知道她是我老公的堂妹。”大姑妈的女儿叫王晓晴,她对我格外地亲热。阿康说她大学在杭州上的,后来就嫁了在那边,这次是特意回来为奶奶祝寿的。“什么时候来表姐家玩,我跟你讲杨康小时候的糗事。”
“好。”我开心地点头。
“对了,毕业之后准备考研,还是工作?”
“我想工作,有可能去一个研究所。”事实上是,费伯伯挺欣赏我的,而且我的专业也对口,所以想让我毕业之后去他所在的那家研究所。
“听悠悠说你成绩挺好的,怎么不和杨康一起出国?”
“我以前没想着要出去,而且出去要花好多钱。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能再伸手向父母要钱了。所以我工作的话,阿康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听说在国外还是挺苦的,即使有奖学金,也不一定够用,我不想让他太受苦,打工去挣生活费。可以的话,我可以给他寄钱。”
我说完,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阿康的表哥表姐都看着我,阿康更是眼珠不转地盯着我。
“怎么了?”
“没事。”阿康摇头,轻轻地笑了。
一个下午,阿康都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松。
回家的时候,阿康和我没有坐车,而是散着步,慢慢走回去。
“没有几天就要开学了,日子过得好快。”我忽然有些伤感。
“以后你可以经常回来,他们都很喜欢你。要不然,毕业之后你就来这边工作,等我们结了婚,我们就住家里,反正房子够住,好不好?”
“什么结婚呀……”他怎么扯到结婚上了。
“婚都订了,难不成你想反悔。如果你不想结的话,哼,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搓搓手,冲着我的腋窝就来了。
“天哪,救命啊——”我尖叫着跑开。
我还不到二十一岁,结婚于我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但如果以后我真嫁了阿康,我会跟他来这个南方城市里,做简单的工作,过一份平实的生活吗?即使我并不喜欢这里冬天冷冷湿湿的天气,不喜欢没有雪只有阴雨的春节,不喜欢阿康所说的夏天热辣的太阳,不喜欢竖起耳朵也听不懂的“鸟语”,但只要和阿康一起,无论生活到底如何,我愿意!
那天夜里,肚子莫明地开始痛,但是看着妈妈安详的睡颜,想到她第二天还要上班,我实在不想吵醒她,就一直忍着,一直到天蒙蒙亮。
早上不到五点半,因为打不到出租车,阿康背着我一路跑到医院。疼痛的我,看着他热气腾腾汗湿的脸,心好痛。
手术过后,阿康来到病房。
“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还自己忍着,阑尾穿孔了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可是怒气却没有减掉半毫。
“不是,没有出事吗?”我嗫嚅着,从来没有见过他对我这样严厉。
“你还敢说,我心脏都快没力了。”他坐在一旁呼呼地喘着气,仿佛还没有从惊吓中走出来。
我们的假期因为这个意外而延长了,阿康就这样一直陪在我的病床边。
“你知道我小时候,学校里举行讲故事比赛。那天,我讲黄鹤楼的故事,我就讲,从前有一个老奶奶,她在路边摆茶摊,每一个下地工作的人都喜欢在她那里歇茶喝脚……”阿康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跟我说话。
“歇……歇茶喝脚?”怎么这话这么怪?想了两秒,突然明白,什么歇茶喝脚,应该是歇脚喝茶才对。我禁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我正要往下讲,就听见所有人都笑了,还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把我都笑傻了。”他用夹子帮我把头发夹好。
“后来呢?”我全力忍住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后来我的故事得了最搞笑故事奖。”他坐到床前的凳子上,把梳子放到床头柜上,“好玩吧,我给你讲个更搞笑的。”
“讨厌!”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因为他老讲笑话给我听,害得我差点把线撑破。“坏死了你,明知道我不能笑,你再说我让妈妈骂你了。”
“呜——”他拉下我的手,“好好好,我不说了。那,咱们讲讲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什么事啊?”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汤洒到了我身上的事吗?”他拿着我的手,与他的交握在一起,十指交缠。他低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故意撞上你的。”
“还有呢?”我知道啊,那是于悠的主意。
“后来,十一的时候,我去火车站送人,看见了你。我跟踪你走了多半天,你都没发现。”
“我那天,很失态吧?”我想起那个让人伤心的十一,想起那天喝得烂醉如泥。
“是啊,我把你背回去的,你一路上大喊大叫,还吐了我一身。”他笑着看我的窘态。
“我不是把你的衣服洗了吗?”还一直洗到你的手完全好了为止。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这个勤快的女孩娶到手。所以,后来我就让夏于悠带你去看我打球。”
“是想让我发现你很帅,是不是?”我不禁想起于悠为了他摇旗呐喊的样子,想起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于悠。
“在球场上,我比较有自信。而我知道,你的身体不好,所以就让夏于悠约你晨跑。”
“然后呢?”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想追的是于悠。现在想想,你用了那么多心,而我竟那么迟钝。
“我想对你表白,所以周末买了电影票,让夏于悠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