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一天
“别闹了,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是,是不是?”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是,朋友之间,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变质,我只愿我们的关系永远都纯洁如今日。
“看来你真的喜欢上那个江恩了。”陈可沉吟着。
“才没有。”我辩道。江恩就好像是我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我喜欢他,但我的喜欢不是像沈朵对他的那种感情。眼睛望向铺满彩霞的天空,呵,多么美!多希望我们的人生也像彩霞这样的瑰丽多彩。
高一那年暑假要来的时候,江恩写信说他可能会从上海过来这边过夏天。
“我只在冬天过来几次,从来不知道夏天会是什么样的。小多,你带哥哥玩吧……”他写信来说。
这里又有什么好玩的?
“……跟上海比起来,那个北方的小城多么单调乏味……”
沈朵在六月写回这样的信,说她暑假不回家了。因为沈朵不回来,母亲的小学又放了假,所以母亲决定过去上海陪沈朵。七月初的时候,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我两个人。
“爸,陈可说他想让我跟一起讨论题目,让我每天去他家吃饭,你中午就在医院吃吧,不用管我了。”
母亲走后,我们父女最发愁的就是吃饭问题。父亲可以在医院的餐厅吃,而我,则被陈可邀到他家玩,顺便在他家吃饭。反正,我和陈家的上上下下都混熟了,他家的保姆张阿姨尤其对我好。
江恩终于在七月底的时候过来了,然而,他能待的时间只有五天。
“我在准备GRE的考试,所以不能多玩。”他好抱歉地说着。半年没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拍着我的肩,说我长高了。
“哥哥准备出国吗?”他在信里并没有提过。
“小多也想吗?想去哪儿?”他亲切地问我。
“我呀,我想去法国,多浪漫啊。是谁说的,上帝心烦了,也会推开天堂的窗户看一下巴黎的街道。”我顺口说了一句。
“那以后哥哥有机会带你去法国玩好不好?”他郑重地。
“真的呀。”我欢呼。其实,心里面对于出国并不感兴趣,印象中的东西太好,也许看到了实地会失望。我疑惑的是,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如果他不把沈朵当女朋友的话,我和他是毫无瓜葛的。
他第六天走的,没有让我去送他的火车。
“好好学习,哥哥希望你有天也可以考到上海来。”他上火车那天,打电话给我。
“好啊,我会努力的。”我顺口答道。其实,对于以后要考什么大学,要学什么专业,我并没有概念。
“小多,你什么时候长大啊。”
电话那头,传来他的感叹。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是,你已经长大了。”他轻笑。“记得给我写信,好吗?”
“好。”我看了一下墙上钟表标识的时间,“哥哥,你不是说要陪你姥姥姥爷上街吗?”
“是啊。”他叹息,“小多,那哥哥挂了。”
“再见,哥哥。”
我挂掉电话,心底闪过一丝怅然和疑惑。什么时候,我和他这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竟这样联系在一起了。
“谁打的电话?”父亲从他的卧室出来,手里打着领带,顺口问道。
“哦,是同学。”我不禁有些慌张。
“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父亲冲我眨眨眼。
“什么男朋友,是一个朋友而已。”刚才的电话是父亲接的,我找话题把父亲的注意力移开,“爸,你的领带打错了。”我过去帮父亲打好领带,“爸,星期天也要出去吗?这么热的天,打领带不难受吗?”我忽然想起什么,“爸,你是不是背着妈妈约会去啊?”
“小鬼头,你懂什么,爸爸今天要去开一个会。”父亲敲了一下我的头,“好了,爸爸走了。你今天还要去陈可家里?”
“嗯。”事实上这几天我都没有去陈家,而是和江恩在一起。我借了陈可的单车给他,我们几乎转遍了整个小城,还去吃了许多连我都不知道的有名的小吃。
有时候,真的怀疑我和江恩是谁在这里住了十年,有这么多地方我都不知道,但哥哥他知道。
有一次,我们居然骑车到了我家以前住的地方。
“我们以前住这儿,光明街48号,现在拆了。”我对他指了指我们面前的工地,听人说这里要建成市里最大的商场。以前,这里是一片平房,后来,爸爸单位分了房,我们才搬了家。“奇怪了,我们怎么来到这儿了?你以前来过这儿?”
“你说呢?”他温和地笑。
“当然,不会。”我曾隐约地听沈朵和母亲谈,说他人在上海出生,在国外长大,像这样的小地方,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他怎么会来。即使过节来看看姥姥姥爷,那也只是住两天就走吧。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他淡淡地说。
什么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不懂他的话。
“小多,你有什么愿望?告诉哥哥你的愿望,让哥哥做一次愿望大使,来满足你各个时期的梦想……”
秋天的时候,哥哥写来这样的信。
我的愿望?
我记得,我用他送我钢笔,用了两天的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给他寄了过去。
我不认为我的愿望他都能帮我实现,我只是想把我的那些属于十六岁女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告诉他而已。
第二年的夏天又来到了。奇迹般地,我那次的期末考试考了全校第一,而季彦诚的名次则下降到了第四。
“阿沈,你一定要请客。”
成绩出来之后,陈可和于悠都叫嚷着让我请吃饭。
“好啊,没有问题,想吃什么?”我大方地说。
“阿沈,吃什么你都会请吗?”于悠现在和我很亲密,甚至也学陈可叫我“阿沈”。
“啊,沈多要请客啊,我们也要去。”班里其他人也在一旁叫。
“那我请大家吃雪糕吧。”我笑道。
那次,除了季彦诚(他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我请了班里所有的人吃雪糕,几乎花光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但是,我觉得开心。
暑假来了,沈朵居然也回来了。这次回来,她变了好多。人也瘦了,虽然依然美丽,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话不多笑容也少了,经常会抱一本小说发呆。
“你姐姐真的很漂亮,综合了你父母两个人的优点。”
那天,陈可来我家约我一起去游泳,看到沈朵,他做出如是评价。
“那我就是综合了父母的缺点了。”我不生气,因为人贵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与沈朵在相貌上的差距。
“不是,你是基因变异,你和你爸妈长得都不像。”
“也许我真的是捡来的孩子。”我轻哼,忽然看到路前面的苗条身影,便对陈可说,“对了,我约了于悠一起,你不介意吧。”
陈可的介不介意都不能表现在脸上,面对于悠那样纯真美丽的女孩子,即使如他说的“根本没有感觉”,却也无法冷言相对。
整个下午,我都微笑着,因为陈可的无奈。
“以后你面对这种事的机会多着呢,”回家的路上,我取笑他,“别板着脸了。有时候想想真的不公平,一样的鼻子眼睛,但有些人就是漂亮,比如你;有些人就是难看,就像我。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父母给你一副好皮囊。像我这样的,嫁不嫁得出还不一定呢。”
“那你真的嫁不出的时候,我娶你。”陈可似真似假地说,“这样吧,如果你三十岁还没有嫁出去,你就嫁给我吧。”
“我想啊,可我怕被别人踩死。你的亲卫队那么多,我好怕啊。”
我们不禁对视而笑。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家里黑着灯,好像人都出去了。我走回自己的房间,顺手打开灯,不禁吓了一跳。
沈朵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她的四周是一地的纸的碎片。
那些,是江恩写给我的信。
沈朵抬头看我,那眼神狰狞而恐怖,就好像两把匕首,冷冽而尖锐,直直地刺向我。她用手指着我,厉声说道:“原来是你!他讲的那个人原来是你!你怎么可以!你这个……”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直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放手……咳咳……放手啊……”我用力地想掰开她冰凉的手指,却做不到,我觉得喘不过气,已经不能呼吸了。为什么,我只是在和江恩通信而已,他喜不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快……快要死……死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黑暗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脖子疼痛着,那股窒息的感觉还在。想哭,可泪水不肯掉落。恍惚中,我听到隔壁父母卧室里的争吵声,吵些什么,我却听不清楚。头好晕。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母亲没有来看过我,父亲说她和沈朵一起回上海了。我知道,她肯定是站在沈朵一边的,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不堪的形象了。是啊,任何人都会想,沈朵那么漂亮,和江恩的交往,自然是我主动的缘故,否则他怎么会与沈朵交往的同时还与我保持亲密的联系呢?可是,哥哥讲过,他和沈朵并没有什么。而我和哥哥之间,只是兄妹一样的感情而已。
“小多,你考上大学,想离这个家多远,就走多远吧。”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女儿,到时候你想跟谁交往,再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了。爸爸的意思,你懂吗?”
“爸,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孩子?是不是沈朵才是你们亲生的?”我不懂这样的亲疏间离,也许这长久隐藏在我心中的疑问才是正确的答案。
父亲呆了一呆。
“爸,你告诉我,是吗?”
“别瞎说,你怎么会是捡来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有钱到去养别人家的小孩。”
那倒是。不过不完全是钱的关系,我怀疑父母是否有这样的善心。然而,父亲为什么要躲避我的眼光。
“爸,我想奶奶,我可不可以去看她?”神思不知何时突然回到许多年前,想起那张满脸皱纹的慈爱的脸。只有奶奶,不会把我当作多余的。
父亲的手一僵。
“小多,你长大了,爸爸也不能再瞒着你了,你奶奶她早就不在了。”
奶奶不在了?
奶奶不在了!
早上,十点三十八分
早上十点三十八分,我被电话铃声惊醒。
看也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我便拿起话筒。
“喂,小多,是我。”
是他,可我不想吵架,心好累,好难过。
“小多,你没事吧,你说话。”他在电话那头叫。
“你要我说什么?”我有气无力地,“我没事,我很好,你还有什么事吗?”我以为沈朵的事我们已经讨论完毕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见沈朵,好吗?”
他的语气温柔,天,结婚之后,他几时用这样柔和的口气和我讲过话了。
“小多?”
我拿着话筒,不想说话,头好疼。他一向这么善变吗?昨天那个跟我吵架吵得一塌糊涂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从他那年选择了沈朵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了。
那年暑假,就好像是一个恶梦。紧接着的,是乏味单调的高三生活。
母亲在我开学后才回家,有几个月的时间,她都不同我讲话。而父亲,则一改往日对我的不闻不问,变得对我关心起来。
父母的对我的冷淡亲密我已不能使我的心起波澜,真正使我难过的是奶奶已经去世,和江恩不再写信过来的事实。
奶奶已经去世,我无可挽回,但是,江恩,他是真的不再写信来了。仿佛,他那个人,也随着那一地的碎片消失不见了。仿佛,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学校里,班主任依然是刻板的林老师,同学依然是那些只顾学习的机器,陈可,还是那个爱玩爱笑的陈可。很多东西没有变,也有很多东西变了,比如心情,比如于悠。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平静无波的心境,而让我不解的除了这善变的世事,还有变得厉害的于悠。
以前的于悠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即使在跟我闹别扭的几个月里,她依然是爱玩爱闹的。可是,暑假回来之后,她消沉了许多,而且脸色苍白,本来就苗条的身材更显纤弱了。
“于悠,你好几次作业都没交了。”放学后,我提醒她。
最明显的,是她不再学习了,上课也只是呆愣愣地盯着黑板,下课不看书也不做作业。
“阿沈。”她静静地盯着我,窗外的阳光透过树荫照了进来,她黑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像水晶一样闪亮。
“你怎么了?”我摸摸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