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一天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我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阿沈,你多吃一些。”每次吃饭的时候,于悠都会这样说。
“天热,吃不下,真的吃不下。”我阻止于悠夹菜给我,“再吃会吐的,真的。”
是天气热的缘故吗?我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去阶梯教室自习,在门口遇见杨康,点头微笑过后刚要进去,却听见杨康在身后又轻声说了一句话。
“哎,你还是每天早点起床跑跑步吧,那么瘦不运动怎么行?”
他在跟我说话吗?我回头看,却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开了。恍惚地记起,我们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像于悠那样叫我“阿沈”,总是“喂”过来“哎”过去的。
坐在教室里,脑子里总在回响着他的那句话,两个小时的时间仿佛已重放了一百万遍。
那晚的学习绩效是零。
然而心底,却有种别样的温柔甜蜜挥之不去。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终于,期末考试结束了,也宣示着我们的第一年大学生活进入了尾声。考的好的自然心情不错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考的不好地则郁闷地想着补考的事情。
考试于我,从来都不是难事。让我挂怀的是暑假的去留问题。
寒假的时候,曾经回去过春节,母亲去了上海陪沈朵,和父亲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墙,没有什么可说的。十一的事情,我没有问,父亲没有解释,或许是不屑解释吧。
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去送于悠的火车,看着火车远去,心里面觉得失落落的。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杨康。
“我们——”
“我们——”
面对面沉默了好久,一开口竟是同样的话,两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天好热,你想喝什么,我请你。”他说。
我们一起回了学校,在公车上,我啜着他买的汽水,坐在他的身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我明天的火车。”
一起在学校外面小饭馆吃完晚饭,他送我到宿舍楼前,要分手的时候,他说。
“哦。”我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他们都是有家可回的人,除了我。
“你,吃的太少了,以后多吃点,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
他,在关心我吗?我抬头看到他明亮的双眼,心头一阵恍惚。摇摇头,用力甩开那不该有的激动,我微笑了。
“谢谢你,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跑进宿舍楼,跑回宿舍,靠在门板上,我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中午 十二点半
中午十二点半,我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是门铃声把我吵醒的,而现在它依然在不依不饶地响着。我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感觉浑身冰凉。
“等一下。”我喊了一声,赶回卧室拿了一件外套穿上,才去开门。
是来送外卖的,那小姑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把我从头看到脚。她大概没有见过这么邋遢的人吧。
“钱已经付过了,姐姐。”小姑娘把外卖放到我手上,转身下楼了。
我没有叫外卖,难道是他叫的?我把外卖拿回屋里,打开饭盒,一股热气伴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是红烧排骨,鱼香茄子,清炒油麦菜,全是我爱吃的菜。可是,今天闻见,却没来由地觉得恶心。
他究竟在干什么?挽回吗?我们之间还需要挽回什么?
我“啪”地盖上盒盖,但恶心的感觉还在,于是把盒盖盖得严实,然后拿到厨房。
厨房里面干净整洁,我和他都很少踏足,若不是钟点工按时来打扫,不知道这里的灰尘会落几尺厚。
其实他该知道的,我不会是一个好妻子,不会做饭,不会煲汤。沈朵才是。还记得母亲从沈朵十五岁开始就教她做各种各样的菜肴,母亲常得意地讲她的女儿“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才是一幅画呀。
我失神地走出厨房,走回卧室,经过穿衣镜前不经意看到了自己,不禁吓了一跳,我的头发凌乱而双目红肿,怪不得送外卖的小姑娘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我。
仿佛很久以前,我曾经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于悠面前。
“天哪,阿沈,你怎么了,一个暑假没有吃饭吗?怎么哭了,是不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她拉着我前看后看了半天,说我形销骨立不像样子了。
那个暑假,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孤独地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是,即使现在于悠在我面前又如何,许多事,我能对于悠说吗?我说得清楚吗?
“阿沈啊,杨康在打球呢,去看看吧。”
那天傍晚,我和于悠从图书馆出来,经过篮球场时,于悠不由分说拉我上前去看。
“嗨,你们两个。”
杨康和几个男生在练球,看见我们过去,他把球交给别人,走了过来打招呼。
“嗨,杨康。”于悠开心道,“好久不见了,暑假过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呢,在学校会不会很寂寞?”他转向我,很亲切地问道。
“还可以。”我看了一眼他挂着笑容的脸,冷淡地说,“于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阿沈——”
我听见于悠在后边叫我,然后听见她跟了上来。
“阿沈,你怎么了?是不是杨康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他没有,”我闷声说道,“是我自己不好。”
“阿沈啊,”于悠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喜欢杨康?”
她的话,仿佛定身咒一般让我站住,竟没有办法向前行一步。我闭了眼睛,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说道,“于悠,我不喜欢他,我从来也没有喜欢他。”
“撒谎!”于悠轻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可不是傻子,你也没有聪明到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
“于悠……”
于悠挽住我的胳膊,带我向前走。
“早就想告诉你,我的心里面一直都住着一个人,不过那个人不是杨康。”
什么?我又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于悠。她冲我眨眨眼,笑得开怀。
“我和杨康只是朋友,你想太多了,”于悠拍拍我的脸,“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不过,爱情是要去争取的,是不能退让的。你喜欢他,就应该告诉他。”
“谁说,我喜欢他。”我期期艾艾道。即使于悠不喜欢杨康又怎样,我可以爱吗?爱情,我可以相信吗?
“那如果,他喜欢你呢?”
怎么可能?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男人,都会喜欢上于悠这样的女孩子,有谁会爱上于悠身边不出色的我?即使喜欢上我,又能怎样呢?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杨康是个好男生,错过了太可惜了。”于悠说。
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但哪个人我能够相信,可以给我真正的爱情,可以让我毫无顾虑地天长地久地去爱?
杨康吗?他可以吗?
那天是周五,我一早上的课,从教学楼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正要和于悠一起去饭堂吃饭,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正微笑着看着我。
我以为我被阳光刺花了眼,我以为我在晴天白日产生了幻觉。可是,那个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人分明是陈可。
我觉得我的身体都在颤抖着,嘴巴抖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陈可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证实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幻影,我一拳打在他的胸口,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坏东西,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坏死了。”
他拍扶着我的肩,像以前那样调侃道:“就知道你会喜极而泣,来来来,这儿有手帕,我的衣服可不是抹布。”
我把他推开,才发现我真的流泪了。接过他的手帕,我擦干了眼泪,然后上下打量着他。他仍像以前那样,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或许长高了点,黑了点,也许是还像以前那样经常踢足球的?
“你瘦了,”他像以前那样拉拉我的脸颊,“比以前瘦多了,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好吃饭?”
“因为吃不到你家张阿姨做的饭啊。”
“你呀。”陈可叹了口气,“我想问你,那个刚才一直看着我们的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杨康?”
啊?我顺着陈可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于悠和杨康正一起往饭堂的方向走去。我黯然低下了头。
“别想那么多了,你带我去吃饭吧,我一下飞机就来了,快饿死了。”他像以往一样调皮地笑。
下午的时候,我没有课,便陪同陈可逛我们的校园。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是不是逃课?”陈可去年进了哈佛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
“是有重要的事,”陈可的语气由玩笑变得正经起来,他笑了,但那笑容却很落寞,“发生了一件很重要却不开心的事,所以就回来了。”
“什么事?”会和我有关吗?
“真不想对你说。”陈可沉吟着,“阿沈,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一定不要伤心。你,先看一下这封信吧。”
信?我看着陈可从背包里掏出一封信,放到我的手上。我疑惑地看着那白色的信封,还有那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阿沈亲启。
阿沈?我和陈可都认识同时又叫我阿沈的,只有于悠吧,韩于悠?
“于悠,是于悠写的吗?”我惊喜地要打开信。有几年没有于悠的消息了,我好想她。
“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她了。”陈可带我到一张石椅上一起坐了下来,“坐这里慢慢看吧。”
我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封信。
“亲爱的阿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生病的事。请不要悲伤,因为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我活得充实而满足。阿沈,是你告诉我的,人应该怎样活着。所以在我得知我命不久长的时候,我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去做我喜欢做的事。阿沈,好感激你陪伴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在那些高考前的日子里,在别人都埋头复习的时候,你却陪我看陈可踢球,陪我逛公园看郁金香,听我说那些傻话。我亲爱的朋友,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我希望把我对你的感谢留下。谢谢你,阿沈,我的朋友。
要幸福啊。
于悠”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看完那些写得凌乱不成行的文字,这短短的不到三百字的一页纸我几乎以为自己永远都看不完了,最难的教科书似乎都要比这个简单易懂得多。
“阿沈,阿沈。”陈可揽住我不断抽搐的肩膀,把一条手帕塞进我手里。
“陈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她生病了?如果我早点……早点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陪伴她……”
“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她不想别人把她当成一个病人,她想有尊严地过完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陈可也哽咽了。
“那于悠,她现在真的、真的不在了吗?”那么一个可爱的生命;真的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吗?仿佛是昨天;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还约我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
“八月二十一号下午三点。她妈妈给我写信我知道的,等我收到信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两个星期了。”陈可抽了下鼻子,叹了口气。“我似乎错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以前,我没有听见她的心。现在,我已经后悔了。”
我捂住嘴巴不使自己痛苦失声,可那泪水却好像丢掉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无法阻止。心里面只剩下于悠的名字。
她还那么年轻,有着花一样的人生,就这样去了。
“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她去得这么遗憾。”陈可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手帕,从我手中换下刚才那条。“于悠说让我准备两条手帕,因为她说你是她的好朋友,一条是不够的。但是,阿沈,她希望你开心,她说哭一下代表你对她的怀念,但是,一下就够了。她更希望你笑,希望你好好地珍惜以后的每一天。她希望你想爱的时候就去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积极去争取,即使受伤害也不要怕,因为你爱过了你的人生才完满……”
第二次,我一个熟悉而亲近的人去了。
陈可在北京停留了一天半,我们没有出去玩,而是待在一起讲别后的种种,开心的,不开心的,谈得最多的;是于悠。
两年的美国生活,他的改变并不是很大,至少在我看来,他还是以前那个开朗活泼的陈可。不同的,也许是心情,于悠的死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也许有一天,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