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泄春光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整个破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生着的火堆“哔哔啪啪”燃烧的声音。但这静默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那少年返身又抓了两片破瓷片,疯了似的往另三个灾民身上扎去,嘴里还喝道:“滚!你们这些杂碎!统统都给我滚!”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虽然先前温柔等人也已经在拼命了,但下手却没有这少年那样疯狂,他像是完全不顾自身了,又似心里隐着滔天的仇怨,恨不能撕裂这眼前的一切,将之统统毁掉!毁掉!
破瓷片割得他双手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势如猛虎的往前冲扑着,不但见人就刺,连牙都使上了,狠狠的将一个捏住他手腕的灾民的手背,给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啊——”被咬的灾民,发出一声几乎能撕裂天地的惨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这小子疯了……”
“快……快走!快走!”
方才还凶巴巴的灾民同他那猎豹般的气势一比,那简直就像是五只待宰的小白兔!何况他们没防备,瞬间就被伤了三人,对方却添了个想杀人的疯子,此刻的形势已经完全被扭转过来了!不但揪住温刚的那人慌忙松手往庙门外逃去,就连受伤不轻的李三和另三人,怔得一怔之后,也立刻夺路而逃。
他们一阵狂奔之后,眼见身后没人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在不停的自怨自哀,后悔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要不然也不会惹得人家拼命。这下好了,抢到手的几十两银子,原本够吃喝一年,现下却还要花钱去治伤!
第六十一章 静待天明
那少年似乎真的有点神志不清了,手里抡着两块破瓷片在空中疯狂的乱刺了一阵,这才发现人跑了。他提步想追的,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头脑一阵晕眩,人也摇摇晃晃立不太稳了,最后“卟”的一声,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那一小块人肉,整个身子轰然倒地,再次晕了过去。
灼热的火舌“滋滋”的舔着那少年吐出的人肉,整间破庙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焦肉香气。众人才刚松了一口气,见此情形,又齐声惊呼,都围上去,七手八脚的将那少年抬了起来,安放到油布上,替他盖好棉被。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小环看见少年脸色又如雪样苍白,不禁担忧起来。
温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得有些急促,皱眉道:“应该是使脱了力吧!”
车夫在旁端详了一阵,点点头道:“这孩子年岁本就不大,气力有限,加上先前还饿晕了一阵,要是不晕才奇怪哪!”
“那怎么办啊?吃的东西又被抢空了,连点糖都没剩下。”温刚揉着自己被揪痛的头发,插话问道。
温妈妈此刻眼里只看见自己那宝贝儿子了,跟在他身后,不停的问他这里痛不痛,那里有没有伤着,倒搅得温刚有些烦躁起来,不耐道:“娘,咱们车上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没了。”温妈妈低头想了想道:“仿佛就剩下一小袋盐。”
“我去拿。”温柔立刻接了话,又嘱咐温刚道:“打一锅水来煮上。”
等水开了,温柔拿碗舀了水,又溶了少量食盐进去,这才找了块干净帕子,在锅中的开水里漂过,取出拧干,沾了淡盐水,掰开少年的掌心,替他的伤口消毒。
盐水沾在伤口上,肯定是很痛的,那少年轻轻呻吟了一声,拧起了眉头,只是还没有醒。温柔看见他的手掌被割得皮破肉烂,都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真是够狠的,居然能把自己伤成这样!想必方才他就是仗着这一口狠气,才能逼走灾民,救了众人。
处理完他的伤口,温柔长吁出一口气,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又煮了一锅水,让小环舀了一碗喂给他。眼下深更半夜的,实在没处找食物,只能让少年先喝点水,补充一下他体内因流血而丧失的水份,一切,等天亮再说了。好在那几个灾民也受了不轻的伤,应该不会再回来,温柔关紧庙门,这才一屁股坐下,觉得先前被捏的手腕处肿痛难耐起来。
此刻众人安全了,都坐在那里各想各的心事,就连那两个同样被抢的书生,也重新生了一堆火,彼此对望着苦笑,静默无声。
温妈妈坐在温刚身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起方才的惊险场面,不觉紧紧的拽住了儿子的衣袖,仿佛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不过待到她后怕渐退,想起被抢的钱,又心疼起来了,忍不住念叨道:“咱们原先在元昌城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何必费事搬什么家呢?这下可好,银子被抢光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想到伤心处,她悲从中来,又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唉,如花这个娘还真是水做的,那眼泪淌得都快赶上林黛玉了!温柔被她哭得头痛万分,又不好说她,只得闭起了眼来假寐养神,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静等天亮。
熬过一宿,待天色蒙蒙发亮时,温妈妈就急着催促车夫套车,想要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温柔见那少年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不禁有些为难起来。昨夜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此刻肯定不能丢下他不管,但若是要带他走,那林子里头的那具尸首又怎么办?现在想来,那尸首与这少年一定有什么关系,或是亲人,或是朋友,古人讲究入土为安,总不能任其曝尸吧!
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想要埋葬那尸首的想法说了出来。死者为大,这回就连温妈妈都不反对了,其他人当然更没意见。车夫想起自己车上还备了把铁锹,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挖坑,温刚执意跟着他去,温柔便让温妈妈看着那少年,自己同小环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舒散一下心里的郁结。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凉,从庙里出来,温柔不禁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不过她眼尖,忽然望见庙旁长着许多肥嫩的马齿苋,立刻走到近前,满心欢喜的蹲下身采摘起来。
“姐姐,你采这个干嘛?”小环不解。
“这是味道很不错的野菜。”温柔笑道:“你小时候应该吃过吧。”
“不记得了。”古代野菜是很不值钱的玩意,遍地都是,除了没米下锅的穷人,谁也不会去吃它。小环很早就同刘嫂一起卖身到了赵府,吃穿不算差,自然用不着吃这等东西裹腹,但她想起赵府,脸色多少有些黯淡下来,不再言语,只默默的帮着温柔采摘起马齿苋来。
不一会工夫,两人便采了满满一兜马齿苋,温柔让小环先拿去洗净,自己在附近寻了半天,找到一些野蒜,回去又钻入大车里乱翻了一阵,居然被她翻到两把粳米,忍不住大呼幸运!
她将粳米和野蒜拿回庙里,见那两个书生早就不晓得走到哪去了,也不理会,只动手调理起小环洗净的马齿苋来,先烫了一半,洒上盐和野蒜拌了个凉菜,尝尝味道虽然单调了些,好在野菜嚼起来本身就有一股清新的香气,缺点作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拌好凉菜,温柔再将那两把粳米投入滚水锅里,慢慢的熬起稀粥来,等到粥滚,再投入马齿苋,加点盐,便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粥,赶先舀了一碗出来,喂给那少年。
待得车夫和温刚回来,大家这才轮流喝了碗稀薄的粥,分光了马齿苋拌的凉菜。这顿早饭虽然少得可怜,但好歹胃里有了点食,众人便觉得僵冷的身上有些热乎起来,开始起身收拾东西,离开这座破庙。
第六十二章 滞留途中
骡车一路颠簸前行,少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浪海涛尖之上,不时被高高抛起或是重重落下,只是这海浪的声音却有些奇怪,“咯噔噔”、“骨碌碌”的,夹杂着感觉好遥远的低声话语,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倾听,都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只觉得其中有个声音特别清柔温和,让人听了心里安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仍然迷迷糊糊的,有几次想要努力睁开眼来,但是眼皮却像被胶涩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开,于是他又放松了心神,不再去做无谓的挣扎。睡吧,还是睡吧,起码在梦里伤心和痛苦的感觉没有那么尖锐,不会刺的他整个心都在疼痛,如果能一直这样睡下去,其实也不错……
温柔看见那少年的眼角渗出了几滴眼泪,随着车身的摇摆,滚落下来,瞬间又消失无踪。他,难道在做什么噩梦吗?还是心里有太多的苦,连昏迷的时候,都止不住流泪?
仔细看看,这少年的脸孔其实挺清俊的,只是总紧紧拧着他的眉头和唇,仿佛那里面藏着无论怎样都揉散不开的忧愁。温柔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帕子去擦拭那少年的眼角,不过尾指碰触到他额头的时候,却觉得有些烫热。
“他好像发烧了。”小环在一旁也注意到了,这少年的脸上透着异样的红晕。
温刚拿手背抵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点头道:“烧得有点厉害,挺烫手的。”
“大叔——”温柔掀起车帘,扬声喊道:“还要走多久才有打尖的地方?”
“再走上一个时辰吧,前面有个小镇。”车夫头也不回,加紧扬鞭。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总算赶到了打尖的小镇,但此刻温柔算是身无分文了,不得已,便想拿头上簪的那根镀铜银钗去换钱,结果却被小环给拦下了,她笑道:“姐姐忘了?我身上还有钱呢!”当初逃离赵府时,刘嫂曾塞了十几两银子给她,这几个月来,她吃喝穿用花的都是温柔的钱,这些银子便一直攒了下来,幸好昨夜没被抢去,还可用来救救急。
温柔笑接过小环塞过来的十四两银子,道:“这我可是忘了!银子我收了,回头还你。”
“姐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小环恼道:“你花在我娘和我身上的钱都不知有多少了,这一点钱,你若要还,今后我就不认你这姐姐了!”
“好!不还!”温柔笑着低声道:“留着给你今后做嫁妆!”
“姐姐!”小环臊得直跺脚。
温柔笑着轻拧了拧她的脸,便去找客栈和大夫了。
幸好那少年病得不太严重,只是有些发烧,灌了两副汤药下去,又歇了一夜,烧便渐退了。第二天大清早,温柔刚给那少年喂了点米汤,出房带上门,就被温妈妈拦在了门外,对她道:“女儿啊,咱们在这镇上还得耽搁多久?”
“等他醒了再上路吧。”温柔叹气,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那少年身体弱得很,此刻便上路,怕他受不起那阵颠簸。
“咱们的银子可不多了!这住一日的客栈,就得花上一百五十文钱,外带吃喝抓药,这么多人一天下来就得花二三百文钱,要是都用光了,到时进了京都,咱们可怎么活?”温妈妈昨晚算了一夜,心焦的很。她是没本事赚钱的人,便只有在这“省”字上做文章了。
温柔闻言皱眉,这少年好歹也救了他们,总不能丢下不管吧?她不想多解释,只道:“放心吧,有我呢!”
“你一个姑娘家……”温妈妈还待再说,温柔便听见房内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连忙撇下她,就推门进去看那少年。
少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时总算睁开了眼睛,意识却还有点迷糊,呆怔怔盯着帐顶,辩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直到看见温柔推门进来,才挣扎着坐起来,哑着声问道:“这是哪?”
“客栈。”温柔倒了杯温水给他,看着他一口气喝下去才接着道:“你昏迷很久了,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拿着空杯愣愣的盯了温柔一会,似乎在思考眼前坐的这个陌生的清丽少女到底是谁。不过随着头脑的逐渐清醒,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跳入了他的脑海,他猛然跳起身来,胡乱穿上鞋,丢下茶杯就往门外冲去。
“你上哪去?”温柔急忙上前阻拦,他这个样子跑出去,没准刚到街上又昏倒了。
少年闻言止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来向她深深的施了一礼,然后便打开门跑了出去。
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温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紧追上去。幸好刚追到楼梯口,就见在大街上刚逛回来的温刚在底下拦住了那少年,死活不肯松手,嘴里还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放开我,我要回庙里去!”那少年使劲挣扎着,无奈他这两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又是昏迷初醒,手足软弱无力,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这位小哥,你是担心林子里那未埋之人吧?”车夫听见动静,也从房内出来了。
少年不得已,点了两下头。
“放心吧!咱们已经将那人埋葬了,怕你日后找不见地方,还留下了记号。”车夫呵呵笑道:“你现下还是专心养病的好!”
少年闻言,立刻转身跪下,“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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