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在蔷薇花瓣





  “啊?哪里有?”真真心虚地低下头,昨晚一夜烦恼的都没睡好,没黑眼圈才叫奇怪了。
  “难不成我们女儿真的想要考B大?”真真妈眼睛蓦地一亮,“真真,你就算用功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真真垂着头不吱声。B大,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并不想拥有的梦。
  出门后骑了大半路程,真真忽然觉得手指冻的又僵又痛,才发现,忘记带手套了。强撑着骑到学校,一直弯曲着握住把手的指头,几乎不能伸直。来不及顾及冻僵的手指,真真从一跨进校门就开始觉得恐惧起来。她想到了放学,放学后贺云聪一定会等她,她怎么办?是干脆问个清楚,还是装死就这么混沌下去?
  心情沉重又神思恍惚地过了一天,也不知撞了几次桌角,又走错了几次教室,终于到了晚上,下了自习的回家时间。
  真真呆坐在教室里,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光,值日生站在教室门口,按着电灯的开关说:“苏真真!你还没收拾好书包啊?”她才极不情愿地拖着脚步,慢慢往外面挪动。
  值日生嘀嘀咕咕地锁上门,一路小跑着冲下楼,只留她一人在黑暗的大楼里。
  整个学校都暗了啊!早晨的铅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远处水杉林的上空,闪烁着明亮冰冷的星星。有一颗最亮的,是天狼星吧,他在南天的云际,升的那么低,似乎是落在了一颗水杉树尖尖的树顶上。
  晋书哥,真真突然就想到了吴晋书。
  倘若晋书哥还在学校里该多好,她就不用这么害怕,只要躲在他的身后,一切烦人的事就可以被挡在看不见的地方。
  贺云聪,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就在不久前秋天的夜晚里,她是多么高兴可以和他成了好朋友啊!为什么要骗她呢?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真真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警卫按下红色的电钮,长长的白钢安全门在她身后渐渐合上。真的没人了呢!身后隐在黑暗中的学样看起来那样空寂,校门前的路上也空空荡荡。
  贺云聪也许已经走了吧!这样想着,真真觉得心上一松,长出了口气。
  没有手套可真冷,真真一手推着车,把另一只冻的红红的手放在嘴边呵气。
  转过马路宽宽的街角,真真将车篓里的书包重新放了放,抬起头,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她举着没戴手套,已被冻红的手,僵在冷风中。
  早已落尽秋叶的梧桐树下,贺云聪将自行车停在一边,抱胸倚在梧桐冷白色的身躯上。他与她之间,隔着宽宽的柏油马路。
  他望着她。
  桔黄色的路灯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与贺云聪眼神相遇的那个刹那,苏真真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动弹,如同一尾被钉在木板上的鱼。
  “你今天很慢。”贺云聪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走到自行车旁边。
  仿佛被解咒的魔法一般,真真突然之间能动弹了。
  “嗯。”她推着车,低头慢慢向前走。
  云聪看了看她,并没有立刻骑到她身边去,他也推着车,在另一边的马路上缓缓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真真还以为他们就要这样隔着亿万光年般,沉默着走下去,贺云聪突然开口说:“上个周末,你妹妹到我家来借书。”
  真真脚下一个踉跄,停了下来。
  “你果然知道了。”云聪微笑着说,眼神却黯然了许多。
  “为什么要骗我呢?”真真转过头,鼓起勇气用微颤的声音问。
  云聪没有回答,他转过车头,穿过犹如亿万光年般遥远的马路,向她走去。
  “怎么没戴手套?”他用责备的语气反过来质问她。
  “忘……忘在家里了。”真真这才感觉到手指已经被冻的疼痛难当。
  贺云聪将自己的手套取下,递到她手边说:“戴上。”
  “我……我不要!”
  “戴上就回答你的问题。”
  真真咬了咬唇,终于接过那副咖啡色,看起来非常温暖的男式羊皮手套。
  手套里还残留着贺云聪的体温,暖暖的,让真真有一种被他双手包握住的错觉。这错觉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好可怕的错觉。
  “为什么要骗我说搬家了?”她扯回思绪,回归正题。
  “因为你晚上一个人走不安全。”云聪没有丝毫负担地回答。
  “哦……”真真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咦!不对啦!”她又猛地刹住步子,有些气恼地跺着脚说:“我安不安全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每个女同学都是这么晚独自骑车回家,她们也都不安全呢!你怎么不每个都送到家?”
  云聪听了她的话轻轻笑了。
  “我只担心你一个。”
  “我……我……你!!你!!”真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是吃惊,但她其实还没完全对云聪话里的意思反应过来。
  “我……我不用你担心!高一咱们还一个班呢,你……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这样担心你。”
  “哼,你那时只知道欺负我!”真真想起往事,这才觉得现在的贺云聪与高一时的他,相差真的很多。
  “苏真真,你是个傻瓜。”贺云聪扬起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隐隐有光芒在闪动。
  真真听了气的几乎要呕血了,贺云聪却不让她开口,接着说:“到这个地步都还不明白吗?”
  “明……明白什么?”真真自欺欺人地转过头,她是有些迟钝,可她绝不是傻瓜。
  “我喜欢你。”贺云聪贴近她身边,俯身在她耳旁轻轻说。
  瞬间,真真像是没了意识一般,她愣愣地转头看着云聪近在咫尺的眼睛。过了几秒,她呼地一掌推开他。
  “贺……贺云聪!!你一定是生病了!所……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真真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远处朦胧的屋脊,就是不敢看贺云聪。
  “我没生病。我只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傻瓜。”贺云聪也望向那片朦胧的屋脊,月亮之下,一抹浅色的云彩落在脊角的祥兽身上。那黑色的祥兽披着云彩,静静看人世间悲喜。
  贺云聪的话轻轻刺伤了苏真真的心。
  “没有人请你喜欢一个傻瓜。”她鼻腔里涌起微微酸意,“贺云聪,以后,你不必这么做。不必送我回家,也不必喜欢我。”
  “苏真真!”贺云聪冰凉的手指拉住她的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不喜欢你!”
  贺云聪的脸瞬间煞白,寂寂月光照着他清瘦的侧脸。
  “那么,这段时间,你那么开心地对我笑,那么亲呢的相处又算什么?”
  “我……我把你当成朋友。”真真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我以为我们是真的同路,以为我们是真的谈的来,以为……原本一直讨厌我的聪明人,也可以和我变成朋友。”
  “好吧,”云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现在我问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真真原本还算镇静的表情一下就慌乱了,脸颊绯红。这个贺云聪,怎么可以问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我……我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
  “现在?”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贺云聪定下眼神,沉沉地看着她。
  “一分钟太短了……”
  “这样的问题,只要问问自己的心就可以,一分钟都已太长。”
  贺云聪还未脱少年稚气的脸庞上有着异常认真的表情,真真在那样表情的威慑之下,连气息都已屏住。
  “不……”
  过了许久,月亮已完全被涌起的云涛给遮蔽。
  苏真真说:“贺云聪,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真的,我觉得我们俩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贺云聪盯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有一些什么东西在慢慢冻结,而后又慢慢碎裂。
  “以后,你放学不要等我了。我自己回家很安全。”真真继续说。
  “不……”贺云聪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真真吃惊地看着他。
  “我和你,做不了好朋友。”说完,贺云聪转过车头,用极快的速度骑向漫漫长路的另一端。夜色中,他用全身的力气挺直了骄傲的背。
  苏真真独自站在黑夜里,望着贺云聪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手上还戴着贺云聪的手套,只是那残留的温暖早已消逝。手套里,真真的手指重又渐渐冰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贺云聪为什么突然会喜欢她?
  一切都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陌路(上)

  不管是多大年纪的人,只要回想起自己十七八岁的青春岁月,多半脸上会挂着一种近似于梦幻般的甜蜜笑容。
  是的,这个年纪,是梦幻的岁月,是深刻在一片青色天空中的韶华,是在人生河流上初初相见,却只来得及触碰到指尖的短暂。
  那些在星光下的告白与转身,都会成为回忆中最美的一篇。只是,这些都要在很多年以后,当我们蓦然想起时,重新翻开记忆中的相册,才会感慨那天的星星有多灿烂,曾经告白的那个人是多么可爱。而在当时,那日后可以变成甜蜜回忆的告白只是青春的烦恼,是让人彻夜难眠的毒药。
  苏真真失眠了。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枕着她芬芳的小花枕,闭着眼睛数绵羊。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三百四十一,三百四十二……”
  被她数过的羊,如果全送去学校操场上,估计可以从东操场一直排到西操场。
  真真越数越精神,渐渐那些羊的样子都变了,温顺的面孔变成了贺云聪的脸。长长的眉,在黑夜里会闪光的明亮眼眸,还有那线条异常优美的下巴。
  “你会不会喜欢我?”
  每一只长着贺云聪脸的羊儿都在跳过栅栏时这样问真真。
  “啊……”真真尖叫着用棉被捂住脸,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最后,她决定不再数羊,改数小白兔。
  失眠的并不只有苏真真一个人,贺云聪的情况比她更糟糕。
  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受到了十七年来最大的打击。他从未被任何人或事拒绝过,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般自动送到他面前。从来都只有他不屑,他拒绝,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远远推开的一天。
  “苏——真——真!”贺云聪仰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念一个名字。
  这名字让他痛,让他伤,让他如同被刀剑砍伤了脊梁。
  却恨不起来。
  不管在心里对自己说多少次那家伙是个没眼光的笨蛋,也还是那样喜欢她。想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看这个傻瓜哭,看这个傻瓜笑,想牵着这个傻瓜的手慢慢走下去,看路边风景,度人生风月。
  原来想得到一个人的心是这样难!贺云聪长长地叹息着想,对他来说,比高考更困难的是去牵一个傻瓜的手。
  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贺云聪只觉得心里又痛又煎熬。实在受不住的他,干脆爬起来去做数学题。一题又一题地解下去,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而此时的真真呢,她已经放弃数小白兔改数小黑狗了。
  *****
  第二天,苏真真顶着两只熊猫眼上学,她故意迟了一小会儿到学校,为的就是怕遇见贺云聪。哪知道贺云聪头天晚上做数学题做的太兴奋,也走晚了。于是,两人就在高二年级的车棚里尴尬相遇。
  贺云聪没看苏真真,锁上车冷冷地转身走开。
  苏真真握着昨晚他留下的羊皮手套对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贺云聪冰冷的背影,真真委屈地红了眼圈。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苏真真再也没遇见贺云聪。
  一个人如果想从另一个人生活里完全消失,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真真有点失落,失去一个谈的来的朋友,她很伤心。他们曾在一起谈天说地,海阔天空,与贺云聪的每一次聊天都是令人愉快的回忆,她甚至开始有点欣赏贺云聪了,岂料,那只短暂的快乐。贺云聪接近她是另有想法,别有目的。虽然至今想起那晚都觉得像个梦,但贺云聪确确实实在她耳边说了“我喜欢你”。
  就只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他俩在第二天形同陌路。
  可以忘记的,真真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写字台上贺云聪那双咖啡色的羊皮手套总是默默地提醒她,有一个骄傲的人,曾喜欢过她。
  很快,期末考试之后便是农历新年。已经放了寒假的苏真真每天窝在家里画画儿看书,偶尔去奶奶家玩玩,或是约是苏晨晨和苏圆圆去逛逛街。她知道吴晋书已经回来,也非常想和他见见面,和他说说话。可她每次拿起电话,总拨不完那个电话号码。
  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与往年没什么不同,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给长辈拜年,拿红包,数压岁钱。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