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在蔷薇花瓣





  那天,她和晨晨在学校的操场上堆了一个大雪人,还找来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又把围巾给雪人系上,那可真是个漂亮的雪人。一直玩到天黑,两人准备回家,真真却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与白雪嬉戏的欢乐瞬间流逝的一干二净,真真流着冷汗,抹着眼泪在学校里找书包,晨晨也苦着脸,着急地帮她寻找。总是找不到,两人最后绝望地坐在满是积雪的花坛上抱头痛哭。这时,晨晨爸爸不知从哪里突然走了出来。他笑咪咪地问她们为什么哭,晨晨抽噎着说,姐姐的书包不见了。真真也一脸绝望地点了点头,对那看起来一脸愉快的二叔说,书包不见了。晨晨爸依然笑容满面,他突然伸手从花坛后的大丛枯灌木里拎出一只米黄色的书包说,是不是这只包呢?
  后来,真真才知道,二叔到学校来接她和晨晨,见她们堆雪人堆的开心,把书包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就想了个捉弄人的坏点子,把她的书包给藏到花坛里了。当真真知道真相时,真是气坏了,只是悲惨地觉得,全家人都因为她没记性而欺负她。连一向温柔的二叔也这样捉弄她,这个世界真是太灰暗了。而且,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也没一个人同情她,全都当作笑话笑的前俯后仰!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更好笑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那没脑子,总丢东西的坏毛病一点儿没改,叔叔们捉弄她的花招倒是老了,常常被她一眼识破。
  一边刷牙一边回想往事的坏处是,满是白色沫沫的脸上表情很奇怪。真真妈在水池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真真,你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脸上一副抽筋的样子!我真是受不了!”
  “米什木啦……”真真口齿不清地回答。
  “你给我把动作放快点儿!刷个牙要刷十五分钟!真是比你外婆还会磨叽!”真真妈举着马桶刷子叨唠女儿,一点儿也看不见窗外洁白雪世界的浪漫。
  “唉……”真真长叹了口气,开始洗脸。
  所谓到外婆家,对真真来说就是拿压岁钱。收了满满一口袋红包后,真真考虑开学时可以给自己重新买一辆自行车。
  晚上爸爸妈妈说要住在外婆家,真真就着急了。昨天晚上和吴晋书分手时,他说今天晚上会给她打电话。若是不在家,岂不是等于爽约?真真坚持要自己回家,爸爸妈妈虽然有点不高兴,最后还是让她独自回去了。
  因为害怕吴晋书会提前打电话来,真真下午早早就回了家。捧着本画册守在电话旁边心不在焉地翻看。果然,刚过了五点,电话就响了。吴晋书有些腼腆地在电话里笑着说,早上其实就打过电话,真真家里没人接。一直等到这会儿,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真竟然回来了。
  真真听了脸上微微一红,说自己早上去了外婆家,下午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两人在电话里慢慢聊着,真真把早上那段关于大雪的回忆讲给吴晋书听,吴晋书非但没有取笑她,还叹息着说,真可怜,连家里人也这样捉弄。真真心里那个感动啊,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以这样宽容对待她乱丢东西行为的人。
  这通电话打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挂上电话,已经六点半了。真真这才发现自己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跑去厨房翻找了半天,家里愣是没找出可以吃的东西来。因为过年期间天天都到外面吃饭,所以真真妈把年货都带到奶奶家和外婆婆家去了。没办法,只能到小区门口的超市去买。好在超市过年也不关门,总能买到鸡蛋面条之类的充充饥。
  下楼时,真真隐约觉得楼道口的暗影里站了个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多想,只是揣着钱往超市奔。等买完东西回来时,那暗影上方的路灯正好亮了,真真望着那瞬间出现在灯光下的人,惊叫着往后倒退了三步。
  “贺云聪!”真真手上的鸡蛋差点滚落到雪地里。
  贺云聪黑色的外套上落满了雪绒,头发上,眉毛上,甚至长长的睫毛上,也都白了。他怀里抱着一只金色的盒子,背靠着墙站在雪地里,慢慢抬起头,与苏真真对视。
  “……”贺云聪张了张嘴,却因为在雪地里冻太久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真真慢慢走到他身边,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咬了咬唇说,“先到我家喝杯热茶吧!”
  贺云聪眨着白色的睫毛,点了点头。
  真真不知道他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连外套都冻的如同壳子一样硬。本想将热茶塞在他手中,但他一直牢牢抱着那只盒子,只得将茶放在桌上,说:“我开了暖气,你喝点热水缓一缓。”
  落在贺云聪身上的雪花在屋里温暖的温度下渐渐融化,把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打湿了。
  真真怕他着凉,取了柔软的毛巾递给他,让他擦干。贺云聪一只手接过毛巾,另一只还是紧握着那只盒子,抬起头,用那双晶莹黑亮的眸子盯着苏真真。
  真真被他看的慌乱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我正要做饭。只有煮面条,要不要一起吃?”
  贺云聪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头。
  真真急忙一头扎进了厨房。一边煮面,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贺云聪今天专程来找她的吗?又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今天的他看起来那么不同?
  面条几乎已经要煮烂,真真才手忙脚乱地盛了起来。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上,又取了一碟榨菜丝和一碟豆腐乳,真真将一副筷子放在贺云聪面前,低声说:“只有这些,请将就着吃点吧。”
  贺云聪举起筷子,慢慢又放了下来。
  “真真,”他缓缓开口说:“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真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顿时如同芒刺在背。
  “先吃饭好吗?我觉得你太冷了,现在最需要的是热量。”
  贺云聪不再说话,低头开始吃面。他吃的很快,不一会儿一碗面条便见了底。真真愣着看了会儿,自己才动筷子吃起来。刚吃了一口,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搁盐。没有一点咸味的白水面,不是普通的难吃。再看看贺云聪的碗,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把面全吃了下去。
  “我……我好像没搁盐……”真真不好意思地说。
  贺云聪却像是毫无知觉般说:“哦?没有搁盐吗?”
  真真不再说话,夹了些榨菜拌在面里,也把那碗没有味道的面给吃了下去。
  吃完饭,气氛又微妙起来。
  贺云聪的眼睛一直盯着苏真真,苏真真则始终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过了良久,贺云聪突然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苏真真身边用一种非常拗执的口吻说:“真真,我只想问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嘎?——”苏真真被他再次这样直接的提问给击倒了,“我……我……”
  “会不会喜欢我?”贺云聪盯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也许现在你不喜欢,但将来会不会?我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真真死死抠住椅子的扶手,身体微微地颤抖。
  电话铃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一声接一声,不断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一定是晋书哥!真真听着一遍遍响起的铃声急躁起来。
  “不——”
  铃声中,她终于开了口,用高过铃声的音调说了一个字。
  贺云聪的脸刹时间变的惨白。
  “请再说一次你的答案。”他沉着声音,眼睛深沉的像两潭看不见底的黑色湖水。
  “不……”这一次,真真回答的声音随着身体一起微颤起来。
  可是,答案并没有改变。
  “好吧,我知道了。”贺云聪长吸了口气,站起身。
  他挺直了肩背,用冷淡的语气说:“谢谢你的晚餐。再见。”然后,直接转身走出客厅,推开大门,走进那冰冷黑暗的夜色之中。
  真真愣愣地坐在原地,电话铃早已停了,只有贺云聪走时呯——地关门声还久久回荡在屋里。
  她讷讷地将桌上两只空碗收拾了送进厨房,出来时,发现贺云聪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那只金色盒子放在他曾坐过的椅子上。
  真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那盒子拿了起来。
  是一只橡木的盒子,还没打开,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
  轻轻将盒盖翻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朵五彩蔷薇。
  是的,就是真真枕头里塞满的那种五彩蔷薇。
  并且,还是鲜活的花朵。
  花瓣柔嫩而清新,蔷薇特有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带着微微辛辣的香气。那香气袭上真真的眼睛,让她觉得胀痛的想要流泪。
  *****
  高二新年的第二天,是苏真真最后一次与贺云聪说话。直到高中毕业前,苏真真都没有再与贺云聪相遇过几次。偶尔远远看见走在校园里某一处的彼此,两人总是很默契地往相反方向转身。
  真真不知道贺云聪怎么想,只是她,她总会想起那朵在雪里的盛开的五彩蔷薇,会在想起时心里有微微的刺痛。
  贺云聪与苏真真,两人已成陌路。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似水的流年缓缓流淌而过。

  重缘(一)

  岁月是一条漫长而又短暂的河流。有时,我们觉得他止步不前,度日如年。有时,却又觉得他攸忽来去,如白驹过隙。
  高中毕业那天,苏真真突然觉得这三年的时光只是眨眼之间,而在高考前那夜,她明明觉得这夜漫长的没有尽头。
  填报志愿的时候真真做了很大的反抗。虽然家里不让她报美院,但她还是坚持要选择和画画沾点儿边的专业,设计。真真妈虽然一心想让女儿学金融,觉得将来毕业了到银行去上班,对真真的人生来说是很不错的前景,但真真爸觉得设计比金融更适合自己的女儿。二比一,真真最后报了Y大学的园林景观设计专业。
  以真真的高考分数来说,Y大学算是填低了,更好的大学她也可以上。事后虽然后悔,但也没办法,谁让她高考的时候是先填志愿再参加考试呢!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家里还是挺欢欣的,真真妈烧了一桌好菜,二叔,三叔,四叔,还有爷爷奶奶,弟弟妹妹,全家族的人都来吃饭庆贺。当然还有红包,厚厚的红包让真真拿到手软。她长到十八岁,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
  圆圆和天天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她说:“大姐,你可真是个富婆啊!”
  真真看他俩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笑着拆了一个红包,把里面的钱分给三个弟妹说:“等你们将来考上大学,一定收的比我还要多!”
  圆圆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那是,现在你只能收长辈的,收不到我们的。等我们考上大学时你已经工作了,那时还怕你不乖乖奉上红包?”
  大人们听了笑成一片,说圆圆的小算盘实在是算的精。
  “今年真真学校的升学率还是很高的,真真班考上一本的就有二十几个人!”真真妈一边给大家斟酒一边说。
  “听说今年的文科状元就在真真班上呢!是不是啊真真?”三婶婶问道。
  “恩。”真真点了点,答道:“就是我同桌。一模二模都没进年级前五,没想到最后高考竟然考了个状元!”
  “所以说模拟不准嘛!”晨晨咬着花生米插嘴说:“就说我好朋友的哥哥吧,高一也和我姐是一个班的,他一模二模的成绩不要太好哦!都说是清华的料,结果高考竟然考砸了。”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啊……”长辈们纷纷唏嘘。
  “咳……那个……”真真觉得自己有必要出面澄清一下,“其实他那个考砸了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模拟考680分,高考650分,虽然差了三十分,但这种分数,怎么看也不能算是考砸了!”
  “什么?650分?”苏家的长辈们都倒吸口凉气。
  “这么高的分数!清华也差不多够了吧!”真真妈羡慕地说。
  “哦,他没报清华,听说被第一志愿的D大建筑系录取了。”真真有点出神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D大建筑系?那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门了!”真真爸感叹,“我当年的梦想也是D大建筑系啊,可惜没考上……啧啧……”
  “大姐,D大和你考的Y大在一个城市呢!”苏晨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说道。
  “哦……是吧……”真真讷讷地答着。
  在一个城市又怎么样?同在一个校园都已经形同陌路,何况是在诺大的一座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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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吴晋书打了电话来,祝贺真真考上大学。这两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也仅止于联系。吴晋书的专业是历史考古,全国著名的考古专家是他的教授,正好这位教授又非常喜欢吴晋书,不管是去洛阳开墓还是去西安挖坟,都非得把他给带在身边。所以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吴晋书回家的次数真是少的可怜。别说寒暑假回不了家,就连去年过年他都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