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贾政
闲来光阴易过,看看又是数月,贾政这日正领着贾兰贾芝看宝玉的画儿,忽听的有人来回:“后头二太太请老爷。”贾政也不知何事,就命先将贾兰贾芝送回,自领着宝玉去了王夫人处。宝玉上前请了安,见王夫人神色不好,也不敢胡闹,悄悄立在一边,贾政接了王夫人手中信件,打发了下人出去,才道:“送信的人哪?”
王夫人道:“在外头候着呢。我妹子也慌了,没个主意。”
贾政道:“这事我原也恍惚听着了些风声,为了江南贪污案,上头谴了两个皇子去苏杭一带办差。我原说跟咱们不相干的,怎的就到了他们家头上呢?可怜宝姑娘,才进门几日,就遇着这样事!”
王夫人垂泪道:“真是前世做的孽!只怕过几日甄家还有人来呢!”
贾政道:“有薛姨妈一家在,若有什么东西要藏,也不该送了咱们这儿来。若她们家有人来,你只大大方方在外头接见了,便也没什么事。咱们从前是旧交,若这时候断的干净了,竟叫人寒心。他们家甄宝玉身上有功名,年纪又还小,不会有什么所碍的。”
王夫人道:“也该跟老太太说一声。”
贾政道:“老太太年轻时候跟甄家老太太还常来常往,如今上了年纪,心里更念旧情,她又素来爱宝姑娘,你一时去说了,恐她心里不自在。你先去给凤姐、黛玉儿说,教她们小心些慢慢儿的透给老太太知道。”王夫人应了,贾政又见宝玉在旁呆呆的,因道:“傻了不成!”
宝玉先头听见抄家,就已是傻了,这时候贾政喝醒他,便忙问道:“缘何抄了家哪?上回来,还跟咱们家一般光景。”
贾政冷笑道:“所以人都说你傻。你只看着现下光景好,就以为日子能长远了?甄家当日富贵,靠的是圣眷,如今上头不喜欢了,君要臣死,甄家又能如何?”
又道:“你今日里瞧着甄家,未知不是咱们家的将来呢!他们家做过的,咱们家未尝不曾做过,当时不过小事,如今对起景儿来,就都是大罪过!你当你哥哥们累死累活在朝里是为了什么哪?荣华富贵?可笑!若能像你这个废物点心一般天天在家吃喝玩乐,悲春伤秋,谁不喜欢!可若都跟你一般,咱们家,早该败了!你还每日里鱼翅燕窝,到时只怕一碗白粥你都要分三顿!”
王夫人见贾政越说越气,忙打圆场道:“宝玉如今也出息许多,来年再下场,中了也未可知。”
贾政冷哼一声,道:“还是别中了的好!如今在家混着,也就在亲戚间丢丢人,若教他中了,不是要天下人都来瞧瞧,咱们家养的好混账!”
宝玉一动也不敢动,忽听的外头有人回说:“老太太打发了人来请二爷,有要紧的事儿说!”偷偷抬眼望了一眼贾政,见他挥手,如蒙大赦,一溜烟儿的跑了。
贾政见了,又气又笑,道:“真是!正紧说上他两句,就成了这个怪模样!”王夫人忙上来奉茶,道:“老爷每每教训他,他虽顽劣,倒也还听得进去。”贾政道:“我也知他如今肯听些话,可实在太不成器!我瞧着就心头火气!”王夫人又抚慰他一番不提。
次日里收到贾珠来信,道李纨有孕,贾政王夫人俱十分欣喜,去了一封长信叮嘱各色事项,又送了许多药材衣料等去。
宝钗
却说押解甄家罪犯的队伍尚未进京,他家先遣来的家仆便已入京,到各家亲朋投贴拜访,偏贾府里贾政领着宝玉等奉贾母出京游园去了,贾赦中秋那日伤了腿,在床上躺着,不见外客,贾琳又因公务繁忙,留宿官中,贾府阖府竟只有些妇孺,甄府来人见过几位夫人,便还往他们姑爷们府上去了。
贾政等在外头住了半月余,甄府的处置已然定了,才回京。甄府家财抄没充公,男人们又都革了职,好在早年置了些祭祀产业,便回乡去靠田地过活了。只甄宝玉因身上有功名,圣上又怜他年幼尚不知事,轻轻放过,不曾革去他的功名,甄家众人与薛姨妈薛蟠等商量后,命他与宝钗留在京中,跟着薛姨妈过活,待风头略过去些,再谋职。薛姨妈薛蟠等,便又回了京中。
薛姨妈安置停当,见过兄嫂,便往贾府拜访王夫人。因贾母身上不好,便不欲见了,薛姨妈与王夫人自有姐妹私房话讲,便请了黛玉等陪宝钗说话,那厢薛蟠又领着甄宝玉拜访贾赦贾政贾琏等。
却说这厢,贾瑗黛玉一见宝钗,眼泪便落了下来,宝钗见此情景,感怀身世,少不得也哭了一场,又互相问些家事,因宝钗提及此次上京路上,瞧准了薛蟠婚事,择日便要迎娶过门,黛玉便说:“也定的太急了些,原该打听打听姑娘性情再论的。”
宝钗却说:“你还不知我哥哥的性子?一眼瞧准了,便闹着我妈,且那姑娘我们见着也是还好,不单容貌出众,也读书认字,知书达理,配我哥哥,并不辱没了他。”
黛玉还欲说话,却因贾瑗贾璐尚未出阁,不好在她们面前肆意言语,便止了,又提起些别的话来。
这晚上便与宝玉说起此话:“宝姐姐如今在薛大哥家住着,薛大哥是个豁达人,又最疼爱妹子,自然没什么的,可若有了嫂子,若这嫂子性子好,还罢了,若是个性子跋扈的,只怕宝姐姐便日日瞧人脸色了!姨妈年纪大了,性子又良善,薛大哥又是男人,宝姐姐万没有为了这些事去烦扰他的,若往后吃了亏,也只好往肚子里咽!偏他们家还败了,只得靠着薛大哥过!”
宝玉道:“既如此,我便悄悄的遣人去打听打听这夏家姑娘如何罢。”
黛玉想了一想,叹口气道:“算了罢。若是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咱们也就是干着急罢了。这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若真该是她,咱们怎么也改不了,若不是她,不必咱们,他们也成不了的。”
宝玉笑笑,道:“妹妹且放宽了心罢。哪里就不好了?姨太太、宝姐姐都是见过的,都说她好,她还能怎么不好?且老爷、琳大哥都说那甄宝玉是个能出息的,说不得过几月便授了官去任上了,咱们也不必替宝姐姐忧心。”
黛玉便撩开此事,又问:“从前都说你们两个宝玉如何相像,你也总想着一见,如今可见着了,果然像不像?”
宝玉道:“说到这话,却是真好没意思。想来便如老太太说的,原来我们年纪小,又都生的白白净净,那些婆子女人们又曲意奉承,要咱们新奇高兴,才说极像的!”黛玉便叹息一番,宝玉见时辰不早,便辞了黛玉,回房去睡。
原来他二人虽已成亲,但年纪尚小,贾母贾政皆严令不许圆房,待黛玉再大两岁才提此事。故二人虽在同一院所,却是分室而居。
却是那夏金桂进门不久,竟真是个跋扈性子,治住了薛蟠,拿住了薛姨妈,又欲弹压宝钗,然宝钗是个最周全精明人物,夏金桂无法,只好俯就于其。然宝钗因寄居在此,不比做姑娘时,不肯出头,任由夏金桂闹腾,只实在不像话时,才帮薛姨妈略弹压一些。
这日里夏金桂床上竟抖落出厌胜之物,宝钗听得此事再去时,却见薛姨妈气的浑身乱颤,要卖了香菱,那边夏金桂还在屋里隔着窗户不明不白的胡吣,她自忖如今寄居娘家,若出言相帮,少不得那头连她也牵扯上,便不肯开口,先安抚了薛姨妈,又见薛姨妈要卖了香菱,便说:“咱们家也卖人,教人知道,可不是个笑话?我那儿也短人使,哥嫂不喜欢她伺候,倒不如给了我,省的我外头买去。”又香菱苦求,薛姨妈也便应了,把她给了宝钗。
然宝钗一心相让,那夏金桂却自诩得了主意,隔着窗户便喊道:“出了阁还在娘家住着!真是好没脸皮!如今可更不要脸了,哥哥收用了的屋里人,再给妹夫使,可不是精穷了!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也该躲远些!别把晦气沾了来!”
气的宝钗面皮涨红,扶了香菱便走,口中道:“原是我命苦没福气,沾不得你们家的好了,这便搬出去,活不下去也回南京,好歹还有几亩田!”
薛姨妈疼爱宝钗比薛蟠更胜,哪里许得她走?拉住了哭道:“原是我害了姑娘!横竖在这儿也碍人眼,我也跟了你去,省的人指望着治死了我,才好当家!”
薛蟠见妹子赌上了气,已是心急,又见亲妈也闹着要走,气性上来,冲到房内,扇了夏金桂两掌,怒目圆睁,道:“作死的娼妇!好好的家,都教你闹成什么样子!”夏金桂挨了两掌,更是撒气泼来,撞到薛蟠身上,教他打自己,口中只骂道:“只打死了我,你们好再娶一个!”薛蟠本就是仗着气性给了她两下,如今她又疯癫撒泼起来,又再下不去手,只任着她闹罢了。
宝钗听得里头动静,心已凉了半截,便对薛姨妈道:“这里果然是住不得了。说什么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才是人家的肉中刺!”便要回去收拾东西,薛姨妈拉扯不住,也跟了去她房里,垂泪道:“真是运道不好!你先去你姨妈家住罢,他们家屋子空,又好客,又有你姨妈风姐姐照看,姑爷也可跟着宝玉一道习学功课。”
宝钗笑道:“哪里有自己娘家不住,反倒去姨娘家叨扰的道理?原来我年纪小,在亲戚家住着跟姐妹们玩,并没有什么。如今拖家带口的,去哪里人家不嫌呢?先头他已经出去看了,寻了几处院子,我们虽买不起,也可先租着。原我的嫁妆便还藏了些没抄了去,他也还有些私房,够过活了。”
薛姨妈听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我苦命的儿!”宝钗又劝她一番道:“原本姑娘姑爷在娘家长住,便不合事理,原是妈和哥盛情难却,大爷才依了我在这儿住的。如今家里事多,妈又有许多不随心意之事,我们去外头住了,妈也可少操许多心。再者都在京中,妈妈得空了去看我,也住上几日,不也很好?”又说:“先头甄大姐夫倒说为大爷谋个幕僚的差使,若成了,家里便也算有些进益了,再熬上几年,或许还能得个正职,也如那边珠大哥哥一般,放出去外任!妈妈很不必替我忧心,难不成离了家,便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不成?”
薛姨妈被劝进去了,也帮着打点衣物,等着甄宝玉回府,再去租赁房屋。
贾瑗
过了几日,甄宝玉在外头看好房屋,宝钗也领着丫鬟们将物事收拾妥帖,便阖府搬了出去。甄宝玉因说也算乔迁,便与宝钗商量着请亲戚们过府吃席,宝钗便道:“那几家都是富贵眼睛,略差儿些的东西都不肯入眼的,咱们若要请,还等安顿妥当,精心备下宴席方妙。”
甄宝玉听得此话,略一思忖,道:“既如此,我先下了帖子,定在一月后设宴——姐夫这些日子常差人来寻我,若不先下了帖子,只怕要怪咱们失了礼数。”
宝钗笑道:“还是大爷想的周道。”又服侍甄宝玉睡下,自己也解了钗环,在外侧躺下,说道:“前几日贾府差人来请,我忙着收拾,也没空理会,明日里还得抽了空过那边坐坐才是。”甄宝玉应允,二人又说些闲事,慢慢睡去。
第二日宝钗果然收拾了去贾府,原来李夫人打发人接了贾玮回娘家住几日,这厢姐妹欢聚,就想了宝钗起来,这才打发了人来请。
众姐妹相见,少不得做些诗词雅事,此处不必赘言。只说宝钗,见了贾玮,竟比做姑娘时更言语利落,行动大方,不由暗暗称奇,又思及黛玉上有外祖亲舅看护,下有宝玉温柔体贴,又有林家家财匡助,诸事顺遂,倒比当日寄住贾府时更顺心,不由伤及自身,有些神思不属。
贾玮贾瑗两个手拉手一处说些话,黛玉有些无趣,便靠到宝钗身边,问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你们家嫂嫂好生闹了一场,外头人传的绘声绘色的,太太虽说了家里下人不许乱嚼舌根,可到底管不住外头人的嘴。”
宝钗叹道:“也不知前世造的什么孽!”把这事给黛玉说了,又道:“就为了她闹,我们都搬了,原也不是出不起租钱,只是为了我跟我妈、我兄弟亲近,我们大爷才依了我在娘家住。”
黛玉叹道:“薛大嫂嫂我们也去见过的,面上儿一点瞧不出竟是这样雷霆脾气!你还可躲开,只苦了姨妈!”
又问宝钗如今的住所,拿了纸笔记下,笑道:“少不得要去叨扰叨扰。”
宝钗笑道:“原过了这阵子,收拾干净了,也要请你们去乐一乐的。比不得你们家的大园子,没什么景致可看,只是我们的一片心意罢了。”
黛玉道:“必是去的。”
忽有人来回,道王夫人已治好酒席,黛玉等便去了王夫人处用饭不提。
却说北边有个属国突然反了,消息传到朝中,天子震怒,不顾群臣劝谏,执意御驾亲征。贾琳被点了随驾,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