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萧定邦一撂美髯,离座向皇帝行礼,不急不徐的说道:“回陛下,臣女汐凝已于十八年前与臣故人之子指腹为婚,虽后失散,但此诺臣不敢有忘。承蒙永王厚爱,臣不胜惶恐。”
  一句话便回绝了永王,永王正进退两难时,梅妃开腔道:“萧将军信守承诺情义甚佳,可这故人之子一日不来莫非令千金便要蹉跎芳华?本宫甚是喜欢汐凝这孩子,不忍见她空度年华啊。”
  “梅妃娘娘教诲的是,臣便立下半年之期。若故人之子仍未现身,那小女便自行选择婚配。不知皇上认为可行否?”萧定邦依旧未松口,低眉垂头。
  皇帝一挥手,说道:“好啦,此事暂缓。今日乃秋宴盛会,还是言归正题。”皇帝赏了永王御赐金弓,八宝玲珑玉尊等奇珍异物,另赐西蜀进献的美女十名。
  秋狩盛典落下帷幕,犹如繁华落尽秋意萧条,各方涌动的暗流隐藏在虚假的太平盛世中蠢蠢欲动。
  永王府日日笙歌夜舞,极力笼络朝臣,南朝士族萎糜之风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宝珞回到了馨园,只见雁北居屋前屋后种满了皇宫移植来的紫藤花树,明年春天,这紫藤花开遍整个雁北居,将是多么怡人的景致啊。
  宝珞得知淄衣病卧床榻便急急赶去了碧楼。几日不见,淄衣竟憔悴凋零如此,脸色惨白,眼眶凹陷。阿西已是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前来,均是说淄衣体质太弱,染了风寒病体侵入心肺,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
  宝珞配置了些养气丹丸送了去。如此一来,他们的婚期便是搁置了下去。阿西日夜悉心看顾病塌上的淄衣,无微不至。
  永初二十三年十月,北魏派使臣出使南宋商洽通商之道。这南北停战十年来,民间得以休养生息,近年来两朝亦时常互派使臣,议谈通商。
  魏使韩非来朝,皇帝大设宫宴款待,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韩非不胜酒力醉卧殿前,皇帝长笑留其暂宿宫中。
  韩非夜访御林军统领安泰,求见帝曰有魏太子密函转交。
  皇帝夜半披衣而起召见了韩非,韩非将魏太子拓拔嗣密函呈上。信中简明扼要阐述武帝为现今时局所扰,魏太子愿助其除去羁绊。
  韩非在旁细细明言,太子在暗查魏国司马王江蕤叛乱一事中无意得到了南宋梅贵妃与王江蕤的来往书信,悉知两人与柔然国的来往密切,柔然进犯魏北之战中将士所中之毒便是由梅妃所供给、尚有梅妃当年与王江蕤合谋制造的南北盐乱牟取暴利、以及勾结柔然伪造南宋前兵部侍郎陈明简通敌卖国的罪证,最终为大皇子夺取兵权。有书函为证。
  皇帝双目微眯,面色冷峻,指尖轻轻敲击书案,半晌才出声:“魏太子既知晓这其中形势紧迫,定然也心知就算有信函为证亦是难以撼动其分毫。”
  韩非点头称是:“太子殿下自然是知晓的,但是太子手握重兵,派上一两支乔装叛军在宋北引发骚乱也并非难事,皇上自然便有了理由令永王平叛,待永王离京,那是鞭长莫及了。”
  皇帝沉吟片刻,双目精光一闪,缓缓走近韩非,问道:“魏太子为何如此相助?莫非另有所图?”
  韩非嘴角挑起一个笑容,道:“皇上多虑了,太子倾力相助只为与贵朝和亲。”
  “和亲?”皇帝不解,一双明目直直射向韩非。
  “太子殿下欲求娶皇子玥之女容宝珞为妃,只此为条件。”
  皇帝微怔,随后让韩非先回驿管等候,此事尚需商榷再行定夺。
  韩非叩拜退下。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偶尔暖炉“噼啪”作响搅乱一室的安宁。皇帝右手扶额微眯于书案前,其后静静默立着御林军统领安泰。
  眼见已过三更,安泰忍不住开声恳请皇上回寝宫歇息。皇帝双目紧闭,却说道:“回去朕就能安睡了么?”
  “安泰,此事你怎么看?”
  “臣以为此事可行,四皇子义女也已到了出阁的年华。如若能扭转局面必是大利我朝。”安泰躬身回话。
  “朕担心的是玥儿不会认同此事。”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又说:“欲成大事者,必以江山社禝为重,须分轻重利弊,此事朕便替他决断吧。” 眼中闪过淡淡的一道睿智光芒。

  宵歌不知醒(五)

  深秋渐至,扑面微风里也夹带了细碎的冰凉。一夜间,已是满地梧桐。
  宝珞推开房门,淡青色窄袖襦裙,白色披帛,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粉色绚履。深深吸气,清冷的气息满沁胸怀。
  握紧手心里熟悉的蓝珠,像一个失而复得的伙伴。宝珞回到馨园时降涟便将重新打造的蓝珠递给了她,这日日里的清晨,她便在屋前的梧桐树下轻快舞起了蓝珠,清风扬起落叶,在她足边盘旋飞舞,直练到额头冒起滴滴汗珠才回房沐浴。
  刚换好衣裳胡乱扎起鬈曲的长发,便有小厮在屋外报称有圣旨到,宝珞小姐速去明月楼接旨。
  宝珞一愣,跟着嘴角弯起一道笑容,莫非是阿爹唤人前来?便急急向明月楼走去。
  跪地接旨,眼前的司言公公身后数名宫娥手捧红纱覆金盘,一排整齐垂手而立的侍官。眼前如此镇仗亦让宝珞略微一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容宝珞聪慧敏智,与皇四子情如父女,特封和珞公主,赐皇姓,入皇籍,择日进宫;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那司言公公声调高昂的读完圣旨,便递过来给宝珞。
  宝珞尚来不及平复震惊的心绪,也只能接旨谢恩。跟着侍官抬来的一箱箱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都被人搬到了雁北居。亦要留下宫娥服侍,宝珞婉言谢绝。
  那公公临走前说道:“和珞公主,十月十五乃黄道吉日,介时下官前来接迎公主入宫。”便携了宫人离去。
  宝珞思前想后,此事断不是容玥提出的。可是皇上又为何册封呢?
  这时降涟、阿西梅朵等人均闻讯赶来。看着一屋子金银玉器锦箱和呆立房中的宝珞。
  梅朵扑上来揽着宝珞笑道:“吓,我们的宝珞公主定是欢喜到说不出话来了。”阿西亦是难得露出多日来的笑脸。
  降涟却是双眉紧锁,担忧的眼神看向宝珞,说道:“宝珞,先莫要慌,待我向公子禀告后再作打算。”
  宝珞抬起失神的双眼看向降涟,渐渐浮现一抹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容玥匆匆来到武德殿外,却被侍卫拦住了,说是皇上正在接见文武百官。容玥纳闷,下朝后为何这百官都跑来了偏殿?正欲在殿外等候,忽听得殿内传来一声怒吼以及瓷器碎裂之声。
  容玥反手推开侍卫打开殿门走了进去。只见皇帝正怒发冲冠的站立在书案后,手指颤颤巍巍的指殿下一众人,竟然是右丞相兼枢密使秦烈、御史大夫谢继元、郡南候王睿之带领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跪了一地。
  见得容玥进来,皇帝稍稍收敛怒气,示意他来到身侧。
  “皇上请三思啊!” 右相秦烈伏头贴地仍在朗声说道。其身后的官员于是也大呼“皇上三思”
  皇帝握拳用力在书案敲打了两下,砰砰作响,眼中闪过一道炙烈的光芒,恨声说道:“何时定夺太子人选是由朕决定,莫非你们是咒寡人这身子撑不了几年了么?哼!”
  “臣等不敢,皇上,这设立太子之事关乎江山社禝之稳固啊,现今国泰民安,南宋强盛,虽边境偶有骚乱,亦不足以为惧,正是定夺太子的俱佳时机,如若不然,这四方诸侯眼见有机可趁,无不是蠢蠢欲动。” 御史中丞谢继元连连磕头,状似恳切。这堂下又是响起一片称是之声。
  容玥心下明白了,原来是这朝中四大家族中的右相秦烈、中臣谢继元、郡南候王睿之联名百官上书前来逼皇上立太子,司马昭之心揭之若然。这架势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皇帝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众臣如此顽抗,双目如火,青筋尽暴,忍不住猛烈咳了起来。侍从忙端了茶杯递给皇帝,皇帝拿过杯子时身子轻微晃了晃。
  容玥立于旁侧赶紧扶了皇帝坐上龙椅。眼中如电光闪过,对堂下众臣说道:“各位大人,父皇近日龙体微恙,大人所禀之事可否迟些再议。”口气亦是毫无商榷的余地。
  皇帝却是眼中寒光扫向堂下一干人等,沉声说道:“那众位卿家认为这太子之位由谁来但当比较妥当呢?”
  郡南候王睿之说道:“禀皇上,前数例朝均是嫡出之皇长子为东宫之首,我朝皇后娘娘早薨,哀无子嗣,但亦可遵循前朝,立长子乃合祖制。”
  这堂下众人听了郡南候一番话,却并非一致赞同,有的大臣高声说太子人选自然是由皇上定夺,有的说自是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之皇子。
  秦烈一拱手抱拳说道:“臣等以为永王骁勇善战、南征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且又胸怀磊落,心高志远,忠孝俱佳,请皇上三思。”
  “那朕这太子人选是由诸位卿家定夺了么?”
  “臣等惶恐。”堂下纷纷伏头贴地。
  皇帝微喘了几口气,指尖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沉声说道:“你们且先退下,这百官上奏朕自会慎重。”说罢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请皇上以龙体社禝为重,臣等这肺腑之言还请皇上审夺。”右相说罢便率着堂下一干人等跪安退出了武德殿。
  容玥眼见皇帝脸色发黑,额头虚汗直冒,唇色青白。便吩咐内侍摆驾回皇上寝宫含风殿,并令太医前去含风殿候驾。然后便扶了皇帝立起身来走出后殿,皇上沉重的身子忽的一个踉跄,竟向前摔了过去。容玥一把拉住,让皇帝整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进了辂车赶回寝宫。
  皇帝躺在榻上喘声不断,太医于一旁颦眉,面色凝重。吩咐内侍将煎好的药服侍皇上喝下,又施针替皇帝疏通气脉。
  容玥在一旁看得是焦虑不已,待皇帝睡下后示意太医跟随前往外堂,询问皇帝的病情。
  “禀四皇子殿下,皇上早年征战沙场数载,落下了这许多病根,今年来又是思虑甚多,夜不能寐,引发这血气凝固,实是太于忧心所致,前几日皇上又偶染风寒,带病上朝,如今自是不支。还请四皇子殿下多劝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啊。”太医忽的下跪朝容玥行礼,已是老泪纵横。
  立于一旁的安泰与内侍均一并跪下,恳请容玥能劝说皇帝。
  待只得容玥与安泰处一室时,安泰面带悲凉,沉声说起皇帝这几年龙体每况愈下,仍是忧心国事,众大臣一口说的国泰民安只是表面之象,前几年的南北盐祸波及甚广,加上连年水患,朝廷救灾银由上至下抽取,到得灾区已是所剩无几了。得不到救助的灾民凄惨无比,便引发了暴乱,灾民哄抢官粮,永王所谓的江洲平叛平的只怕是一群无家可归揭竿而起的灾民。
  皇帝彻查下去心知这一切的祸因均是来自于梅妃一党,但是在朝上却被那三大家族纷纷阻挠,恨不能平啊。加上这两年西南边关骚乱频繁,南召流寇时有抢夺烧杀汉人。且朝中的清流多年来渐渐被排挤于朝堂之外,或是含冤满们屈死者众。朝堂上可信之人屈指可数啊。
  容玥听得是心惊不已,胸口憋得难受。悔恨未能早些为父分忧,沉声问道:“父皇早年身子康健,心明目朗,壮志满筹,为何会给那梅妃势力扩张至此呢?”
  安泰双目并出火光,恨声说道:“早年梅妃为了迷惑皇上,给皇上下了牵心毒,皇上浑浑噩噩了数年才解了毒,可是却已大伤元气。脑目亦不如以往清晰,这不知不觉中梅妃势力已是渗入朝堂。酿成大患。”安泰说得是痛心疾首。
  这梅妃给皇帝下毒之事,容玥在馨蕊夫人的遗书中是知晓的,却不知这毒后患竟如此大。容玥锁眉沉吟了许久。如今这多事之秋,皇帝既已下旨,宝珞入宫之事暂且不提罢了,留在宫里自己亦能护得周全。皇帝的病体是不能再延误了,不禁忧心忡忡。
  过不多时,有内侍入得偏堂说是皇上醒了,要见四皇子。
  摒退内殿侍从,皇帝留下容玥与安泰于旁,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父皇还请多加歇息,龙体为重啊。”
  “朕又哪睡得安稳啊,玥儿,朕知你今日上殿欲问和珞公主入宫之事,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就莫要挂心了。”说着皇帝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容玥忙弯腰替他顺背。
  “玥儿,凡事以大体为重,孰轻孰重亦要清晰分辨啊。朕寄厚望于你,莫要令为父失望。”皇帝面色憔悴,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容玥。
  容玥跪于榻前无奈说道:“儿臣知道,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待。”
  皇帝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玥儿,这朝堂中梅妃党众多,尤其是与这这秦烈、谢继元、王睿之一干人是捆绑成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外界诱惑是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