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br /> 她能理解,逐鹿中原是每个站在高位的统治者一生的梦想,而将来,四分五裂的中土大地也会随着历史的滚轮逐渐归一。嗣,若也有这样的心思,本是无可厚非;她,若当真不能冷眼旁观,又该如何自处?
他,首先是一个强盛国家的帝王,其次,才是站在她身边那个有着清新阳光温暖的男人。
这张描绘了天下蓝图的手,此刻浸沁着坚定的温热紧紧牵着她。
北凉国虽是刚经受战乱之苦,但是魏军入境时并未蓄意破坏,且在北凉战败求降后,魏军便撤出了城镇,驻守在镇外。使得伊吾戊镇民生能快速恢复。所以走进这边陲小镇,正赶上了巴扎日,倒也热闹得紧。
避免太过招摇,拓跋嗣和宝珞均是穿着着粗布皮袄装扮成草原上的牧族。
这里的民风习俗跟倒是与西域人大相径庭,居住的是黄土胚修葺的土屋,半球状的屋顶,弧形的房门与窗框,别具异族风情。
这里成年男子留着两撇弯曲上翘的浓黑胡子,戴卷檐尖顶毡帽、妇人则是黑纱蒙面,遮住了头脸。那黑纱下,均是有一双明亮动人的大眼睛。
宝珞刚吃过大盘烤肉,喝过大碗的奶茶子,这会怀里又捧着大串的葡萄,眼珠子骨碌碌看向街市上一排排罗列的大馕、大枣、油炸馓子、帕尔木丁、薄皮包子、哈勒瓦、羊杂碎、曲连、烤南瓜 还有冒着香气的烤肉串子。
这些食物,有着童年的味道。来到中原以后虽是在西域食馆里也有,但是却是迎合了中原人的口味,早就变了调。
拓跋嗣头上戴着毛皮毡帽,将乌发尽收帽中,贴上浓密的络腮胡子,一身狼皮猎装穿在他身上那是高大魁梧,豪气尽显。那双墨黑晶亮的眼眸却露出不相称的宠溺,含笑看着身旁的女子。
她露出久违的天真欢快的笑容,就像是多年以前,初涉中原见到什么都欣喜若狂的小丫头。
“呀……蛇舞。”戴着头巾的一个艺人吹着木笛,一条色彩斑斓的蟒蛇在艺人的身上闻乐起舞,艺人扭动着柔软的身躯竟似身上的游蛇一般舞动。围观者大声叫好,拍手称奇。
宝珞看得新鲜却不敢靠近,说起来着实丢脸,她终日与药草为伍,亦也深究过毒物,却始终是不敢接近软绵绵滑腻腻的蛇类,总觉得怵得慌。
窄狭的土石路上行过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彩纱覆帘、香珠环翠叮当不绝,与这街巷朴实的景致是如此格格不入。
却见那条舞动的蟒蛇长信吞吐,倏地向华丽马车飞扑而去,猛烈的撞击下车框碎裂,车厢内顿时凄厉尖叫声扬起,围观的众人俱都呆住了,瞬间四下逃散,“蟒蛇吃人啦!”叫声不绝于耳。
一道蓝光快疾如风穿入破裂车厢,银亮丝线缠住蛇颈,一个巧劲,将已经缠在妙龄华衣女子身上的蟒蛇拉起丢了出去,摔在地上扭动两下晕了过去。而车驾内的女子尖叫声仍是未止,似是受了惊吓,尚未缓过神来。
舞蛇艺人慌忙跑过车驾前迭声道歉,原来是车内这名被蟒蛇缠身的女子身上所用熏香与平时驯蛇艺人所用的香料一样,且更为浓烈,以至于蟒蛇飞扑缠身。幸得宝珞眼疾手快,否则那女子如此紧张挣扎中蟒蛇是越缠越紧,就算不窒息致死也会吓出个失心疯来。
看那异族女子花容煞白,兀自不住发抖,着实吓得不轻。宝珞从药囊中取出安魂丹让她吞了下去,对车厢内两名侍女打扮模样的小姑娘说道:“这位小姐实是惊吓过度,回去歇息半日便可恢复如常,莫要担心。”
那两名小姑娘却猛地摇头摆手,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宝珞皱眉苦着脸向拓跋嗣求助。
拓跋嗣摇头苦笑,“见义勇为的女侠,她们在求你去驿馆帮忙向他们主人解释发生了何事呢,如今她们的小姐吓傻了,少不了回去要被责罚。”他又拉起宝珞的手,道:“算了,别管这事,咱们走吧。”
“那怎么成,帮人当然要帮到底,再说这小姑娘吓得不轻,别真吓傻了,我且观察片刻才得知,不就是帮她们去说句话嘛,再说有你在,不怕不怕……”说着嬉皮笑脸地将拓跋嗣也拉上了马车,陪着那几个女子来到了驿馆。
续缘北风城(六)
浓眉虬须、阔脸敦容,身形魁梧高大,一身华贵皮裘,看似一名殷实富足外族商人,可那双微褐的双瞳精芒泄露,不若其外貌之憨实,实乃精明算计之人。
土谷浑国商人库耶达便是侍女口中所说的主人,带随商队一路穿越沙漠而来,如今留候在伊吾戊镇等候通关文碟,不日便要前往柔然国,那名受惊吓的女子乃是库耶达的亲妹丹萝。
得知丹萝受到意外惊吓,库耶达忧心忡忡之余,又盛意拳拳邀请丹萝的救命恩人穆四夫妇留下,盛情款待。几番推却不下,惟有却之不恭。
这穆四夫妇便是拓跋嗣随口的一句化名,他一口流利的土谷浑语与库耶达相谈甚欢,宝珞便退出前厅前去厢房看顾尚未清醒的丹萝。
施针调息一炷香,丹萝扑闪着大眼睛转醒过来,忽地就尖叫着扑到宝珞怀中惊惧抖着,美瞳涌出大滴泪水浸湿肩头,不住簌簌战栗。
“别怕,别怕,现在没事了。”宝珞轻拍她的后脊柔声安慰,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着实我见犹怜。
“哈哈!”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笑音,“我那骄横刁蛮的小妹,竟然被一条蛇惊吓成如此不堪,真真是糗啊,若是阔朗台得知此事,还不要笑上一年半载。”来人便是库耶达。
丹萝倏地在宝珞肩头抹干残泪,怒目瞪住五哥,“丹萝没有惧怕!只不过是……是那巨蛇勒得我喘不过气来罢了!五哥你休得贫给那阔朗台知道。”说着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副讨好之态。
库耶达宠溺笑抚丹萝那头千辫乌发,说道:“小妹,你看你把穆夫人衣裳蹭得都是鼻涕眼泪的,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呀!”丹萝这才留意到自己适才揽抱住哭泣的并非是近身侍女,“呀……我想起来了,是一道蓝光将那大蛇卷丢了出去,姐姐!是你救我,你的身手真好。”
宝珞含笑,竟觉这小姑娘的性子与梅朵几分相近,心生好感。
丹萝那方又叫嚷开了,“姐姐你好漂亮!丹萝有五位哥哥,一直想有个姐姐,姐姐可愿与丹萝结义金兰?”
“啊……呃……这个……”宝珞万料不到丹萝竟如此豪爽,尚不知如何应对已被丹萝跳将起拉往屋外,对天跪地,一手拉着宝珞,一手向天“我,丹萝年方十六,愿与姐姐……姐姐你的名字。”
“我……容宝珞。”宝珞讶异于她的真性情,心中那股子豪情顿起,草原上的女子也是跟男子一般,性情相投便结为异姓兄弟姐妹,哪来那么扭捏作态。
“我,丹萝年方十五,愿与容宝珞结为异姓姐妹,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天地为证!”
“我,容宝珞年方十七,愿与丹萝结为异姓姐妹,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天地为证!”
礼成,两人相视大笑,脆声一路扬向前厅。
“姐夫!你可便是我姐姐的夫君?”丹萝一进入前厅便对着拓跋嗣恬噪嚷嚷着,尚不待宝珞向满脸疑惑的“夫君”解释清楚,丹萝已是喋喋不休说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适才已是天地为证,义结金兰,一时心急,忘记相邀姐夫前去观礼,姐夫莫要责怪小妹才是。”
拓跋嗣哈哈一笑,拉过宝珞素手,戏谑道:“一见如故,性情相投,哈哈!夫人喜欢便好。适才库耶达得知我们夫妇二人常年云游四海,便相邀一同前往柔然一观太子册封大典,闲来无事,为夫便答应了下来,这样一来夫人即可与义妹多加亲近,如此可好?”
宝珞一愣,嗣要去柔然国?虽说是隐在商队中,若是被识穿了身份亦是凶险万分,不由脸泛担忧之色,他微笑冲她眨眼,握紧她柔软的手,指头轻抚。
她手也紧了紧,含笑点头。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也有了这样一份默契。
丹萝自是大喜过望,“这下可好了,小妹正觉与五哥同行很是无趣,现下有姐姐……哎哟……”话语未完,后脑勺已是被缓步走来的库耶达赏了个爆栗。
“是谁非要偷跑乔装成护卫,死活也要跟着来?现下有了义姐就嫌弃五哥了么?你这个小妹,还真是没良心得很。”
“五哥……五哥最好了,小妹哪敢嫌弃五哥……”丹萝小手环上库耶达熊腰,扭捏撒娇,小脸冲着宝珞咧了个大大的笑容,扑闪扑闪着大眼睛。间种斜睨一眼库耶达做了个鬼脸,惹得拓跋嗣、宝珞忍俊不住也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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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到得漠北草原,顿时豁然开阔,远是苍劲雄浑连绵不绝的雪山,碧蓝天际是雄鹰呼啸,时时可见柔然牧民游牧于草坡高原。他们辫发左衽,居住穹庐毡帐,逐水草畜牧,在零星散落的毡帐映衬下,天空纯净明亮、草地辽阔壮丽、空气清新、牛羊成群。
同行几日下来,宝珞这才发现丹萝实在是个话唠子,安坐在马车内便也能闲嗑个没完没了,若不是偶尔同她策马扬蹄在草原上奔跑,真怕这小妮子可要嗑到嗓音干哑。宝珞自从咽喉受伤以来,这话若是多说了,咽喉如火烧一般,于是便只剩得丹萝清脆的嗓音在马车内喋喋不休,时而是宝珞轻快的笑声。
这几日里,宝珞已是发觉这两兄妹并非土谷浑商人这般简单,他们所携带均是贵重之物,沿途也不见买卖兜售,随行护卫亦是身怀武艺之辈。将这疑惑与拓跋嗣说了,他却道是无妨,已着人查过他们的底细,实乃土谷浑贵亲,这番掩饰只是图个方便进入柔然国敬贺册封大典而已。
果不然快到得柔然可汗庭,夜里,丹萝抱着宝珞连声道歉,迭声说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你一定要原谅小妹,我与五哥并非商贾,实在是迫不得已才隐瞒了姐姐。我五哥是土谷浑青海王,奉了父汗王命前来柔然国参加庆典,如今北魏军在柔然国边境盘查甚密,以顺利获得通关文碟,我们兄妹二人方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隐瞒姐姐。”
宝珞这厢却是呵呵笑着执起她的手,“丹萝妹妹莫要自责,你们兄妹也是为求能顺利完成王命,又有何错呢?难言之隐,姐姐也有,丹萝妹妹日后也莫要怪我就是了,可好?”
丹萝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疑虑,舜又咧嘴笑开,“好!我自是信得过姐姐,我这番跟着五哥出来,也是为了多长些见识,天下之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不要做那见识浅薄的小郡主,这趟出来能与姐姐义结金兰,实是我丹萝平生一大快啊!”此时的丹萝竟一扫骄纵之气,令得人刮目相看。
来到柔然可汗庭,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毡帐星罗棋布,整然有序,连绵方圆数里。既是举行册封大典,喜庆的气氛四处洋溢,时不时便有牧民聚集欢歌载舞,守备也较平日森严了许多。
库耶达随从向守备报上名号,递交土谷浑特使文书,等候不多时,便有一行官员前来迎接,一番寒暄过后,由侍从引众人前往毡帐歇息。
静待两日后的太子册封大典。
入夜,风声鹤唳,呼啸声贴着齐整的草坡掠过,发出长短节奏的音律。夜空星河更为绚亮,沉坠得仿佛便要扑向辽阔浩瀚的草席。
几声未眠骏马嘶鸣在万籁夜色中如此突兀,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在月华阴暗中飞快掠过。
“都说了你不要跟着来。”压低的男子声音正轻叱身边的同伴。
“我不会拖累你。”声音低沉喑哑,隐约可辨女子身形。
如夜墨色的眸光斜斜地望向她,分不清是嗔是怒,“外边冷,瞧你的手冻得冰块似的。”长眉一蹙,嘟囔了几句,“谁会怕你拖累,你不要随便丢火药便好。”
“扑哧”,女子笑出声来。
“嘘……轻点。”
两人正是拓跋嗣与宝珞,他们在多如天上繁星般的毡帐中遵循游走,却始终寻不着王帐。
“停,我们入阵了。”宝珞拉停拓跋嗣,低声说道:“我们走了这大半夜,只是在外幕徒劳,瞧天上的星辰,北斗七星之形,我们始终在天璇星、天玑星的方位。”她仰头细观星相,沉吟片刻又道:“这里是由类似八荒阵的阵法演变而来,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我知道怎么走了。”说完拉着他沿正确的方位寻去。
不多时,果然绕过星罗毡帐,来到一大片平坦草场,草场中央数座庞大华美毡帐,飘扬以雄鹰为尊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守备兵时不时列队而过,看来,这里便是王帐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