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大夫面色凝重,说道:“那药膏确是可治疗蜂毒,可内里却隐含了另一种毒素,若不是及时清除,小姐中了此毒,神志不清,往后便成一痴儿,无迹可寻。”
  “是她!是她!我就知道,她要害我婉儿!”一道肃杀之气在她眼中腾腾升起,手指痉挛一般抓起那一小包药膏,紧紧攥在手心。如今有证物在手,看她还如何脱身。
  东苑雁归阁
  宝珞懒洋洋倚靠在榻上,正欲午间小憩片刻。突隐隐听得纷杂吵闹声,东苑素来清静,何来此呱噪之音?她披了外袍遂着声响寻去。只见东苑西苑接壤的院门外,明歌与护院正剑拔弩张,死死阻住一行身着西苑护院服色的仆从。
  抬眼望去,一行人中夹杂着两名青衣婢女,在一伙彪形汉子中甚为醒目,正是晨间树林所遇那两名婢女。心底一个冷笑,这番架势,莫不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果不然那两名婢女远远看到宝珞,便扬声而起,“是她!就是她!我们小姐就是抹了她的药膏,方中了毒,人事不知,至今未醒!”
  湘芩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摆了摆手,吵闹的一行人顿时住了口,安静下来。
  湘芩冷然一笑,道:“医女既然来了,便随我们走一趟吧,国有国法,府有府规,如今小姐中毒之事免不了医女前去做个解释。”
  宝珞也微微一笑,分开人群,站到湘芩面前,道:“我问心无愧,随你们去瞧瞧就是了。”说罢回头神色凝重,朝明歌使了个眼色,方随着西苑一行人往鸾飞阁而去。
  进了鸾飞阁内院,厚重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院中候着数十名护院齐整围了两列,这阵仗倒不输于衙堂会审。
  宝珞直直朝这那阵队末端的萧汐凝走去,十步之遥便有护院持杖拦住,目光掠过棍杖,投射在萧汐凝那布满恨意的眼瞳中。
  萧汐凝亦不惧她目光的凌厉,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如今你意欲毒害我儿,罪证确凿,照规矩罚棍杖三十,再移送廷尉府衙法办!”
  宝珞微微垂了眼敛,复又抬起望去,缓缓说道:“萧汐凝,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三番两次设计为难?如今,竟不惜幼龄孩童之命为饵,你如何配为人母?”
  萧汐凝气得身子止不住颤抖,仿是当众被刮了一巴掌,颤声说道:“我不配为人母……我若不配为人母,你就配么?你背地里做的丑事莫以为无人知晓,而今先害我婉儿,再来呢?就到我了么?”
  宝珞心中一凛,心下全数了然,叹了口气道:“萧汐凝,我从不欲与你为敌,我的药膏中绝无可能下毒,若是药中有毒,岂不是落下把柄,作茧自缚?况且经手之人并非我一个,间中未必没有文章。”说完目光直直望向那两名青衣婢女。
  那两名婢女被宝珞凌洌的目光瞪住,一个慌神,禁不住瞟向萧汐凝身后的湘芩。湘芩上前一步,吼道:“没得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的,棍杖三十,拖去廷尉府衙再审!”
  湘芩一摆手,朝左右护院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魁梧的汉子举起棍杖朝宝珞走去。湘芩知这医女有些功夫,便从萧二公子手下新近调遣来这些侍卫充当护院,挨他们这三十棍,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萧汐凝拂袖冷哼,回身随阶步上连廊,冷冷俯看这庭院,便是示下动手拿人之意。
  眼看着棍杖挥来,宝珞扬手蓝光出袖,转眼便与院中数十名护院动起手。这一过招,方觉出这些人并非普通护院,均是手下有功夫之人。即便是从前内力未失,也难以在这一大群人中突围而出,何况是现在……
  心底有些焦急,明歌,怎么迟迟不来……
  清啸声中两道人影挟带着强盛的气势掠墙而入,一左一右各自分开了围攻宝珞的护院。
  庭院内,两株高大梧桐在风啸声中秋叶簌簌飘落,如雨落叶,袍袖翻飞、剑影憧憧、瞬息幻变……灿烂金黄铺了一地,顷刻间,过半护院已被撂倒在地,扬起一片浮尘秋叶。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院中收剑入鞘,站定身形,令人眼前一亮,好一位清俊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卓千尘朝萧汐凝抱拳言道:“王妃恕罪,小侯失礼了,我这妹子若是冒犯了王妃,小侯先行在此赔罪,如今吾等有要事在身,这是非曲直一说,改日再来登门讨教。”
  不待萧汐凝答话,卓千尘与明歌一人一边拉起宝珞,跃上高墙,出了鸾飞阁。余下一院目瞪口呆的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宝珞亦是诧异望住卓千尘,千尘是何时回了京城?
  卓千尘面色凝重,说道:“我恰好来寻你,遇到明歌,便得知你出了事,如今麒王府处处危机,陌儿,你随我走吧。”
  此时明歌已将乌龙驹牵来,手上取了宝珞的药囊细软,“小姐,王妃定不会善罢甘休,先去侯府暂住待得王爷回京更为妥当。”
  宝珞点了点头,接过包裹,道了声好,翻身上马,与卓千尘一同奔出了王府。
  出了王府,卓千尘勒停坐骑,凝眸沉声说道:“陌儿,我收到消息,鱼儿出事了……”

  山雨碾尘烟(五)

  元嘉三年十月
  边关战况依旧不明朗,传令兵京城回报,麒王军誓与土谷浑大军周旋到底,不败土军,勿言返京。
  近日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另一事乃一则通缉榜文。晋安水军少将赵瑜、容西等人勾结沿海流寇,谋图私利,罔顾圣恩,颁令缉拿,遇顽抗者,格杀勿论。
  年前一行新晋少将威风凛凛,风光出城赴任,百姓远远争睹,群情翻沸。而今竟成通缉钦犯,似锦前程,毁于一旦,不禁唏嘘慨叹。
  十月秋浓,道不尽萧瑟之意。定国公萧府倒是在一派郁郁中传出了喜讯。
  三年前太尉公萧定邦倾力相助文帝登基,而后封一品定国公,且贵尊国丈,与皇家结姻。萧家一飞冲天,圣眷荣宠不断。却不料定国公一夕间突生恶疾,自此三年卧病于榻。今儿初秋传出萧老将军病体康愈,萧皇后大喜,遂定于十月初十萧国公六十寿诞摆下千馐宴席,且求得圣恩,常驻边关的两位兄长亦返京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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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轮简朴马车平稳行驶在官道上,车帷掀起一角,清丽佳人伸头张望片刻,蹙起眉头,抿了抿嘴,遂转身向着车厢内怪嗔道:“唉,乘马车怎比得上单骑快马,你偏这许多顾虑,我身子哪有这么娇气,若不然,这会儿早该到义兴了。”
  车内白袍隽雅男子斜挨着软垫,眼睑半眯,倒是一副沉着清容,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宝珞瞧她不理自己,也恹恹然靠着软垫挨下来,闭目静心养神。
  鱼儿、阿西他们幸而无恙。半月前千尘仍在绥海得到消息时,鱼儿、阿西、童虎等人已然逃出晋安军营,遂立即派遣亲信部属前去助援。待得千尘返回京城之际便收到飞鸽传书,道是鱼儿等人已脱险,如今安顿在义兴太湖别庄。
  千尘与宝珞由王府出得来,便不作迟疑,立即动身赶往义兴。
  笃信,鱼儿与阿西绝对不会做出此叛逆之事,此中必有隐情。
  义兴太湖距离建康京城不过一日马程,千尘却顾虑宝珞有孕在身,坚持乘坐马车,因而到达太湖别庄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晨曦微薄,湖岸水气氤氲,清爽透沁心脾。下了马车,尚要深深吸一口这清晨雾霭,蓦然一道人影飞扑过来!笼住了清天亮光。
  “姐姐!”她被一双长臂,一个和暖的胸怀搂了个严严实实。
  “鱼儿!”这孩子竟然长这么高了,忍着眼底泛起的泪花,她伸长了手臂用力揉着他一头清爽的短发。
  这姐弟相见之情热乎劲未过,死死搂住自己的鱼儿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火红俏丽的女子宛如清晨一抹朝阳,怔怔伫在面前,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定定望着她,浓睫在微风中轻轻抖动。身后几名英气逼人的男子亦看傻了眼,仿佛一宿未醒,置身梦境之中。
  “梅朵!”竟不料梅朵也在此,宝珞眼底的泪水潸然滑落,伸出手拥住了眼前依旧忡怔的红衣女子。
  “宝珞!宝珞!你是宝珞!”梅朵倏然爆发地尖叫震得她耳膜一阵回响……肩头又被拳头用力捶个不停,“你这个坏丫头!你是人是鬼!是人我一定狠狠地揍你!”一边捶打着一边呜咽不止。
  “你还真想我是鬼呀!傻梅朵!”宝珞微微推开她,手指用力捏住她红扑扑的脸颊,“痛不痛!痛不痛!”
  “阿西!傻大个!心宿!”
  随着一声久违的呼唤,阿西最先回过神来,上前紧紧将宝珞跟梅朵一块拥入怀抱,半晌说不出话来,身躯微微颤抖……傻大个童虎兀自将眯缝儿细眼瞪得浑圆;心宿则笑得一脸温柔。
  “坏丫头!你可要老实交待这些年躲去哪儿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先别说我!你们这回闯了什么祸。”
  “好啦……都进去再说……”卓千尘一把推着他们往山庄里去,身后紧跟着一脸痴痴凝望着她的鱼儿。
  厅堂内,卓千尘苦笑摇头看着他们,像是一群久别重逢的孩童,闹得个没完没了。
  倒是沉静如心宿,捧着茶盏慢慢将叛逃之事讲述出来……
  众人一时间俱都收起了嬉闹之心。
  话说这批晋安水军新任少将,便是鱼儿、阿西、童虎几人性子纯良,甚为投缘,乃成了至交好友,平日里切磋武艺、研习兵法、打击沿海流寇,依风傍海的军旅修练不知不觉就是一年多。
  晋安水军隶属江洲南军,江洲南军统管整个江洲地域各郡辖军,南军统帅则是萧家二公子萧游。因而,晋安水军兵将多为萧家军旧部,统领万良亦是萧游一手提拔的得力将领。因而由皇上亲自派遣而来的这一批新晋少将虽在军中表现突出,却也隐隐受到排斥,得不到统领赏识。
  鱼儿水性极好,夜里闷热,时常无事便去海里潜游。这日浪急了,便摸到海中一艘军船上歇息。却无意中窥见晋安水军统领万良在船上秘密接见特使,特使乃是江洲南军统帅萧游派遣而来。听得萧游令万良调遣三千原萧家军旧部择日秘密赶赴京城,务必在十月初十之前赶赴皇城京郊。
  且听得几个郡的兵马亦已在赴京途中。虽未得知为何萧游在暗中调遣兵马回京,鱼儿从军时短,却也深觉此事极为蹊跷,这千余兵马在各郡间迁营换防倒也是寻常之事,若是全部聚集京郊,那可是数万人马之众,数万兵马临城,那可是非比寻常的大事了。
  此时鱼儿被军船上守兵发觉,当即跳海返回军营,寻到阿西、童虎营帐内商议此事。
  不多时军营搜捕;被抓了个正着,鱼儿一身咸腥海水味的湿衣裳便成了在海上勾结海盗寇匪的罪证,不容申辩,连带阿西、童虎一道关入了大牢。
  恰逢梅朵、心宿此时便住在沿海小屋,几日不见阿西等人前来,则暗中前往军营打听,得知三人俱关入了大牢,便设法混入监牢,五人一道逃出了晋安军营。一路上自然是遭到追捕堵截,幸得千尘及时派遣的亲信部属前来接援,方脱险来到了义兴太湖。
  众人一个合计,便觉此事大有文章。
  十月初十,乃是定国公萧定邦六十寿诞,萧荠、萧游皆返京贺寿,萧游统帅的江洲南军既然已隐秘往京城推动,难不保萧大公子萧荠的宁州西军没有动静。这各郡统领亦可借由旧部贺寿之名目进京。
  此时,麒王军仍在晋西边关抵御土谷浑大军,京城禁军、皇帝亲卫羽林军统领皆已更换。若是萧家存有异心,皇上,此时便是陷入孤立难援之境。
  细细回想这近一年以来所衍生的事端,先是安泰统领莫名遭罪入狱,且遇害殉身,再牵扯出禁军统领夙摩;再就是土谷浑国求和停战却临阵变卦,将麒王军牵制于晋西。悚然惊觉,如果这一切都与萧家有关……那么,萧家莫非与土国同谋?不然,为何事情发生得如此巧合……
  再回想至柔然可汗庭王帐所见,随云所述,银盔面具人乃是南宋将军,他出现在柔然可汗庭是替父观礼。忆起大檀可汗之言,可汗与银盔面具人之老将军父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且借出兵马与银盔面具人,那便是土谷浑战场上加入战团的那一路北地骑兵!
  一连番的推想……假如,那银盔面具人是萧家公子,那么,事情便渐渐清晰起来。
  萧游的模样、声音,宝珞见过听过,断不是银盔面具人,那便极有可能是萧家大公子萧荠。
  倘若,萧家早有预谋要反,而挡在前方最大的障碍便是刘邑玥的麒王军,因此,首要就是除去麒王。说不定,当初煞费苦心将湘芩安插入王府,便探知到玥毒发周期,便有了月圆之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回忆那一场血战,她依旧冷汗涔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