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德游戏





    “不是杰罗德干的。”她哑声说,“如果是他,我会看到的。”
    接着,她意识到情况不一定如此——他们一进房子她就走向了卫生间,他有可能是
在那时拔的。她弯下腰,抓住了白色的扁线。话线从电话机的后部连结到椅子后面护壁
板上的接线盒上。她拉了一下线,开始时她感到了一点弹力,接着什么也没有了。即使
那最初的弹力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十分清楚,她的感官不再值得信赖了。插座也可
能就绑在椅子上,但是——
    不,并不因为插头仍然插着电话就能通。杰罗德根本没有断开电路。电话不通的原
因是昨夜和你在一起的那东西切断了线路。伯林格姆太太说。
    别听她的。尽管她声音宏亮,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露丝说。接线盒挂在椅子的
一只后腿上——实际上我可以保证。而且,很容易查明的,是不是?
    当然是这样的。她只需拉出椅子,向后看看就行了。如果是插头出来了,就把它插
进去。
    要是你那样做了,电话仍然不通怎么办呢?太太问。那样你就会明白点什么了,是
不是?
    露丝说:别慌——你需要帮助。你真的需要帮助。
    确实,一想到要拉出椅子,她的心头充满了疲惫与忧郁。她也许做不了——椅子很
大,但是它的重量仍不可能有床的重量的五分之一。她已经设法将那张床一直移动着穿
过了屋子,可将椅于拖出来只是开始,一旦移动了它,她就得跪下来……爬进椅子后面
光线暗淡、满是灰尘的角落,去找接线盒……
    天哪。宝贝!露丝叫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恐惧不安。你没有选择了!我想,我们至
少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即你需要帮助,你完全需要——
    杰西突然对着露丝的声音关上了心灵之门,呼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她没有移动椅子,
而是从椅子上弯下身去,拾起了那件裙裤,小心地把腿塞了进去,她手腕上湿透的绷带
处立刻涌出了点点血珠,滴落在裙裤的前面。可是她几乎没看见这些,她急于要把那些
愤怒的、令人迷惑的噪音一扫而光。她弄不明白,到底是谁一开始让这些古怪的人们进
入她的头脑。这就像你在一天早晨醒来时,发现你的家一夜之间变成了旅馆一样。所有
的声音都惊恐地表达着不相信她计划做的事情。可是,杰西突然发现她毫不在乎。这是
她的生命,她自己的生命。
    她拾起了短上衣,把头套了进去。昨天穿这件随便的无袖上衣够暖和的,在她混乱、
震惊的头脑看来,这一事实结论性地证实了上帝的存在。她想。不然她现在将无法忍受
将撕去了皮的右手伸进长袖的痛苦。
    别管那个,这是废话。我不需要任何假托的声音告诉我这些。我正在考虑开车离开
这里——无论如何试一试。现在我惟一要做的是搬出椅子,插上插头。一定是失血过多,
使我暂时失去了理智。那是个疯狂的念头。天哪,那把椅子不可能重五十磅呀……我差
一点大功告成了!
    即使没有椅子,即使没有想到救护队员们发现她和她丈夫赤裸的、被咬坏了的尸体
处于同一间屋子的情景,即使电话完全正常,她已经报了警,要了救护车,她仍然会开
着梅塞德斯车离开这里。因为,电话并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我必须他妈的立即离开这里。
    她想着,突然打了个寒噤。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那个东西将要回来。
    这是要害。问题不是杰罗德,不是椅子,也不是救护队员们到这里来看到这一局面
时会怎么想,甚至也不是电话的问题。问题是那个太空牛仔,那个厄运先生。她没有努
力去和外部世界恢复联系,而是穿上衣服,不顾血流如注。那个陌生人就在附近的什么
地方,她对此深信不疑。它只是在等待着黑暗,现在黑暗临近了。如果在她试图将椅子
从墙边捡出来,或者在椅子后面、尘土与蛛网之中快乐地四处匍匐时昏了过去,那么,
等那个带着一箱骨头的东西来到时,她会仍然孤身一人待在这儿。更糟的是,她可能仍
然活着。
    除此之外,她的来访者已经割断了电话线,她无法确定这一点,可是她的心里清楚。
假使她把这一切繁琐的事都做完——移出椅子,插上插头,电话还是不会通,就像厨房
和前厅的电话一样不通。
    不管怎么说,我打算开车出去驶上大道,就这么回事。和前面两件事相比(用水杯
做临时外科手术,以及在流了一品脱血的情况下,将一张双人床推着穿过屋子),这应
是轻而易举的。梅塞德斯是部好车,从这里直接就能冲上车道。我能以每小时十英里的
车速噗噗地沿着一一七道路行驶。一旦我驶近高速公路,如果我感觉太虚弱了,不能一
直开进达肯商店,我就穿过道路,打开四边的闪光灯,看到有人过来就趴到喇叭上。这
条道路平坦,往两个方向行驶一英里半都有出口。这事没有理由不成功。有关这车的一
大问题是锁。我一旦进了车,锁上车门,它就无法进去了。
    它?露丝试图发出讥笑。可是杰西认为她听起来害怕了——是的,甚至她也怕了。
    你过去总是这样告诉我,我应该更经常地控制头脑,随心所欲,是不是?你肯定这
样说过。你可知道我的心现在说些什么,露丝?它说梅塞德斯车是我拥有的惟一机会了。
如果你想就此笑话我,你就请便吧……可是我的主意已定了。
    显然,露丝不想笑。她沉默了。
    杰罗德迈出车门时把车钥匙递给了我,以便能伸手到后座拿他的公文包。他确实那
样做了,是不是?上帝啊,求你保佑我对那件事的记忆正确。
    杰西将手伸进裙子的左边口袋,只发现一些克伦内克斯牌软手纸。她用右手往下伸
去,她小心翼翼地在口袋外面按着。当她摸到了熟悉的车钥匙凸出部分,以及去年生日
杰罗德送她的那个大的圆形饰物时,宽慰地舒了口气。饰物上写的字样是:你这个性感
的东西。杰西认定,她整个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感到不性感,而且更像个东西。可是
这没关系,她能容忍。钥匙在她的口袋里了,这是件重要的事情。钥匙是她脱离这个可
怕地方的门票。
    她的网球鞋并排放在电话桌的下面,可是杰西认定她已按她的打算穿整齐了。她慢
慢朝客厅门走去,以病人似的细碎步子移动着。她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出门前试试客
厅里的电话——它不可能损坏了。
    她还没转过床头,白昼的光线又开始溜走了。仿佛从西窗斜射进来的又亮又宽的光
束连结在一个调光器的线路上,有人调小了电阻器。随着光线的暗淡,在阳光中飞旋的
钻石般尘屑也消失了。
    唤,不。现在不要。她恳求道。求你了,你是在开玩笑吧。
    可是,光线依旧在变暗,杰西突然意识到她又在摇晃了。她的上身在空中划出的弧
度越来越大。她去抓床柱,却发现自己握着刚刚从中挣脱的那只血淋淋的手铐。
    1963年7月20日。她不连贯地想着。下午五点三十九分。日全食。我能有个证人吗?
    她的鼻孔里充斥着汗、精液、父亲的古龙香水的混合气味。她想捂住鼻子,可是突
然感到大虚弱了。她跌跌撞撞勉强又走了两步,便倒在了沾满鲜血的床垫上。她睁着双
眼,不时还眨几下。她软绵绵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个淹死的女人,被抛到了某个
荒无人迹的海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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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黑暗意味着她已死亡。
    她的第二个念头是:如果她已死亡,她的右手的感觉就不会像先浇上铝皂型胶状油,
然后用剃刀片削皮那样疼。她的第三个念头是她沮丧地意识到,如果她睁着眼睛,看到
的是黑暗——情况似乎是这样,那么,太阳已经落山了。这个念头惊得她从躺着的地方
仓促爬起来,她并不十分清醒,却深深感到震惊后的乏力。开始时,她记不起来为什么
日落的念头会这样令她恐怖,接着,那怪物的一切情景电击般地非常强烈地冲回她的脑
际。窄窄的、死尸般苍白的面孔,高高的额头,痴迷的眼神。
    当她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时,风儿又一次刮猛了,后门也再次发出了嘭嘭的
响声。有一会儿,门声和风声成了惟一的声音。接着,空中响起了一声发颤的长嚎。杰
西相信,那是她所听过的最难听的声音了。她想象,一个没死便被埋掉的受害者被人发
现了,被从棺材里拉出来后,活生生的却精神错乱了,她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
    那声音隐入不宁静的夜晚——已经是夜晚了,毫无疑问。可是一会儿后,它又响了
起来。那是非人类的假声,充满白痴似的恐怖。它像个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朝她扑来,使
她在床上无助地战栗起来,她摸索着,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可怕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来时,
她还是无法挡住它们。
    “嗨,别听了。”她呻吟道。她从未感到过这么冷,这么冷,这么冷。“噢,别……
别叫了。”
    嚎叫声消遁在风声鹤唳的夜幕中,杰西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她意识到那毕竟只是
条狗——事实上,也许就是那条狗。那狗将她的丈夫变成了它自己的麦当劳餐厅。接着,
叫声又响起来了。自然界竟然有动物能发出这种声音,真叫人不能相信。它一定是个女
鬼,或者是个胸口插着尖木桩痛苦扭动的吸血鬼。随着嚎叫声上升到清晰的最高调,杰
西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畜生会发出那样凄惨的声音。
    它回来了,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不知为什么,狗知道,并感觉到了它。
    她全身哆嗦起来,眼睛狂乱地搜寻着她的来访者昨夜站过的屋角——它留下珍珠耳
环和一个脚印的那个角落。天太黑了,这两样东西都看不见(她始终假定它们就在那
儿)。可是,有一会儿,杰西想,她看到了那东西,她感到喉咙要发出尖叫。她紧紧闭
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什么也不见,只有西窗外风过时摇曳的树影。朝那个方向再往远
处,摆动的松影那边,她能看见地平线上逐渐变淡的一抹金色。
    可能有七点钟了,可是,如果我仍然能看到落日的最后一抹余辉,也许就没那么晚。
这意味着我脱身只有一个小时,至多一个半小时。也许,离开这里还不算太晚。也许—

    这一次,那狗似乎真的在大叫了。那声音使得杰西想回应它以尖叫。她抓住一根床
柱,因为她又开始站在那儿摇晃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开始时记不得已经下了床,狗使
她吓得要死。
    控制自己,姑娘。深呼吸,控制住自己。
    她当真深呼吸了。她熟悉她吸进来的空气。那就像这些年来萦绕着她的矿物质淡味
——那种气味对她来说意味着性、水以及爸爸——可又不完全如此,似乎还有某种其他
的味道,或一些味道掺进了那个味道里——老蒜头、陈年的洋葱、灰尘……也许还有没
洗过的脚。那味道使杰西栽回到岁月的深井里,使她充满了恐惧。当孩子们感觉到某种
没有面孔、叫不出名的怪物——某个它——耐心地在床下等着他们伸出脚或者垂下一只
手时,就会充满那种无法表述的绝望的恐惧。
    风在刮着,门在嘭嘭作响。近处某个地方,一块木板悄悄地发出了吱吱声,就像有
人试图不发出声地轻轻走路。
    它回来了。
    她的头脑低语道。现在是所有的声音在说话了,它们已经扭成了一股发辫。
    那就是狗闻到的气味,那就是你闻到的气味。杰西,那就是木板发出吱吱声的东西。
昨夜在这里的那个东西回来找你了。
    “啊,上帝,请别这样。”她呻吟道,“啊,上帝,别这样,啊,上帝,别这样,
啊,亲爱的上帝,别让这事成为真的。”
    她试图移动,可是她的双脚僵在地板上,她的左手钉在了床柱上。恐惧使她动弹不
了,确确切切,就像一头小鹿或一只小兔在路中间被开过来的车灯罩住动不了一样。她
将站在这里,低声呻吟,试图祈祷,直至它来到她面前,来要她的命。他的样品箱里装
满了骨头、指环……
    狗的狂吠划破夜空,在她头脑里响起,她想,这叫声肯定会使她发疯。
    我是在做梦,这就是我为什么记不得站起来一事。梦是头脑里的《读者文摘》缩写
本。当你做梦时,你根本记不起来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不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
确实发生了,不过我没有陷入昏迷状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