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





R桓隼投詹偶阜纸前亚母鲇星蚨抗┯Φ?两煤油点灯玩。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童童穿着干净的白背心,灰卡其西装短裤,黑塑料凉鞋,背着小背包,提着聪聪的红书包。聪聪一身纯白。白棉绸连衣裙,白塑料凉鞋。白手绢挽住湿润的黑亮亮的长发,在脑后荡来荡去,时时露出她白嫩修长的脖颈。

  童童想:她头发盘起来,就和砍槲树的小姑娘一模一样了。他忍不住忘情地望着她。她也明眸晶亮地望着他,月牙凹里满盛温柔。在她大胆地注视下,童童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青蛙王子!你是永远也脱不掉杀、关、管子女皮的癞蛤蟆!

  他收回了目光,记起了说服自己跟她一起回家时找的理由,怎么开口呢?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想了想,小声地问她:“你知道我是咋过下乡的吗?”不等她回答,说:“我妈是右派,医院逼她,我不下乡就要开除她。丢了饭碗怎么活?妈把我锁在屋里,守着我哭了三天三夜,我才报名的。”

  “真的吗?”

  “真的。你们家成分这么好,又是三军属,你四哥不下乡也不要紧吧。”

  “我妈是组代表,有任务的,自己不带头不行。”她说:“反正洪玉山读书也不行。妈说下去锻炼锻炼,三年就调工作回城了。”

  童童说:“他三年回城也许没问题。我却不敢奢望。”

  “咋会呢?你那么聪明能干,”聪聪停了一下,俏皮地笑着,月牙凹更深更湾地托着一对迷人的亮眼睛,说:“多才多艺,满腹诗书,还是。。。。。。还是。。。。。。”她红了脸,轻轻地说:“美男子。。。。。。人见人爱!”

  童童是自负的。好些人都说他骄傲。他知道自己不是庸碌之辈,也知道自己有一个令人喜欢的形象和性格;他有极强的虚荣心和表现欲,也和几个相当不错的小姑娘很要好。对聪聪戏噱的赞美他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表示谦逊或装着不好意思的必要。但他确实非常感动,差一点忘了他时时牢记在心,让他自卑自闭的身份。他觉得该说明白了。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哪个爱我?”

  聪聪直视着他的眼睛:“洋娃娃蓝群英!”

  童童知道这是她的托词,说:“哪个爱我对她都是个灾难,因为她不了解我。作为一个男子汉,应该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幸福平安的家庭。但我能给爱我的人的,只有不幸,屈辱和贫困的生活。我是反属,是杀、关、管子女。我父亲是被枪毙的。我家还有三个右派:母亲和两个哥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你父亲是反革命?他是干啥的?”聪聪明显地严肃起来。

  “我父亲是医生。当过国军的中校军医,上过抗日前线,退伍回乡开了济世医院,是兴盛县第一个西医医院。医术很高。四十年代是兴盛唯一能动腹部手术,自配液体,输液、输血的医生,救人无数。给穷人看病经常不收钱,还管饭。家里常有一桌多吃饭的外人。他写一手好字。兴中街的春联大都是他写的。1951年被抓,关了几天。法院通知我们无罪释放。我妈去接人。父亲却被雪瀑乡农会抓去了。几天后用箩筐抬着我父亲回法院。父亲坐老虎凳被橇断了双腿。遍体鳞伤、气息奄奄。法院不负责,叫农会自己处理。雪瀑乡农会就到雪瀑山上树林边把我父亲处理了。我妈带着我赶到雪瀑山上。民兵不让我们去刑场。听帮着收尸就地掩埋的舅舅给妈说,是他用手把脑花一捧一捧地捧回我父亲头颅里去的。”童童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地叙述。

  聪聪又害怕,又同情。眉头微皱,泪眼盈盈。

  “1951年你才多大?”

  “6岁多。”

  “你咋过这样清楚?”

  “1955年,我大哥,1958年,我四姐,申请入党,两次调查,在兴盛县都没有判决父亲死刑的挡案。据说是雪瀑乡农会干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
昙花果(6)
“农会为啥要枪毙你爸呢?”

  “不晓得。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杀、关、管家属。兴中街的医院和全部家产被没收。医生、护士、徒弟们四散谋生。我妈带着全家老小十来口人搬到裕利街的土墙小屋里,只有三个房间,还安排个麻布工人监视我们。妈找卫生科哭了几天,进了第一妇幼保健站,找到了饭碗,带我和妹妹长住值班室。裕利街这两间房去年也被政府经租了。我这种无家可归,前途无望的杀、关、管家属,所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哪个爱我哪个是傻瓜。”

  聪聪说:“出身不可以选择,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凭你的努力,你的能力,你会有前途的。”

  “但愿如此。”童童说:“我初升高是全县第一名,也落榜了。”

  “我们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哩!”聪聪说。

  “社会大学!”童童调侃道:“高尔基的同学!”又淡淡一笑说:“我们是印度种姓制度下不可接触的贱民。如果小蓝真像你说的那样,糊里糊涂地爱上我,请转告她,悬崖勒马吧!你们是前途无量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是注定沉沦的没落阶级殉葬品。当你们大学毕业以后,享受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丰衣足食的社会主义的时候,我们还在穷山恶水,刀耕火种,土里刨食,辛劳求生……”

  “又胡说了!”聪聪委屈地说:“我的成分好,我条件好,我在你面前炫耀过吗?我歧视过你吗?你凭啥肆无忌惮地挖苦我,讽刺我?”没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

  童童慌了。他本意是道出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希望聪聪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看着她夜色中闪亮的泪眼,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帕递给她,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聪聪接过手帕,蒙住双眼,抽泣了一会,指着书包说:“我的在里面。”

  童童忙打开书包,拿出她的荷叶边白手绢。她接过去在脸上檫檫。平静了一会,轻声说:“走吧。”

  童童见她阴沉着脸,很没趣,忙道歉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讽刺挖苦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明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的差距。”

  聪聪说:“没啥,你真让人失望。我觉得你这人看不透。”

  童童很奇怪。人人都说他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他说:“你是这样说我的第一人。一中有个语文老师,大诗人柳然你晓得不?”

  “听说是右派,在总务处。他是大诗人?”

  “是!《银河》诗刊有他很多诗。他出了本诗集《心的飞翔》。我曾经给自己的一张照片题了幅对联:‘似无块垒观天地;难免孤傲类痴呆。’请他指正。他对我有两句评语,一是:毫无奴颜媚骨。二是:赤子之心,一览无余。你看我不透?真是独具慧眼呀!”

  “又讽刺我!”聪聪皱起眉,直视着他说:“你今天在这里大放厥词。我问你:去年动员下乡时,满城的宣传资料,是哪个写的‘上井岗、下洪湖、奔太行、赴延安’?”

  童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咋过记得这么清楚?”

  “哼!”聪聪娇嗔地一扭头说:“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瞎子,傻瓜。”

  童童解释说:“妈哭了三天三夜,哥姐们回信也没谁敢不支持我下乡。我心一横:置之死地而后生!下就下,只当是为母解难。大丈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闹他个轰轰烈烈。脑壳一热,就写了那封申请书,被蓝锦芸看上了。大会小会宣传,高音喇叭广播,还真骗了些姑娘小伙子随大流写申请。有啥用呢?‘当年一觉惊天梦,赢得知青冲壳(儿)名。’这个上山下乡,跟当年的投奔革命完全是两回事。”

  见聪聪情绪不好,他说:“提起蓝锦芸,我想起个笑话。想不想听?”见她没反对,说:“蓝镇长矮小,最多1米5。送我们到璧县后,还要到各知青点走访。去年冬月间,下凌子。冰天雪地,冷得很。我们窝在床上睡懒觉。下乡时发的被套,缩水短了,盖住颈子就盖不住脚,只有蜷着睡。

  杨忠贵大声骂:‘狗日的知青办,发的铺盖这么短,肯定是比着蓝锦芸那个三寸钉做的!’

  他话音刚落,蓝锦芸推门进屋,委屈地说:‘怪不得我,真的不是比着我这个三寸钉做的!做铺盖的时候我在成都,晓都不晓得!’”

  聪聪“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童童见她高兴了,又说:“初二时,我是一中校刊《跃进之歌》编委,在门廊出墙报。政治老师曾绪伟现场指导。那是1959年春荒,粮站供应胡豆豌豆抵口粮,吃了屁多。教室里屁声不断。经常是老师刚一提问,下边就‘卟’的一声回应,弄得哄堂大笑。政治老师的屁更多,就在我身后‘卟’的一大响。我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用的是很尊重,很理解的眼神,丝毫没有大不敬的意思。曾绪伟自己却有点尴尬。他严肃地转过身子,庄重地走到楼梯前,起脚上楼。‘卟!’一个响屁随之而出。他很诧异地站住,没打屁了,放心地连上两梯。‘卟!卟!’响屁一步一个,丝毫不爽。他急忙站住不动,屁声嘎然而止。他偷偷地望了我一眼。我装着在聚精汇神地画刊头那匹大跃进的飞马。他又试着上了一梯。这次没响。他放心地举步。‘卟!’响屁随之而出。他失去了耐性,干脆不管不顾,‘卟!卟!卟!卟!。。。。。。’一步一响,放着连珠屁跑上楼去了。”

昙花果(7)
聪聪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童童自己也笑出了眼泪。

  聪聪说:“乱编的!哪来那么多屁?”

  童童说:“‘一颗豌豆七个屁。加颗胡豆打得不歇气。’胡豆豌豆当饭吃,算算有多少颗,该打多少屁!”

  两人又大笑一场。


()免费TXT小说下载
  一路说笑着,到了桃李园车站。售票处贴着公告:308次普客晚点2小时。

  聪聪说:“反正只有20来里路了,干脆走回去。”

  夜风凉爽。路边高粱像矮墙,像篱笆,空隙间不时有田里抓青蛙,抠黄鳝的火光闪亮。公路上很清净,几乎没有行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驶过,搅起漫天灰尘。听到车声,他们老远就躲到上风头,等尘土消尽才走上路面。

  童童说:“我说了这么多笑话,该你说一个了。”

  聪聪说:“你把我气哭了,说笑话赔罪,何功之有?”

  “有这个道理吗?”

  “此乃洪氏定理也!”

  童童不开腔了。聪聪又要他讲故事。童童说:“我要摆个鬼龙门阵吓死你!”

  聪聪说:“今天不许摆。以后在家里,人多,有电灯的地方再讲。”

  童童伤感地想到:“还有啥子以后再讲啊?”

  阴历六月底,星月无光。公路两边是黑黝黝的高粱和稻田。没有行道树,只有光秃秃的电杆孤寂地呆立在夜空中。抓青蛙、抠黄鳝的灯火也不见了。与公路平行的铁路上,一列货车呼啸而过。头灯雪亮。光柱过后,田野沉入更深更静的黑夜中。渐渐的,黑森森的洪家冲耸立眼前。公路盘山而上。左面是荒芜深邃的山沟。右面是壁立高耸的石崖。灌木的剪影像凌空扑来,张牙舞爪的怪物。这里历来是成渝线上兵家必争之战场;也作过处决犯人的刑场;更是乱世土匪杀人越货的屠场。莽丛岩影似乎到处游荡着冤魂野鬼。虚空中,夜鸹子在毛骨悚然地惨叫:“哇。。。。。。哇。。。。。。”

  聪聪不自觉地靠近了童童。童童警惕地盯着黑暗深处。他们走在路中心,尽量远离不知潜藏着什么危险的路边黑暗。童童知道前面弯道岩窝里,曾经有个被连打三枪的反革命,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翻身坐起来,吓得执行的新兵丢了枪就跑。还是排长把他脑壳打烂才断了气。他不敢告诉聪聪。

  忽然,就在那个弯道岩窝里,有一团头角狰狞的黑影。他们一激凌,站住了。

  这东西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两人惊呆了,浑身汗毛唰地立了起来。刹那间呼吸,心跳都像停止了。一股冷气从头顶顺脊梁直灌到脚心。他们呆呆地死盯着那怪物。

  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变成一朵飘忽的火焰。说时迟,那时快。童童早已抓起一块石子向黑影砸去。

  “干啥子?”黑影一声大吼,跳将起来。

  原来是个赶夜路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