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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使团是沿着荒原北上,然后在大湖处绕道向东,虽然路途稍远了一些,但胜在清静,除了些马贼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强大势力。
一路沉默,肖恩沉默着,司理理沉默着,就连使团里最重要的人物——范闲也开始沉默起来。每个人的沉默都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
范闲将细针从肖恩的手上拔了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位老人日见委顿的脸庞。肖恩忽然睁眼,双眸里两道寒光如有实质般地打在范闲的脸上。他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脸皮厚,不怕被人看。”
“我有个疑问。”肖恩援缓闭上眼睛,“为什么你要用那个布带系住我的胳膊,我能猜到,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的血管更加突显出来,只是你如此辛苦地将毒液注入我的血管中,有这个必要吗?”
“有。”范闲微笑着,静脉注射当然要比食物中毒来得快来得猛,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静脉注射的手段,但不代表范闲不会,眼前这位恐怖的肖恩,一般的毒药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真气太过惊人。只要用静脉注射的方法,才会达到效果。
肖恩皱着眉头,半晌之后忽然说道:“这个手法我有些眼熟,而且我承认,确实很有效果……可惜大概是真的老了,居然忘了是谁。”
范闲心中一惊,脸上却没有一丝反应,笑着说道:“肖先生慢慢想吧。”
……
“远方那些骑兵,应该是陈萍萍手下那些黑小儿?”肖恩忽然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话。
范闲微微一怔,想到他这辆马车两边无窗。间隔铁板夹层,对方竟然还能知道远处黑骑环峙的状况,真有些神奇,旋即温和应道:“正是黑骑,当年千里突袭,就是现在这队骑兵的先辈。”这说的是很多年以前,陈萍萍率领黑骑从婚礼上生掳肖恩回国。
那件事情是肖恩此生最大的屈辱,也带给了他无法磨灭的创伤。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杀我?”肖恩又是很寻常的一句话,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这连着几句跳跃性极强的问话。暗含着某种心理上的催眠,如果是寻常人说不定会下意识地堕入圈套之中——但范闲不是寻常人,他略感诧异说道:“什么?”
肖恩微微一笑,眯着的双眼里淡淡的红色散了出来:“我想。陈萍萍应该是不会愿意我回到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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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摇头道:“老一辈人的想法,我向来懒得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职司就成。”
“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肖恩静静望着他,缓缓动了动手腕,把沉重的铁链搁在了桌子上。
“肖先生为何这么说?”
“一路上同行了很多天,范大人虽然时常在那小姑娘车里逗留,却没有因为贪恋春色而忘了职司。”肖恩淡淡说道:“关键是你每天晨间与深夜里的两次修行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毅力,就算是我当年。也远远不及你。”
范闲微笑应道:“笨鸟先飞,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成。天赋不够,自然要多练练。”
肖恩摇摇头:“你的天赋很好。你的实力已经很强,只是你从来没有单独挑战过真正的强者,所以无法激发出你身体内真正的实力。”
范闲静静地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容,那双深如古井的双眼,心里不由想到,难道你就是我要独立面对的每一位真正强者?
出了沧州城,使团便进了定北军的管辖范围。此处一片草原,军营远在百里之外。范闲根本不想与那位九品上的强者燕小乙碰面,使团自然是绕道而行,反正有黑骑沿途保护,想来这天下也没有谁敢来如何。前些日子,曾经有过几拔啸聚山林的山贼派探子前来打探,但远远看到使团与侧前方黑骑的声势,早就吓得退回山中,数月不敢轻出。
肖恩依然沉默着,司理理也依然沉默着,而且渐渐显出憔悴出来。
范闲冷漠地看着自己押送的二人,心里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这些天的相处,不知为何,对于司理理倒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一是怜她身世,二是怜她日后遭遇,但范闲自信自己的心志清明,一定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举措,如果自己真的与司理理发生什么,那监察院在北齐的计划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北齐的年轻皇帝是如何知道司理理还是处子。但如果当对方发现司理理已经失身,红袖招计划自然也就无法发挥效用。
但范闲似乎不大想面对司理理有些惘然的面庞、似乎对于自己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充分,所以他再也没有上过司理理的马车,反而更多的时候会登上肖恩的马车,从这位看似沉默的老人嘴里,获取一些许多年前的八卦新闻,江湖秘辛,一方面是真的向这位曾经最恐怖的密探头领学习很多知识,另一方面范闲也不想让肖恩有太多的时间安排后手。
两位老少阴暗人物的对话,随着旅途的前行,随着车外气温的降低,也迷渐由当年的北魏,转向了如今的天下。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一统天下。”肖恩看着他,淡淡说道。这些天里,他也逐渐适应了范闲与自己的对话,这个叫做范闲的年轻官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我国的皇帝陛下曾经有过两次机会。一次是在第三次北伐之后。”范闲皱眉说道:“以庆国当时极盛的军力,完全足以一举北上,消灭北齐。”
肖恩摇摇头:“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在牢里,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但听你这些天的讲解,我想,当初庆国皇帝之所以忽然停步不前,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方面是朝政内部的问题,另一才面就是遇到了某种强大的阻力,让他在取舍之后,觉得贸然北上是一个很冒险的主意。”
范闲想了想,当时叶家的事情还没有爆发,朝政基本上处在皇帝和母亲属下这拔人的控制之内,按道理应该没有什么内患。至于外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吓住强大的庆国国家机器?
“神庙。”肖恩似乎猜到了范闲在想什么、给出了一个参考答案。
范闲摇摇头:“一个过于虚无飘渺的对象,不足以抵挡住人类的野心或者说是权力欲望,一统天下,四海归一,对于一位皇帝来说,诱惑太过巨大。”
肖恩微微一笑,承认了他的这个说法:“南北之间,连年征战,就算南庆打挎了齐国,但如果要真正的稳定住局势,消灭所有的复辟力量,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更何况,你不要忘记了东夷城……人间九品高手最集中的地方,这股力量虽不足以保家卫国,开疆辟土,但如果是纠结成棍,在四顾剑那白痴的带领下,还真有可能做出些疯狂的事情来。”
“三角形最稳定,三国鼎足而立,其实也是最稳定的一种架构。”范闲点了点头,“就算三方势力强弱有所差别,但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都最可能受到反噬。”
“庆国如今的朝廷也是一样。”肖恩看着他,似笑非笑,“皇帝,臣子,还有你口中那位看似疯狂,实则阴险无比的长公主,构成了你所说的三角,谁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谁就会吃亏。”
这些天里,范闲也不避讳,讲了一些庆国朝廷里面的事情,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面前这个老人回北齐后能够不死在自己手里,也一定有很多方法知道。
范闲太阳|穴有些隐隐发痛,不知怎的开始想念司理理温柔的手指,轻声说道:“如果大家够聪明,先维持着眼下的平衡再说吧。”
“不可能。”肖恩看着他,“因为你先动手了,所以对方一定有反应,我敢打赌,如今的京都,早就已经乱成一锅粥,范大人此次送我回北方,倒恰好错过了这场热闹,不免有些可惜。”
范闲一惊,便开始听着肖恩有些冷漠地开始分析京中的局面。
第四卷北海雾第三十五章京中杀人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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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远比北疆温暖,春意早上枝头,催开朵朵花朵。每到夜里,万家灯火闹春桥,十分热闹,十里红烛映花河,万般香艳,正是踏春赏春弄春亵春的好时节。
但到了白天,京都却有些安静,似乎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有些难禁春困,懒懒地不欲多动,所以街上前没有太多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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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一位面带阴沉之色的书生,搀着一位妇人从京都的东城门里走了进来。这二人的表情动作不似母子,也没有去客栈居住,而是直接去了京西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大夫。
春困不可档,但可以惊醒。三月中的某日,如同春闱之后的那日般,无来由几道春雷劈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了下来,浸湿了京都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条小巷。
在监察院四处从江南索回相关贪官盐商之后,科场弊案终于审结了,除了一位侍郎被判流三千里,其余一共十七位涉案官员都被判了极刑,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且铁证如山,没有哪方势力敢再多嘴,也没有哪个文臣敢提出丝毫意见。
礼部尚书郭攸之也判了斩刑,这是庆国开国以来,获死罪的最高级官员,消息一出,朝野震惊,据说连太后都到陛下宫中求情,但是皇帝陛下一番温和言辞之后,又抹了些天子之泪,改成狱中绞刑,留郭尚书全尸,太后方自黯然,不再多言。
与郭攸之一道赴死的,还有十六位官员。
……
雨点缓缓从天上坠落下来,落在京都平日里最热闹的盐市口地面上,却依然没有驱赶走那些冒雨观刑的京都百姓。
十六位身着白色刑衣的官员,跪在早已搭好的木台之上。衣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想来是受了不少的大刑。这些往日光鲜的官员,如今却是面色丧败,头发胡乱纠结。看着凄惨无比,只是不知道监察院用了什么手段,有些精神强悍些的犯官强自睁开无神的双眼,想在观刑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嘴唇大张,却始终喊不出话来。
奉旨监刑的三司与监察院一处代办沐铁坐在蓬台之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沐铁面无表情,但其余的文官们脸上却有些不自在。那些刑台之下待死的犯官,都曾经是他们的同僚,也曾在花舫上一同快活过,在酒桌上一同醉过,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雨水落到盐市口旁边酒楼的屋檐之上,再沿着瓦片边的水道往下汇流,集成一道由天而至的小瀑布。此地的楼房极多,所以小瀑布也有十数条,像白龙一般击打着青石地面。发着啪啪的声音。
有高官站起身来,高声宣旨,只是被这些小瀑布的啪啪声一犹,显得有些听不清楚。围观的人群只看见他的嘴在动着,却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只见最后那位高官面色一肃。厉声高叫道:“斩!”
围观的百姓听清楚了这个字,马上兴奋了起来。发声喊便往前挤去,想离木台近些好欣赏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
木台上的刽子手啐了一口唾沫。抹去脸上的雨水,将大刀背至身后,一脚向前,伸出左手轻轻摁了摁第一位犯官后颈,砍认了骨节的位置,然后大吼一声,刀光一闪!
刀落之时,像是利刀斩入猪肉一般发出声闷响。
刷的一声,鲜血从那无头腔孔里喷射了出来,溅得老远。那名犯官的头颅颓然落到木台之上,似乎还在恐惧着庆国朝廷这把大刀,咕隆咕隆地滚了起来,竟是借着雨水流势,一直未停,滚到了木台边,落了下去。
看见一个睁眼惘然,满是血污的头颅落到自己脚下,先前还兴致勃勃的京都百姓们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头颅滚动之处,留下一道血痕,只是被雨水一冲,迅疾淡去无踪。
……
直到此时,观刑的百姓们才发出一声喝彩,但叫好的人并不怎么多,也不怎么整齐,显得有些廖落。高台之上,坐在最下手椅上监刑的沐铁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紧接着刽子手又是一刀,又是一个头颅落地,又是一道血光上天,又是一阵惊呼,又是一条性命从此不在。执刑的刽子手一共有三个,不过片刻功夫,十六名把官便被齐齐斩首,只留下满地污血与尸首。
随着斩首的进行,围观的人群渐渐胆大起来,喝彩的声音也是一声高过一声,最后那位礼部奉正的头颅终于惨然离开自己身躯的时候,那听好的声音更是震天一响!将这漫天雨丝都吓得飘离起来。
几位京都府的衙役在人群里忙着找先前落下的犯官头颅,却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一会儿之后,一条黑狗从人群里跑了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头颅,锋利的牙齿咬着那头颅上的耳朵,一双狗眼四处瞥着,狗眼里的光芒却无来由让人感觉一片阴寒。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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