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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了多少银子?”皇帝看着小太监满脸灰尘清泪,模样甚是可笑,竟是哈哈笑了起来。
洪竹听着笑声,心头稍定。讷讷回道:“奴才在御书房两个月,一共收了四百两银子。”
皇帝忽然将脸一沉,寒意大作,冷冷道:“是吗?那胶州地八百亩地是谁给你买的?你哥哥地官,又是谁给你走的门路?你好大地胆子,在朕身边不足百日,就做出这样的手笔来!”
洪竹面色惨淡,万念俱灰,嚎啕大哭:“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甚至都不敢求皇帝饶自己一命。
“是谁?”皇帝转过身去。踢掉靴子,坐在榻上又开始批改奏章。
洪竹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说道:“是……范提司。”
皇帝面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洪竹忽然手脚并用,爬到皇帝脚下,仰着脸抽泣道:“陛下。您尽可杀了奴才,但天可鉴,天可鉴。奴才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绝没有与提司大人暗中……提司大人是个好人,这事儿是奴才求他办的,您饶了他吧。”
这时候皇帝才表露出了一丝诧异:“噢?你居然替他求情?”他旋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看来人缘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
皇帝看着小太监那张大花脸,笑骂道:“滚出去吧,此事范闲早就奏过朕了,如果不是朕喜欢你有些小机灵。他早就一刀将你给宰咯,你居然还替他求情。”
“啊?”洪竹脸色震惊之中夹着尴尬与窘迫,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还不滚?”
“是,陛下。”洪竹哭丧着脸,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也不起身,就这样爬出了御书房,至于是要被赶到皇后宫里去当首领太监,还是别的出路,此时已经不在意了。
……
……
出了御书房,跑到偏厢里,洪竹才平伏了急喘的呼吸,才感觉到背后的冷汗是如此的冰凉,接过一块毛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汗迹与灰尘,烦燥地将手下人全赶了出去,直到自己一人坐在房间时,才开始后怕无比。
“小范大人说地对,这世上本就没有能瞒过陛下的事情。”小太监心有余悸想着:“陛下允你贪,你就能贪,所以不如干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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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他对于范闲的佩服已经深植骨内,而在佩服之外,他对于范闲更多了许多感激与感恩,对方就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边地小太监贪钱,这只是小范大人聪慧过人,而小范大人用这件事情,瞒过最要命的那件事情,这才是关键,日后与小范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不会生疑了。
想到那件事情,小太监洪竹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说不出的感激,只是马上要被调离御书房,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帮到小范大人。
离宫地马车中,范闲半闭着眼在养神,高达与两名虎卫被他支到了车下,车中是苏文茂。他闭目想着,虽然自己也不能判断启年小组当中,有没有宫里的眼线,但是自己是撞着王启年,又由王启年去拣了这么些不得志的监察院官员到身边,对于自己而言,最能信任地便是这批人,自己要做事,便只有相信他们。
“颍州的事情有没有尾巴?”他皱着眉头问道。
苏文茂此时没有赶车,小心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才轻声说道:“大人放心,颍州知州下狱后就病死了,没有走院里的路子,用的您的药,仵作查不出来,。”
范闲点点头:“如果能够确认安全,那位知州的家人就不要动,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苏文茂点点头,知道提司大人是叮嘱自己保密,对于这种阴私事。提司大人信任自己去做,这说明自己终于成功地成为大人的心腹。
但身为心腹,他自然要为范闲考虑,对于此事。他内心深处依然十分不赞同。暗中杀死一名大知州,正四品的官员,监察院建院之后这么多年,也极少出现这种事情。将来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整个监察院都要倒霉——更何况那位知州并无派系,是位纯然地天子门生。
似乎猜到苏文茂在想什么,范闲冷笑道:“那位知州草菅人命,霸占乡民家产,更与盗匪同路。屠村灭族,本官只取他一条人命,已算便宜了他。”
苏文茂关切说道:“大人。话虽如此,但毕竟一直没有拿着实据,抓获地山贼嘴巴咬的极紧,硬是不肯指证那名知州。”
“废话。”范闲说道,“如果能拿着证据,我何苦用这种手段。”
苏文茂不赞同地摇头道:“终究还是太冒险。至不济大人写折了上中书,甚至跳过门下中书,直接面禀陛下。虽说无实据,但陛下瞧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会将那名知州拿了。”
范闲笑了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那名知州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让陛下知道地。他闭上了双眼,悠然养神,脑中却在快速的旋转——之所以要对付离京都甚远的那名知州,是因为自己要卖小太监洪竹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洪竹将来一想起就必须要还的人情。
如今在御书房做事的小太监洪竹是颖州人,原姓陈。被范闲整死的那名知州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经因为某处山产,强行夺走了陈氏家族中的家业,偏生陈氏家族里很出了两名秀才,自然不依,翻山跃岭,跨府过州的打官司,更是声称要将这官司打到京都去。
那名知县惊恐之下,狠下杀手,半夜里勾结着山贼,硬生生将陈氏大族给灭了门!
那一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洪竹与自己地兄弟当时还是小孩子,在山上玩耍后忘了回家,也算是命大,侥幸逃脱这椿惨事,兄弟二人也算聪明,连夜就翻山,一路乞讨到了山东路,再也不敢去衙门告状,只是艰苦万分地在人间挣扎活着,终有一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陈小弟,也就是如今的洪竹便练了神功,裆中带血投了宫中。
……
……
入宫之后,陈小弟畏畏缩缩做人,被年长的太监欺负,被该死地老宫女掐屁股,屈辱之下更生恐惧,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说。
凑巧有一日,陈小弟挑水路过含光殿偏道,遇着了洪老太监在屋外睡觉养神,老太监身上只穿着许多年前的旧衣,没有穿宫衣。陈小弟没认出对方的身份来,看着那老太监靠着把破竹椅,脸边几只乌蝇飞着,便觉着这老太监怎么这般可怜?
同是天涯沦落人,陈小弟此人却还有些热心肠,寻思自己左右无事,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开始为洪太监打扇赶蝇。
等洪老太监醒来后,并没有如同话本里常见的场景那般,传小太监陈小弟无上神功,收他为小弟,在宫里横着走,四处吃香喝辣地。不过一扇之恩,洪老太监知道小太监没有姓氏,便只赠了他一个字。
洪。
又因为当时老太监正躺在竹椅之上,就随口让他叫竹,这,便是后来当红大太监洪竹姓名的来历。
……
……
从那天之后,洪老太监再也没有管过洪竹死活,连话都没有再说过一句,即便洪竹到御书房后,寻着法子想巴结洪老太监,那老太监也都不再理会。
但小太监毕竟有了名字,姓洪名竹。洪姓,在宫中就代表着不一般,而且洪老公公没有表示反对,渐渐的,开始有人传说,洪竹是洪老太监新收地干孙子,于是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相反还要巴结着他,有什么轻松体面的活儿求着让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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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竹人又机灵,经历了童年惨事,心性也极沉”,眼前又有这么多机会,加上老戴失势,宫中人事几番轮转,竟让这小太监福气大旺,直接进入了御书房,开始在陛下身边做事。
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见的多了,知道皇宫也就是这么一回事,知州不是什么大官,洪竹心里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燃烧了起来,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不懂门路,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难道直接对陛下陈述自己的冤情?他可没那个胆子。
恰在此时,上天送了一个人到他身前。
马车颠了一下,范闲悠悠醒来,打了个呵欠,精神显得有些委顿。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来的,而后续的手段,也根本没有让洪竹知晓,只是默默地做成了这件事情,今天才告诉了对方。
范闲清楚,以洪竹在宫中的发展趋势,观看皇帝对他地信任程度,不过三年,这名小太监就一定会拥有相当的影响力,到时候他随便说句话,朝中六部多的是人来帮他卖命,帮他复仇,所以自己一定要抢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干净利落,不要胁,不示恩,不留后患。
这才是给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颍州知州,洪竹记册是胶州人,两地相隔极远,当年灭门之案过去太久,早就没有人记得了,范闲并不担心有人会猜到洪竹与这件事情的关系,这一点,他很小心,什么人都没有告诉。
日后陛下就算查到颍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监察院动的手,范闲也能找到一竹筐的理由——只要和身边的人无关,和宫中要害无涉,区区一个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总不是及自己儿子金贵的。
他掀开马车车窗一角,眯眼看着身后已经极远极模糊的皇城角楼,祝福小太监同学能够在里面飞黄腾达。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七十七章离前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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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监察院门口停下了,范闲下车便直接往院里走,一路上与相遇的官员微笑致意,这是“流言之乱”后,他第一次来院里,所以发现院中官员的目光很正常地炽热着。
其实很多下层官员并不知道叶轻眉是谁,但天天看着那几行金光闪闪的话,下面那个看轻天下须眉的名字,日子久了,总会生出些家人一般的熟悉感与亲切感。
而在陈萍萍有意无意地纵容宣传下,八大处的头目,宗追那些老家伙们都开始对属下们宣扬,当年叶家是怎样的一个商家,而叶家为监察院又曾经做过些什么,最后将这个理论高度提高到了——没有叶家,就没有监察院。
叶家毕竟是因为谋逆的罪名倒的,所以初始听着上级们大肆夸耀叶家,监察院官员们心中不免惴惴,但发现朝廷似乎并不忌违这个,而且范提司的另一个身份也大为有趣——于是众人开始有兴趣知道一些当年的细节。
几番洗脑下来,院中人员对于当年叶家大感亲切,颇有军民鱼水情的感觉,如今知道了范提司就是石碑上那个名字的亲生儿子,再看范提司的目光,较诸以往在一如往常的尊敬之外,便多了几丝真正的敬惧与亲热。
难怪老院长大人,会一力主持让这位看似文弱的公子哥将来接掌监察院。
庆国人不论官民,其实都还是讲究一个理所当然,如今范闲在院务中逐渐显示出了实力与足够的智慧,又有了叶家后人这个不能宣诸于口却人心皆知的身份。对于他全权掌握监察院,会起到相当大的帮助,至少内部人心地疑虑基本上消除了。
范闲今天没有时间借此良机,去收伏院中成千官吏。他急匆匆地走到了方正建筑围起来的那一大片坪子上,今日冬雪已残,春风尚远,高树凄索无衣,浅池冰冻如镜,里面的鱼儿只怕早就死了。
陈萍萍围着厚厚的毛皮,坐在轮椅上,倾听着身边那如泣如诉,婉转千折百回地歌声,双目微闭。右手轻轻在轮椅的把手上敲打着节拍,哒哒哒哒。
这幕场景,很容易地让范闲联想到某一个世界里。也有些垂垂老矣的男人,喜欢坐在破旧的藤椅之上,午后的阳光溜进了弄堂,古老的留声机里正在放着老上海的唱片,姚莉或是白虹那软绵绵却又弹润着的歌声。就这样与点点阳光厮缠着……
……
……
可问题是陈萍萍并不是黎锦光,他听的也不是留声机,老人家的层次要比一般人高很多。
范闲来不及欣赏老跛子带着封建特色地小资。很同情地看着在大冬天里,站在枯树之下不停唱着小曲的桑文姑娘,姑娘家的脸被冻地有些发红,但声音却没有怎么抖,不知道是这些天在寒冷的天气里唱习惯了,还是歌艺确实惊人。
“暴殄天物。”范闲挥挥手让桑文停了,笑着说道:“我请桑姑娘入院,是想借重她的能力,而不是让她来给你唱曲子。”
陈萍萍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分工不同,但都是服务朝廷,桑姑娘如果能让我心情愉快,多活两年,比跟在你身边,那要强的多。”
范闲心头一动,知道陈萍萍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地身体拖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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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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