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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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赵瑟想,原来独自一个人等待到天明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赵瑟就这么走出门。米饼和五音都在外面等着她,她靠在米饼身上。五音飞快地给她穿上衣服。
“回府吧。”赵瑟吩咐。
上车的时候,大管事夫妻领了他们的女儿来给赵瑟磕头。赵瑟回身道:“好好服侍陆公子吧。他要去哪儿,你派人保护,差不多就是了,不要弄那么多人明目张胆地跟着,搞得像打狼的一样。别惹他不高心,他要是皱一次眉头,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你数清楚,可只有十次机会。”
大管事一听,冷汗都下来。心道:小姐您那陆公子没事拿着本书都有皱眉的时候,难道这也要算在我头上?待要拼了命也和赵瑟理论一番,讲讲价钱,赵瑟却已经登车走了。
刚进城门的时候,和一群骑马疾驰的武士对头撞上,险些翻了马车。骑奴的首领勒马横在前面,大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长街驰马!车里可是赵氏的小姐!”
武士们的去势本来连停都没停便往前冲,眼见就要直接从骑奴身上越过,大约是因为赵氏的名头太响,竟硬生生将马勒住。当先一人看了一眼车上的标记,跳下马来郑重施礼道:“原来是嫂嫂,小弟性急出城,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嫂嫂千万恕罪。”
赵瑟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傅铁衣那要命的四弟铁然,只好招呼道:“四将军这是有什么急事。撞到我倒没关系,倘使别人,怕就麻烦了。”
“嫂嫂教训的是。”不管怎说,傅铁然对于赵瑟在形式上还是表现得很尊重的。他答道:“小弟受兄长差遣,有紧急军务要回河北。所以急了些。”
赵瑟点点头,欲与傅铁然作别。傅铁然却又忽然追道:“嫂嫂,近来也请您小心一些,最近仿佛要有些大麻烦,您回去问问大哥或者芫国夫人便晓得了。”
赵瑟心道:这我小心有什么用?倘使真是大麻烦,还用得着我操心。真要指望着我,这还不是等着“其死不远矣”吗?
她笑笑对傅铁然道:“我晓得啦,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傅铁然望着晨曦下赵瑟的马车伴着銮铃声离开,呼了口气,上马调转马头道:“出城!”在疾风一样奔驰的骏马上,他回想起除夕之夜,兄长与他的彻夜长谈。至今,还令他既恐惧不已又豪情满怀。
当时,仿佛是这样的。
傅铁衣一进门就对傅铁然说:“你立即回河北相助铁云。原定策略取消,流寇要出太行山进犯河北,就开个口子让他们出来吧。他们想占几座重镇就让他们占吧,只要我们不失根本便是。你回去吧,告诉铁云:用你手,帮流寇重新点燃河北之地的连天烽火。”
傅铁然愕然道:“为什么?大哥!我们好不容易才十年功成。现在河北一乱,流寇抢的就是你的钱,杀的就是你的心腹将士。”
傅铁衣长叹一声道:“为了保命。”
“出了什么事?陛下昨日召你进宫为了什么?是要逼你交出河北的兵权吗?” 傅铁然愤然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早就知道她要来这一手。大哥,此事我们不是早有准备吗,只要小小造成一点纷乱,使河北不可一日无事,她自然只能放你回去。似乎不必这样大张旗鼓,拿十几年的基业去冒险啊!”
傅铁衣微微摇头:“比这麻烦十倍都不止。皇帝陛下她希望我傢给公主做正君,等三年国丧期满之后。大士族那边皇帝来安排。”
或许是为了给傅铁然留一点消化的时间,傅铁衣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在宫里,我答应了。干戈斧钺在侧,没有一点儿迟疑的余地。只有答应了才能活着走出宫门。之后,在昨天晚上,我当着全上都的士家彻底拒绝了她。我宣布了我和赵小姐的婚约。皇帝陛下她现在,除非气糊涂了,否则应该就是在想办法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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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正君?也就是说……皇后?”
面对傅铁然瞠目结舌的疑惑,傅铁衣闭上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样沉着而淡然的表现让傅铁然更加反应不过来。他举起手去搔头发,却撞上了束发的金簪。虎口上划出老长一个口子,鲜血顺着手腕滴到淡青色的袖口。傅铁然完全顾不上,只随意抹了一把,便下意识地去取酒杯。他想喝酒镇定一下狂跳的心,却一扬手,边将酒都顺着衣领灌了进去。于是,傅家四将军便开始死死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怔怔发愣。
傅铁衣微微皱眉,从傅铁然手中抢过酒杯。
傅铁然却反手抓住傅铁衣的手腕,狂喜道:“太好了!大哥!太好了!只要打败河西军……河西军,还有,还有耗到曹文昭那老不死的咽了气,这个天下就是你的了!答应啊,大哥!快答应啊!是皇后,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地位!”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傅铁衣微微笑道:“是啊,可是已经不能后悔了。有点可惜哪……”
“为什么?”傅铁然的声音因为急切显得有点恶狠狠。他很愤怒,尽管这种愤怒很没由来。反正看起来他比作为当事人的傅铁衣还要惋惜。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因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傅铁衣以如此无所谓的态度放弃了这样一个珍贵的、唾手而权倾天下的机会,才会如此痛心疾首。
傅铁然使劲摇着自己兄长的肩,质问道:“究竟为什么要拒绝?公主难道不比赵氏的小姐更好吗?”
傅铁衣苦笑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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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傢给公主,你就有了大义名分,你就不必背上什么难堪的名声!反正是为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傢给公主,现在就能得到,傢给赵氏,也许最后连已经有的一切都保不住!”
“大哥啊,反正都要为此征战天下,流血拼命,与其背负着叛逆的恶名而厮杀,不如为了忠诚的旗帜而战。就算你傢给赵家小姐一样有权倾天下的那一天,就算我们只看最后的结果,傢给公主,你至少可以省十年的时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等到十几年之后你已经老了,那样就算掌握了天下为之俯首的力量还有什么意思?看着那个女人坐在你给她打下来的江山上左拥右抱吗?”
傅铁衣静静地听傅铁然发泄完,叹息一声道:“道理是这样的,可惜时不我与。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这么顺利,皇帝陛下这般的深恩厚赐,倘若真要是接受了,怕是真的没有命活到消受的一天。”
傅铁然向一直乍起毛来的猫一般翻眼道:“难道这种事情还能有说了不算的时候吗?”
“不是的……”傅铁衣摇摇头,说道:“阿然,你来看。”
傅铁衣将桌上的酒菜统统推到一旁,回身拿了卷地图展开来摊平。他指点着道:“如今的天下,看起来仿佛是烽烟四起,流寇纵横的局面。仔细想来,却正好相反。乌虚以杀掠为生,骑兵精悍冠于天下,然其之志不在土地道统,只在财帛铁器,是以西北之患说到底不过是张氏雄踞河西,划地为王的踏脚石。”
“至于关东流寇……”傅铁衣笑笑道:“已经是强弩之末,为祸天下可以,要成大事很难。只不过我和曹帅都要靠他们才能拥兵自重,只好先把他们圈进太行山。”
“所以,乌虚也好,流寇也罢,浮云耳。拨开浮云,事实上,可以震动天下的力量井然有序的很。张氏雄踞河西,河西军久与乌虚交战,是为大郑首屈一指的精兵悍将;秦赵二氏已有河东根本之地,经营淮南多年,掌握天下财富利器;太行上下,幽燕之地,是我们和曹文昭起家之所在。几天前,我和曹文昭达成了一致,那么,曹文昭据晋阳,我据河北。谢氏于岭南经营数百年,势力范围遍及云贵蜀中,是为西南半壁江山的无冕之王;再加上坐拥关中之固,沃野千里和大义名分的皇帝陛下,一共是六家。”
“这六家,谁都有荡平四海,一统天下的实力。可是,为什么谁都引而不发,不肯抢先动手呢?这就叫做势均力敌,各方不得不以皇帝为中心努力维持一个平衡的局面。”
傅铁衣拿了一张纸,拉住两个边缘。示意傅铁然扯住另外两个边缘。四只手一起用力,纸面绷紧,有着宛若一根细弦般的胆战心惊,然而不论如何期盼,终究没有裂开。
“就是这样!”傅铁衣说,“然而……”他松开一个边缘,将所有的力气都加在另一个边缘上,纸张豁然开裂。
傅铁衣扔掉碎片,说道:“只有有一方肆意妄为,平衡立即会被打破。天下大乱,真正的大乱。我们猜测一下,如果皇帝陛下下旨立我为公主正君会发生什么事……张氏大约不得不抢在我和皇帝的实力整合之前匆忙举起叛旗。因为等到那一天,皇帝立即会那张氏开刀,她容忍张氏已经太久了。那么张氏叛乱,谁来平叛呢?你不会以为皇帝会把她手里的嫡系精锐拿出来和张氏一决胜负吧。毫无疑问,最为合适的平叛统帅就是我。我将不得不和张钰这种宁可一辈子都不要在战场相见,就算不得不见也千万不要是对手的一代名将对阵沙场,作为你死我活的对手。我将不得不驱赶我属下几十万被流寇惯坏了的骄兵悍将去和精锐天下第一的河西军厮杀。”
“或许我会赢,或许张钰?谁赢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战争一旦开始,就像漩涡一样,不到把最后一点儿实力绞杀干净绝不会停下来。我不必妄自菲薄,张钰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那么,我和他都会在这个不入流的计策里失去一切。我们会成为最先出局的人。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就会演变成活生生的‘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傅铁然盯着地图沉默了半响,终于低声道:“皇帝是作这个渔人吗?难道只凭借挑动纷争这样的手段就可以保住江山吗?”
傅铁衣笑笑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只是我不想做别人的棋子而已。我想还是按部就班吧,争夺天下这种事,大约从来都没有靠走捷径做到的人。就算这真是一条捷径……”傅铁衣摇摇头,接着说道:“其实,我是多么希望这个天下是靠我自己的手夺来的。就算之后要我立即死去,我也心甘情愿……”后面这句话,傅铁衣明显不是为了说服弟弟,而更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呓语。
“大哥,我明白了。”傅铁然霍然起身道,“我连夜就回河北……你放心!”
傅铁衣点点头道:“过了除夕之夜也无妨。我们兄弟聚在一起守岁未必有下一次了。”顿了一下,他的脸上现出决然而坚毅的神色。他说:“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就和流寇合作吧。叫铁云去见曹文昭,或许这个野心勃勃的老家话愿意让开晋阳,一起西扣函谷关。只要入据关西,天下尚有可为。千万别相信皇帝一时的怀柔之策。他会赶尽杀绝的,我是她也会这么做。”
“大哥……”傅铁然的眼睛里不禁含了泪水,他说:“你保重……母亲还在乡下家中,不知是否该先接去军中,以防不测。请兄长示下……”
“母亲……”傅铁衣眉头微微一跳,沉吟半晌道:“此事你且不要管,我专门派人去办。”
恰好有亲兵在外大声禀告赵氏一族有人求见,傅铁然便就此告退,仔细准备返回河北。赵氏派来的信使却是赵瑟久未见面的叔父秦合清。他自从夏末送了赵瑟到上都,因为生意上有些急务,连中秋佳节都未曾过便匆匆去了河东,于今,猛然间回返上都,大约也不全是为了过年。
傅铁衣与秦和清是早就相熟的,此时因为与赵瑟的婚约已然张扬的四处都是,于是迎面相见,便直接施礼叫了声“叔父大人”。
秦和清如今也就是四十出头,较之傅铁衣大不了七八岁,这一声由“秦兄”改成了“叔父大人”,一时片刻间,倒也不免愣上那么一愣,大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反观傅铁衣,这一声倒是叫得理所当然,神色坦然。秦和清终究也是出身秦氏的公子,颜面上的几分无耻还是有的,只一愣,便笑了笑,算是答应。
两人分宾主落座。秦和清开门见山,不及喝茶便道:“家母使我来问,你那边大约要多久才能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河北。”
这是算过的,流寇在河北闹出点朝野震惊的把戏,至少要一个月。傅铁衣略加上了十来天,答道:“四十天吧……”
秦和清摩挲着茶碗沿,沉吟道:“那还好,夫人和国公已经在想办法周旋,拖延个四十来天应该不难。铁衣你不必太过挂怀,这上都也不是皇帝想杀谁便杀得了的。家母说了,你既然肯为瑟儿冒上掉头的危险,我赵氏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你平安。”
“如此多谢祖母大人了。”傅铁衣起身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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