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非弑而何也’【1】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汤武革命是以臣弑君,背天还行。那么我朝太祖皇帝代前朝而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只能是国君无道,臣下受天命伐之罢了。”
“汤武革命是自古以来就说不得的题目,天命所归也好,以臣弑君也罢,反正各说各的道理,开国之时呢就是天命所归,立国日久呢就变成以臣弑君。你要说的是成王败寇罢?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倘若这么说便是意图谋逆的大罪。”
“现如今是什么时候呢?流寇四起,边将拥兵自重,到处都有人举旗造反,大郑的万里江山摇摇欲坠。你这个时候说成王败寇是什么意思?岂非和流寇逆贼是一个心思。所以欧阳怜光这道题,刁钻之极,注定没有人能答出来。她这个亲,真是招的奇怪,我看这三道题,明明不是为了取丈夫,分明是为了永远都取不到丈夫才出的。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
十一沉吟半晌,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皇帝也真想不开,明明有人想造反抢她的江山社稷,难道不准说那些想造反的人便都忠臣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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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撇嘴道:“不懂了吧,这就叫倒驴不倒架。大义名分这事儿蒙人着呢,就是刀架在脖子上,皇帝陛下她也得死抓着这一点不妨放,不然她还有什么?”
十一在赵瑟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夸道:“看不出来,瑟儿你还挺有学问!我可不懂这些。”
赵瑟这人就是不禁夸,闻言立即得意起来,仰头自卖自夸:“那是,平时那么多能干的人也用不着我,我当然乐得装傻。等你们都没办法的时候才轮到我呢!”
十一顿时有翻白眼的冲动,指点着赵瑟的额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都是你非要去搅人家的好事,现在妥当了吧?我连假名字都没用,这下就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吧!”
赵瑟反驳道:“你长成这般模样,再报什么假名都没用的!”她想了想又摇着十一的胳膊道:“没关系,藐视诏令这种事可大可小。你是河西军的人,对张氏,皇帝陛下谨慎的很,不会轻而易举发作的,我看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什么,你在我家一躲,咱们过咱们的快活日子,我还不信谁敢闯进我家里去抓你。”
十一笑了笑,便不说话了。一旦赵瑟出语试探将来,他总是不置可否。这让赵瑟心里直打鼓,愈发不敢肯定昨晚十一当真答应傢给她了。
事情果然如赵瑟所说的那样,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去追究十一,久到十一几乎都将这件事彻底忘记,需要别人提醒才能勉强记起来。而欧阳怜光的婚事,似乎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她没有通过这种方式选出自己的丈夫,于是宣布不取夫君。上都的酒价在那一段时间翻了两倍,因为贵公子们要为了失恋而借酒消愁。许多人把这件事当做笑话来看待。当然,最终证明她们是完全错误的。
当时,赵瑟和十一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他们徜徉于黄昏的余晖中。上都歌舞升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大街上挂着家族表记的熏香马车渐渐多起来。它们由成群的骑奴护卫着,汇聚往各个宴饮的场所。马匹脖子上的銮铃交汇成一曲动听的乐曲。
远远地四对顶马从大道疾驰而过,路上的车马纷纷避道,引来一阵人仰马翻。顶马之后便是巨大的紫色中幡引导着金瓜、金斧、金钺等等皇家銮仪。仪仗中央是一顶十六人抬的辇,四角悬胭脂神鸟。
赵瑟忙拉十一避进一旁的岔道。十一问情由,赵瑟答道:“是公主侧夫长当君的銮驾。他是博陵王氏的小公子,算起来是我小表婶的弟弟,是我的长辈。可他有和我大哥同傢公主为侧君,如此便不知道这笔账该怎么算了。不知道他出宫做什么?难道前两日外祖父大人说王富婆和我小表叔要回上都竟然是真的?”
赵瑟想起王富婆的三千夫侍便替她难受,也不知道她和小表叔日子过得怎么样了。赵瑟是去年在洛口见过一面王富婆夫妻之后正好就遇见了十一,现在想来颇有些感触。正好十一没见过皇家仪仗,拉着她问,赵瑟便指点着一一解说。大抵皇帝用缯幡,凰鸟;皇后用玄幡,凤鸟;皇帝的三侧君用橙幡,青鸟;后宫卿御用玄鸟;公主用黄幡,朱雀;公主正君用红幡,大鹏;公主侧君用紫幡,胭脂。此外,仪仗的数目和种类也各有不同。
赵瑟和十一一边走一面说,绕过一条街竟岔进一条小巷子。两边院墙高耸数丈,赵瑟抬头看了看,口中道:“糟糕,怎么转到柳尚书家的后宅来了。”正待转身回返,却见柳府的角门闪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由几个小厮服侍着上车离去。赵瑟在后面大声叫:“玉京姐姐”,却换来小厮们的一记白眼。赵瑟这才想起自己易容成了一个小男孩儿。
她望着薛玉京远去的车马,撅着嘴小声嘀咕道:“玉京姐姐怎么如此偷偷摸摸的?奇怪,他怎么会想起来拜访柳尚书?你不是说她怀孕了吗,十一?按理说是不该再到处乱跑的,否则伤了胎气可是大事。何况张襄不是病得正重吗?她哪还有心思出门应酬啊!”
十一挠挠头道:“仿佛薛玉京在谋个什么官位。大约是管运钱粮的,我也没记太清。”
“莫不是均输官?”赵瑟诧异道:“昨晚刚刚才下的圣旨,现在说不定发还没发下来呢。他们下手也太快了!”
十一拍手道:“对,就是这个均输官。好像大都护来信说不惜一切定然要谋到这个均输官,也不知什么官位如此厉害。”
赵瑟笑笑道:“果然是大大的一块肥肉!均输官统管天下货物转输,倘若玉京姐姐做了,河西军便再无军饷钱粮受制于朝廷的顾虑……”
于是赵瑟便急着回家,两人重新换过装束,回到赵府已是掌灯时分。赵府门前一派忙乱,平日里的肃穆齐整十分里只剩下两三分。赵瑟身边的大管事赵月兰站在角门旁踮脚翘望,看见赵瑟一阵风般地跑过来,一叠声道:“小姐你总算回来啦,再晚些三老太爷便要派人搜城了。”说罢去瞪十一,骂道:“米饼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带着小姐溜出去玩你还上瘾了?三老太爷可是说了,再有一次绝不姑息!”
赵瑟笑道:“可千万别,你们欺负他,他可就要欺负我了。”
于是便有一班侍奴过来扶赵瑟进府,边走边服侍她换了衣衫。赵月兰在一旁禀告道:“九爷回来了,一直等着小姐呢。”
“九叔回家了?”赵瑟迟疑了一下,加快脚步往祖父大人的正厅走去。一进门,发现赵氏亲族和外祖父秦氏的至亲几十人坐在堂中叙话。九叔正端着茶碗和祖父大人商量着什么。赵瑟暗叫倒霉,只好逐一施礼过去,众人难免要责怪她几句,教训她不该甩掉护卫到处乱跑。
秦合清一把将赵瑟抱在怀里,疼爱道:“我的好女儿,可想死叔父了。这次来便是专程为了你和傅铁衣的婚礼。本来你母亲和父亲也要一起来,可惜临行前,你母亲病了,出不了门。你父亲官署忙,又有团练的事,实在脱不开身,委屈我们的乖女儿了。”
叙了一阵别情,秦合清又说起均输官之事,打算帮王富婆谋到这个官职再走。赵瑟心中感慨,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是欧阳怜光厉害啊!随便出个主意,整个大郑都跟着发疯!于是便当场把刚从十一那听到的张氏有意于此的消息贩卖出去。
因为赵瑟婚期将近,众人也不愿她在这些事上劳神。说了一会儿话便催她回去休息。三叔公戏言道:“瑟儿快回去好生安抚安抚你的陆公子和傅公子吧。刚刚因为一个奴婢,他们两人竟生出些不快来。你的婚期将近,与谁都要留些颜面,我做长辈的可不好多管……”
作者有话要说:【1】史记啊史记
埋伏
赵瑟也认为自己差不多该是时候对傅铁云忍无可忍了。
自从这头披着羊皮的狼住进她家之后,赵瑟可谓一天顺心的日子都没过过。占她的屋,抢她的床也就罢了,还打她的奴婢欺负她的小老公,称王称霸起来当真一点不带含糊的。狼就是狼,随便伸了伸爪子,一整院子的繁草如锦便都噤若寒蝉,约好了似的离赵瑟远远的,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赵瑟也就是还能上上陆子周的床。偏偏这一段时间陆子周在生孩子的事情上十二分地敷衍塞责,赵瑟理亏在先,横不起来。于是乎,这一个来月,赵瑟几乎混成了不沾荤腥的尼姑,可谓要多凄凉有多凄凉。赵瑟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自己荣登“夫奴”榜首的日子不远了。
要说连陆子周都和傅铁云起了争执,赵瑟一开始还真有点儿不敢相信。问五音,他也语焉不详,只拿眼睛在赵瑟和十一脸上逡巡,倒好象罪魁祸首是赵瑟一样。那就不用猜了,肯定是因为昨夜十一和赵瑟的幽会。
赵瑟握了握十一的手,觑着五音问道:“可是因为昨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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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音想了想还是答道:“并不是因为米饼,是陆公子他太护着青玉了……”
个中的微言大义赵瑟还听得出来,立即便生出几分恼怒与后怕。心想幸亏今日是休沐之日,她和十一一块儿出门玩耍,否则自己去官署,将十一独自一个人留在家岂非羊入狼口?她这是典型的关心则乱。十一是猫是虎不好说,肥羊肯定还排不到他。于是赵瑟便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好生跟傅铁云探讨一下何为“夫道”。
然而真说起要找傅铁云的晦气,也是一件知易而行难的事。赵瑟琢磨了半天也没有个定计,反而想来想去想起傅铁衣来。赵瑟心想:若是傅铁衣在,必定会管教他的弟弟,何必由我来操心费神。尽管这想法多少有那么点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偷懒意味,毕竟也是赵瑟第一想念傅铁衣。
转眼到了地方。赵瑟想着不好带十一一起去吵架,便对他说:“你先歇会儿吧,玩了一天也累了。我去给咱们抢地方……”十一也没坚持要跟,或许是既然扮成了米饼,便要在人前乖乖的听话,或许是不屑于卷入男人之间这种低层次的争斗。
赵瑟下了车,院子里倒没有大闹过一场的痕迹。她抬头正看见陆子周窗前的灯火,甚觉意兴阑珊,懒懒得只想睡去。本来说是去找傅铁云的晦气,此时却腿脚不听话,连头没有调,径直便进了东厢陆子周的房间。
“昨天晚上的事,总要和子周交代一下才是……”赵瑟心里这样想。
陆子周没有看书,拿着把扇子用温酒的小泥炉熬药,眉头微颦着,不知道想什么心事。赵瑟心中慌乱,过去一把抢了陆子周的扇子,急道:“怎么熬起药来,难道你也伤到了?”
陆子周看清赵瑟,眉头稍展,伸手将赵瑟散在肩前的乱发理了理,轻声道:“没有,是给青玉熬的。”
赵瑟便丢了扇子坐下道:“吓死我了。你随便叫个人给熬就是了,何苦要自己动手。”
陆子周的神色便黯然下来,声音里也满是歉意。他说:“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昨晚先是一时疏忽,未曾细想便将青玉牵扯进来;后来又和阿云作意气之争,惹恼了他。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终究是我昨夜失了分寸……”
说到错,当然是赵瑟错的更多。这时她也深悔早上没能安排好青玉,以至于害他受这无妄之灾。然而当时她与十一久别重逢,又是一夜恩爱,眼中心中当然只有十一,那里还能顾及得到别人。于是,她便靠着陆子周的肩问道:“青玉他伤得可重吗?”
“阿云没动他,青玉是气郁于兄胸,吐血晕倒的”陆子周叹了口气说:“他一指头都没动青玉,只是叫他脱了下裳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天,并且,将鞭杖置于腰际等我回来处置罢了。”
赵瑟为之一怔,继而笑道:“的确是那个小鬼能想出来的办法,难怪你会生气。我就说你怎么会和那小鬼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没伤到就好,过两天赏几件稀罕的玩意儿给青玉也就是了。”
陆子周摇头道:“杀人未必要用刀枪,鞭笞斧钺加诸于身不过是外伤,须知士可杀不可辱。”
“青玉算什么士?”赵瑟小声嘀咕着,终究还是顺着陆子周的意思说道:“青玉呢,按我以前的打算,的确是等过几年等找到合适的人伺候你便纳了的。如今让傅铁云那小鬼闹了这么一出,只好算了。你要是非觉得对不住他,回来我把他的身契找出来,让他赎了奴籍出府傢人吧。”
陆子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现在又不是什么太平年月,外头兵荒马乱,还是等等再说吧。”
赵瑟便说:“你拿主意好了。”接着又问:“昨天晚上你和那小鬼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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